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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兰州城墙,李绚目光冰冷的看着站在城头的宋师将。
他心中的怒火无比的激荡汹涌。
恨不得此刻天上直接降下一团天火,将面前拦路的城池直接烧毁。
不,直接攻破这座城池,太便宜他们了。
真要强行攻破兰州,没有足够的名义,李绚反而会被定为逆贼。
哪怕他到时候拿出李重照的名义,恐怕人心也不会有多少在他身上。
而且,李绚还有一层更深的隐忧。
兰州城内,现在究竟有多少粮食?
今年六月,李重照到了扬州,随即,裴行俭就从登封返回来扬州。
也正是因为如此,扬州,乃至于整个江南的秋粮,都没有多少运到洛阳去。
毕竟他们太依赖运河了,而扬州又是运河起点之一。
江南的粮食运不到长安,对于洛阳来讲并不重要。
毕竟不管是河南,还是山南,又或者山东,河北都是产粮重地,腾挪出一点来供刚刚容纳了整个中枢的洛阳,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洛阳将这些粮食吃下,长安就成了大问题。
长安有数百万人口,粮食一旦不足,立刻就成了大问题。
如此,只能从四面八方调,洛阳运不过去,那么就从剑南,兰州,甚至河套一带调粮,可即便是如此,长安的粮价也依旧已经涨了好几倍。
兰州或许官仓里还有粮食,但在民间,恐怕那些投机的商人早就已经将粮食全都送到长安去高价卖出了。
这才是大问题。
兰州会在明年迎来缺粮。
李绚一旦拿下兰州,少不了要有数万大军进驻,甚至这个数字会大到恐怖的十万。
十万人,还要用昌州翻山越岭的运过来,对面但凡是个高手,截断了李绚的粮道,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相反的,若是李绚将兰州让出来,朝廷十万大军汇聚。
每一日都是无以计数的粮食消耗。
李绚只要截断了他们的后路,那么一旦这些人崩溃,李绚甚至可以一路打到长安去。
只要拿下了长安,扼守函谷关,李绚就等于拿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
这才是李绚心中最宏大的战略。
同样的,这种战略之下,战争对大唐的创伤才会最小。
但好不容易来兰州一趟,若不彻底的动摇兰州,乃至于整個西北的人心,那也就不是他了。
他要整个西北的人都知道,现在坐在洛阳皇宫之上的那个人,他得位不正。
真正应该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在扬州。
……
“彭王。”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身穿甲胄的人影出现在女墙之后。
这个人,赫然正是左威卫将军闽温古。
闽温古走到了宋师将身侧,目光平静的看向李绚道:“末将不知道中宗皇帝太子何事,只知道嗣圣元年五月十五日,中宗皇帝被巫蛊咒诅而死,天后以皇太后身份,在诸相的赞同下,立相王为天子,继承皇位,末将不知这有何不妥?”
李绚诧异的看向闽温古,这位左威卫将军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看样子,他才是整个兰州最被武后信任的那个人。
对面闽温古的质疑,李绚平静的说道:“相王被立为天子之后,尚书左仆射刘仁轨请命致仕,中书令裴炎请命之事,兵部尚书段宝玄请命致仕,礼部尚书韦待价请命致仕,工部尚书黄仁素请命致仕,光禄寺卿,太常寺卿,刑部侍郎等人皆请命致仕,对了,还有众位比较熟悉的左金吾卫将军程处弼,也请命致仕。”
李绚抬起头,看向闽温古,然后继续说道:“高宗皇帝亲自任命的吏部侍郎陆元方,被调任太子左庶子投闲置散,户部尚书欧阳通被软禁在洛阳,刑部尚书王及善被软禁在洛阳,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姚令璋,中书舍人杜审言被下狱,中宗皇帝血洒乾阳殿,闽将军,你来和本王说说,这叫承继皇位吧,这是宫变。”
李绚咬牙切齿一句话“宫变”,整个兰州城上下,所有人勃然变色。
光是李绚刚才所数的,朝中就有一半官员要么请求致仕,要么被软禁,要么被下狱。
正统的继承皇位,哪有这个样子的。
闽温古想要反驳什么,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宋师将更是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胳膊,摇头恳求他不要再开口。
如今今日的一切,他早就已经看清楚了。
彭王今日之所以闹这么多花样,目的就是要质疑相王继承皇位的正统性。
如果相王继承皇位不合正统,那么谁继承皇位才合正统,自然是扬州的太子李重照。
既然扬州的太子李重照继承皇位合乎正统,那么他们现在这些阻拦彭王入京拨乱反正的人算什么。
不只是他们,整个兰州所有军民,整个西北所有军民。
一旦彭王的言语落入他们耳中,立刻就是对他们良心的一种深度拷问。
李绚压了压心头的愤怒,继续开口道:“闽将军,你刚才说中宗皇帝被巫蛊诅咒而死,将军是亲眼看见了,还是朝中有诏书发下,若是有,请拿给本王看一看,可好?”
李绚轻飘飘的一句话,闽温古直接愣了。
李显被巫蛊诅咒之死,朝廷怎么可能明说。
巫蛊之事历来是朝野大忌,便是在民间,出现巫蛊之事,也是会被立刻打死的。
所以最终李显的死亡,朝廷下发的诏书中也只是突然病故,当然不是巫蛊诅咒。
但是,和闽温古有关系的朝中大臣来的私信却是明确说了皇帝就是死于巫蛊。
这种事情私底下说说就好了,如果闽温古现在拿出那封信,不仅李绚会质疑不信,甚至还会连累到他的那位朋友。
闽温古这下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
看到城头上的沉默,李绚漠然的目光下落,落在城墙下的范云仙身上,他平静的开口道:“将军和使君都不知道中宗皇帝是怎么死的,但,眼下有一个人却知道,在中宗皇帝死的那一日,他就在现场,他亲眼看着中宗皇帝死的。”
一瞬间,闽温古和宋师将同时明白了李绚的意思,立刻惊恐的看向城墙下的范云仙。
皇帝死的那日,范云仙就在洛阳,甚至就在皇帝身边,就在金阶之上。
一刹那间,范云仙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他现在才明白,今日这一切,不过是李绚对他的审讯而已。
什么攻城,都不过是掩饰罢了。
李绚看着范云仙,轻声道:“内侍监范云仙,本王说的可对,那一日,你就在乾阳殿?”
范云仙死死的闭住了嘴,他知道,那日的事情,他只要透露出半个字,那么他必然会死。
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李绚目光从范云仙的身上抬起,落在闽温古和宋师将身上,最后落在苍茫的天空之上:“范监,你来告诉本王,中宗皇帝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范云仙下意识的,忍不住的低下了头。
“你来告诉本王。”李绚怒吼的声音在整个兰州城下响起,他无比愤怒的高喊:“你告诉我,三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砰”的一声,李绚手里的长槊狠狠的砸在一侧的大道石板上,石板瞬间四分五裂。
范云仙顿时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李绚死死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眼中早就已经满是泪水。
兰州城上,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深沉的悲哀和痛苦。
宋师将忍不住的摇头,往日便曾经听说,彭王和中宗皇帝,虽然名为叔侄,但亲却为兄弟。
如今看来,传言果然无虚。
他的目光落在城墙上所有的军士身上,即便是抬着弩弓的将士都已经忍不住的放下弓箭。
李绚的悲痛是肉眼可见的,同时所有的士卒这一刻心中也想要明白,中宗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中宗皇位虽然在位时间不长,但却是高宗皇帝亲自选定的正式接班人,处理朝政半年以来都还算稳妥,错处基本没有。
但是就这样的一位皇帝,就这么突然就死了。
朝中明诏说的是急病突逝,但实际上这话说的,不就是暴毙吗?
之后,便有皇帝被巫蛊诅咒传言传出。
很多人不会选择去追究,毕竟新皇已定,自己和中宗皇帝又不是走的太近,诸般事务都没有自己的事情,所以李显究竟是怎么死的,天下用心深究的人绝对不多。
但,现在摆在宋师将面前的李绚,就是绝对要查下去的一个。
甚至李绚的这番怒吼,还有范云仙诡异的表情,都说明了中宗皇帝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就连宋师将,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将一切查清楚的冲动。
李显或许对他没什么恩惠,但中宗皇帝,却是生生的将他从一介寒门,提拔到如今刺史的位置。
如果不是他在中枢没什么后台,说不定,他现在也已经调回六部做尚书了。
宋师将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突然,他猛地一个激灵。
不对,不对。
他的情绪被人左右了。
宋师将忍不住就是一个激灵。
查清中宗皇帝之死的真相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反而很可能会遭来灾祸,毕竟现在天下真正掌权的是天后。
宫中的那场政变,主导的可是天后。
不知不觉中,宋师将已经完全相信李显的死必然存在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
李绚轻轻闭上一眼,无尽的痛苦流过心底,随后又被他全部压下。
睁开眼睛,李绚一拉缰绳,战马立刻掉头,朝着黑甲骑兵的方向而行。
马蹄一下一下的落下,马蹄声一下一下沉重的响起。
整个天地之间一片肃静,只有他平静的走向了队列之中。
身后的兰州城头,没有一个人想要要在这个时候抬起弩弓,对准李绚的背后来上一箭。
回到黑甲骑兵身前,李绚的神色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
转过身,他重新看向城头上的宋师将,目光扫过范云仙,平静的说道:“宋刺史,中宗皇帝之死,这个人那日就在现场,若是你有兴趣的话,就自己问问吧,本王今日是没有兴趣了,他日,本王要亲自去乾阳殿去问……走!”
李绚猛然一挥手。
下一刻,无数的黑甲骑兵已经从中间让开一条通道。
李绚飞快地骑马从人群之中疾驰而过,转身便消失在城中众人的视线当中。
随即,所有的黑甲骑兵,所有突厥吐谷浑王族俘虏,还有随行护送的士卒,全部有序的调头朝着鄯州而去。
仅仅在片刻之后,原地便只剩下一座灵棚,一个范云仙。
然而李绚所带来的质疑却深深的留在众人的心底。
中宗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相王李旦登基合乎正统礼法吗?
若是不合正统,那么天下正统在何处?
……
宋师将忍不住叹声的低头,彭王算计太强了,今日这一场一旦传扬……
突然,宋师将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因为他看到了依旧站在城下的范云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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