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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吹冷,码头船近。
李绚穿一袭紫色长袍,披一件黑色绒毛披风,平静的站立。
身后一整队红衣金甲的千牛卫在肃然站立,不多时已经须发皆白。
船行靠岸,早已经站在甲板上的狄仁杰已经快步下来,对着李绚拱手道:“王爷。”
“陛下口谕,狄怀英抵京之后,即刻进宫面圣。”李绚肃然宣旨。
狄仁杰立刻拱手:“臣狄怀英领旨。”
“走吧。”李绚拿着狄仁杰的手,直接上了一旁停着的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千牛卫立刻上马护送。
王骰站在甲板上,带着满满当当的行李,满眼无奈。
风雪越来越大。
车帘被微微吹起,但又被迅速按住。
李绚抬起头,看向狄仁杰,认真的说道:“陛下很关心河北之事,你要小心,另外,河北之事和单于都护府有多少勾连,捡重点的说,细枝末节就不要提了。”
“王爷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狄仁杰直接开口反问。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绚只是希望少死些人。”
“今日死的人多些,平日才能更少死人,王爷应该明白的。”狄仁杰目光坚持。
“这话倒是没错了。”李绚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是绚错了,在东宫多日,太以太子的立场考虑问题了。”
狄仁杰轻叹一声,说道:“怀英去一趟河北,千辛万苦才查得真相,没想到王爷在长安,竟然光凭猜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李绚平静的摆手,说道:“绚不过是胡乱猜测,没有怀英兄的验证,绚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是对是错,”
“我们都希望自己不对,但谁能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那般。”狄仁杰的神色黯然了下来。
李绚勉强笑笑,然后转头说道:“宋璟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是跟崔中丞查察后续。”狄仁杰有些苦笑的摇头,说道:“或许崔中丞不想让怀英再查下去,所以才让怀英回京的。”
“查与不查,事实都摆在那里,怀英兄知道,崔中丞也知道,绚也知道,甚至陛下和天后都知道,只是不清楚究竟有多深而已。”李绚神色暗淡,今日之事,很有可能会揭开大唐长久以来的大问题。
狄仁杰认真看向李绚,问道:“敢问王爷,此事若是王爷处理,会如何做?”
李绚被问的一愣,随后低头默然。
许久之后,李绚才幽幽开口说道:“大唐任官,向来南人北调,北人南调,多修建一些河南和河北的官道,加强百姓往来,该废除的废除,不该占有的全部归还,违背律法的直接斩首,还河北一个清平世界。”
狄仁杰脸色终于笑了,拱手道:“怀英果然没有看错人。”
……
马车停下,李绚掀开车帘,眼前已到丹凤门。
宫门大开,金吾林立。
四周的御街上不见一名官员,李绚率先而行,狄仁杰紧追而上。
进宫门,上金阶。
含元殿内,皇帝武后高座,无数朱紫站立两侧。
李绚进殿,率先拱手:“臣南昌王绚,奉旨引侍御史狄怀英进殿。”
“臣侍御史狄仁杰,参见陛下,参见天后,陛下万寿无疆,天后万福金安。”狄仁杰说着,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了下来。
“平身吧。”皇帝目光微抬,落在李绚身上。
李绚拱手,然后退入班列之中,站在姚令璋,薛元超和李显身后。
皇帝重新看向狄仁杰,开口说道:“狄卿自年初便巡查河北,情形如何,说说吧。”
“臣领旨!”狄仁杰拱手真了起来,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本奏章,王福来快速下来,将奏章取上,放在了御案之上。
皇帝仅仅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他要听狄仁杰说。
一时间,殿中群臣的目光也全部落在狄仁杰身上,气氛肃穆。
狄仁杰沉沉拱手,开口:“臣于三月启程,经赵郡而入河北,其时突厥之事未发,百姓安定,春忙喜乐;
五月而至范阳、定州,草原风急,百姓凛然,领命从军而备战;
七月,臣至蓟州,突厥不安,百姓惶恐,忙于秋收,而有疏兵备;
九月战起,秋收尾声,百姓奋勇,竭力支持,草原蹄响,战争始焉……”
李绚站在群臣之中,心里不由得放心下来。
狄仁杰不愧是狄仁杰,他终究比魏征要知道婉转。
大殿之中,同时放心下来的还有很多人。
包括李敬玄,就担心狄仁杰不顾一切的将所有事情全部捅出来,那样,就难看了。
……
“……十月底,突厥袭定州,有贼李嘉运,内通外地,霍王敏锐,及时应对,疑兵以退敌,后增援至,斩首三千。”狄仁杰拱手,道:“其后御史中丞至,查察逆案……”
“结果如何?”皇帝抬头,目光盯着狄仁杰,眼神凌厉。
他要知道李嘉运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有多少人。
“陛下。”狄仁杰沉沉的躬身,然后直接在大殿之上跪了下来。
群臣心里立刻就是一个咯噔,现在这个时候,可不兴跪啊!
皇帝目光平静的看着狄仁杰,说道:“你继续。”
“喏!”狄仁杰拱手,说道:“臣以侍御史,弹劾冀州,玄州,易州,象州四州都督刺史,坑民,害民,虐民,杀民,请陛下详查。”
大殿之内的气氛顿时凛然起来。
狄仁杰是御史,弹劾官员本就是他的职责。
这样一开口就弹劾四州都督刺史的,在本朝绝对罕见。
好个凶残的狄仁杰,当世魏征。
皇帝平静的点点头,眼中带出一丝满意之色,说道:“你继续。”
“是!”狄仁杰继续说道:“臣七月在冀州,八月抵玄州,九月回易州,十月至象州。
诸州之地,或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剔屋卖田,人不为售,内顾生计,四壁皆空。
或有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取其髓脑,曾无心媿;甚至修筑池城,缮造兵甲,州县役使,十倍军机……”
李绚低头,狄仁杰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冀州,玄州,易州,象州。
抛开赵郡,清河,范阳,定州和蓟州这些太行山脚下和长城之下的地方,狄仁杰几乎将所有他经过的地方官长都告了他遍。
这还没算那些他没有去过的地方。
那里的情况又是怎样的。
家门破灭,十室九空。
官吏敲骨吸髓,压榨无度。
这就是河北的现状。
是整个河北。
群臣大多默然,但李显已经懵了。
……
“……官司不矜,期之必取,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狄仁杰声音越来越急,用词越来越重。
不乐其生,生不如死。
殿中群臣已经沉沉低头。
狄仁杰抬头看向皇帝,神色凝重的说道道:“有以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
百姓都不敢在家中居住,被迫落草为寇。
甚至南行山东,啸聚绿林。
“这听起来倒是有些像隋末乱世,不大像朕治下的大唐。”皇帝脸上带出一丝苦笑,随后说道:“朕有罪!”
“陛下!”殿中群臣在一瞬间全部跪了下来,神色惶恐。
皇帝摆摆手,说道:“好了,都起来吧,狄卿,伱继续说。”
“喏!”狄仁杰松了口气,说道:“突厥起兵,四野之间,却是勾连无数,兵威之下,或因迫胁,或有愿从,或受伪官,或为招慰,或兼外贼,或是土人,迹虽不同,心则无别。”
内忧外患。
河北本有内忧,外患一起,立刻局面被动。
狄仁杰继续拱手,认真道:“李嘉运虽只一人,但其后勾连无数,但已尽数被擒拿,甚至无有太多反抗,便已经束手就擒,交代一切。
臣请陛下念在其人无奈,又无所创,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自然人神道畅,率土欢心,诸军凯旋,得无侵扰。”
狄仁杰重重叩首。
“砰砰砰”三声,响彻大殿。
李显看到这一幕,更懵了。
勾连无数,怎么会勾连无数。
之前在东宫时,李绚尽管已经隐晦的提醒他,这次的事情不小。
但李显以为,此事最多勾连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还有清河崔氏,以及其他大小家族几十人而已,怎么会牵扯到勾连无数。
这个无数,至少是上千人。
上千人与突厥私通,这算什么。
河北,这是要变天吗?
……
皇帝扫了李贤一眼,目光平静,看着李敬玄,然后开口:“中书令。”
李敬玄面色肃然的站出来,拱手:“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依照律法,该斩者斩,该流放者流放,一切依律,勿枉勿纵。”
李绚抬头看了李敬玄一眼,现在的李敬玄好不容易才从这件案子当中脱身,可不想再牵扯进去,勿枉勿纵是最好的办法。
即便是后面牵扯到了自己,李敬玄也选择依律受制,这就是他的态度。
皇帝点点头,然后看向裴炎,问道:“刑部怎么看?”
裴炎站了出来,拱手:“陛下,如今战时,有逆案,当从重从快处理。”
刑部的职责便是如此,宽恕仁慈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
皇帝转身看向李显,问:“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李显站了出来,拱手道:“儿臣以为,狄怀英所言有理,但律法不得不遵,故儿臣以为,其中重犯,但有人命和害国实行,斩;为安抚北行,其余人等,减一等处置。”
“不错。”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李显这么做,多少有些和稀泥的意思,但能活的了稀泥的,也都是好手,更别提,他的话语中也有锋锐。
“南昌王。”皇帝目光看向李绚。
李绚拱手,认真说道:“陛下,吐蕃明年大战,尤其攻拔坚关,士兵损耗不轻,河北向来雄猛重气,一顾之势,至死不回,正好为大军所用。”
减一等处置,便是流放,流放哪里,昌州。
李绚这是在李显填补。
“左相。”皇帝转身看向刘仁轨。
刘仁轨掏出一本奏折,拱手道:“陛下,定州刺史霍王轨有奏:战火跌宕,强寇临境,人心不安,若多所逮系,是驱之使叛也,故请独杀嘉运,余无所问,以昭圣恩,从而百姓安定,大军无忧。”
殿内一时间肃静了下来,河北叛逆这些人,和军前将士有很深关联。
一旦强行处置,必回导致军心动摇,如今就看皇帝如何处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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