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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后,巷道上,积雪哪怕有所消融,也有四指来厚,踩上去基本看不见路面。
只是初雪,雪势便如此凶猛,看来今年的冬天不好过啊。
站在门口的白孤看着路上的积雪,心里满满的忧愁。
家里的那床棉被去年应付都够呛,今年八成是耐不住了。棉衣的话,阿月窝在床上,空出来的棉衣可以给小小穿,应该可以。不行的话就两人一起窝在床上,棉被加棉衣一起盖,也能勉强凑合。
紧了紧身上那件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破旧薄棉衣,白孤心里默默地盘算,如果这个冬天不会冷得太离谱,他体质还不错,抗一抗应该就能过去。
要是实在扛不住了,就去挨家挨户问问有没有多余的棉衣,借来应付应付,回暖了就还。
再不行的话,就去城内问问老乞丐有没有办法,或者去找找看有没有别人家不要了的棉衣,捡回来倒饬倒饬,也应该能应付过去。
思来想去,还是棉被的问题难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今年冬天不咋冷呢!
白孤回给头,对着已经醒了,但还赖在床上,裹着被子的白小小吩咐道:“我去城里一趟,看看能不能找着那位吴医师给阿月治病。你要是饿了,就烧点开水,掰点烧饼凑合凑合。记得差不多就给阿月嘴唇抹点水。阿月要是醒了就先给她喂点温开水,再问问看怎么样,想吃点什么。出了什么事就去找老刘头。记住了没?”
昨晚上的烧饼白孤只吃了一个,剩下两个都给白小小留着,以防今天自己找不到吃的,让小妮子饿肚子。
白小小睡眼朦胧,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
“你重复一遍。”白孤着实不太放心这小妮子。
白小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将白孤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说完又扯了扯被子。
有点冷。
白孤点点头,这才放心出门。
——————
城里与巷道上的场景还是很不相同的。
同样都有积雪,伶仃巷里就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城里的街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积雪了,只剩下一小撮一小堆了。
因为城里有专门清扫街道的人,积雪大部分都被扫走了,方便城里行人走路。
至于伶仃巷,就看看走的人有多少,能不能把积雪给踏掉了。
不过一般,不能。
白孤在热闹的街道上走着,一边朝黄鹂道方向前进,一边留意着有没有什么可以弄些吃食的机会。
虽然说他已经饿习惯了,一天不吃饭也不是不可以。但老刘头的话不得不听,还是要注意点自个儿的身体。
主要是胃里空空的感觉也确实不好受。
白孤打算先去黄鹂道找一下老乞丐,让他带带路。毕竟在这城里也就跟他熟点了。
况且老乞丐在城里久,对路也熟悉,找他最合适不过了。
吊儿郎当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白孤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站在路边,眯起眼,看着对面那家名为幺九馆的酒馆。
准确来说,是酒馆门口廊道上蜷成的一团。
那……好像是个人?
旁边蹲着的那个……诶,老乞丐!
白孤立马跑了过去,想都没想直接一脚踹在老乞丐屁股上,“找到你了,老家伙!”
“臭小子你要死啊!”老乞丐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又立马跳起来,连忙摸了摸脸,确保没事之后,老乞丐指着白孤的鼻子臭骂道:“你个臭小子,一见面就想踹死我啊!我这张帅气的脸差点就破相了知道吗!?急着去投胎啊!”
“这不是找你有事,急嘛。”白孤咧嘴一笑。
“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老乞丐一听白孤有所求,立马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
“昂,就这样,你帮不帮?”
“你小子这么狂的吗?求人办事还这个态度?懂不懂的啊?”老乞丐懵逼了,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白孤又踢了老乞丐一脚,“你搁这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要不是我,你早在掌灯道上凉透了。还能在这里逼逼赖赖?”
老乞丐被白孤的话噎住了。
要这么说的话,老乞丐确实欠白孤一个大大的人情。
虽然……
不过老乞丐懒得去跟白孤多说什么,“你有啥事?”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姓吴的医师,就在这城里。有人还在黄鹂道柳絮街头那里遇见过,你认不认识?”
“姓吴的?”老乞丐托起手,思索了一下,“这城里的医师可不止一个姓吴的,你知不知道长啥样?”
这个白孤当然知道了。
早上为了这个,他特地跑去西巷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老刘头生生擂门擂醒,问完了才出发。
“白头发,总是笑眯眯的,穿紫色衣服。”白孤想了想,补了一句:“应该挺老的了,大概跟你差不多,或者比你还老。”
老乞丐嘴角一抽,好小子,这是直接一句话得罪两个人啊。
不愧是你!
但他还是略加思索,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去长洲药馆看看?那里有一个跟你说的差不多的人。”
“很老吗?”
“你注意点措辞!”
“哦。”白孤顿了一下,“反正不比你年轻就是了。”
“……”老乞丐不是很想说话了。
“对了,长洲药馆在哪里啊?你认识路吗?”白孤想到一个很重要的点。
“柳絮街走到底,就是了。我在这城里多久了,能不认识路?”老乞丐翻了个白眼,表示白孤的质疑很没必要。
“那就走啊,带路啊,我可不咋认路。”
虽然白孤经常来城里,但仅限于靠近伶仃巷方向的几条街道,柳絮街他到现在只是听过而已,要是一个人去,迷路了咋办。
自个儿饿肚子迷路事小,小小在家可是会着急的!这可是大事!
老乞丐犹豫了一下,“要不等会?”
“要干嘛?”白孤瞥见地上躺着的那一团,“你该不会是想等这家伙醒吧?这谁啊?”
“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就行了。”
白孤上上下下打量了老乞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一团,“就你?你能认识什么厉害的人啊?至于这家伙,是喝酒厉害吧!酒鬼一个!”
这酒气刺鼻得,白孤离着几个身位都快被熏得受不了。
这得是喝了多少啊!
感觉到白孤言语间眼神里的轻视,老乞丐脸都涨红了,“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能认识什么厉害的人?想当年老子也算是风姿卓绝,潇洒自在!剑仙圣贤作朋友,神女仙子为红颜!琼浆玉液不知喝了多少,大江南北也不知道走了几遍!还有……”
“那你现在还混成这幅鬼样子?当乞丐?”白孤冷不丁地戳了一刀。
老乞丐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就说不出话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臭小子!打断别人讲话是没礼貌的!”
白孤只是看了老乞丐一眼,“张铁匠最近……”
“好的,你赢了,是我草率了!”老乞丐在张六旗这种事情上,不想跟白孤争论太多。
况且,这小子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啊!老乞丐自认说不过他。
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团,“真不再等等?他估计等会就醒了。”老乞丐还是很犹豫。
“咋了?你看上他了?”
“滚蛋!昨晚上这家伙请我喝酒,我总不能把他晾这儿吧,这样做不道德。”老乞丐摇了摇头,“况且我还指望这家伙多请我喝几次酒呢。”
后面才是重点。
翻了个白眼,白孤直接一脚飞起,“到底走不走,不走我直接把张铁匠找来啊。”
“走走走!”老乞丐无奈,只能蹲下身,拍了拍地上酒鬼的肩头,“兄弟,对不住了啊,下次见面再赔你一顿酒。”
说完,站起身,对着酒鬼的屁股就是一脚。
力度之大,白孤都听到些许的风声。
好家伙,这屁股至少得肿吧?
但地上那酒鬼却是纹丝不动,连呼吸声都还是那么平稳,丝毫没有受那一脚的影响。
白孤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醉死了。
就那一脚,恐怕睡得再熟,都得跳起来捂屁股吧?
“走了!”老乞丐把手在发愣的白孤眼前晃了一下,喊了一声。
白孤缓过神,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看酒鬼,“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这还不醒?”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这家伙可厉害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那他这是……?”
“昨晚上喝太多了,还没醒酒呢,估计还得几个时辰。”老乞丐嘬了嘬牙花子,把昨晚上塞在牙缝里的牛肉丝给扽出来,终于舒服了。
“哦,这样啊,带路!”
老乞丐撇了撇嘴,“无趣!”然后便带着白孤往长洲药馆的方向走去。
留在地上的酒鬼依旧纹丝不动。
——————
“到了。”走街串巷走了接近两个时辰,老乞丐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路对面的一座三层八角楼,“就是这。”
白孤扫了一眼,“我不认字,你可别蒙我。”
“牌匾上写着呢。”
“我说了我不认字!”
老乞丐嘴角一抽,怎么会有不认字,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你要不问问路人?”
白孤随手拦了个路人,问了一下,这才相信对面的八角楼就是长洲药馆。
长洲药馆,可以说是城里最大的医馆了,规模最大,医师最多,药材也是最齐全的。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流来来往往,看病的,问药的,求职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可以算得上城里人员最为密集的地点之一了。
由于药材数量巨大,从长洲药馆里飘出来的药香味,甚至连旁边的馄饨店都给盖住了。
白孤看了一眼馄饨店,咽了咽口水,随即收回目光。
昨晚上就吃了一个烧饼,早上也就喝了点水,现在肚子里早就已经是空的了。
他怕再多看一眼,就会饿得走不动路了。
一旁的老乞丐不瞎,将白孤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说:“还没吃早饭吧?吃碗馄饨?”
“我,我不饿!”
“骗鬼呢你。”老乞丐也没多说什么,领着白孤走到路对面,“老板,两碗馄饨!”
白孤在老乞丐对面坐下,低下头,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几根草,开始玩了起来。
这是白孤早上在来的路上拔的。
也是他从小到大一直玩的。
不一会儿,两碗馄饨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丝丝油香味混合着葱花的香气飘飘荡荡,钻进二人的鼻孔里,扫荡着二人空荡荡的胃。
老乞丐也不嫌烫,抓了双筷子就开始吃,“小子,你也吃啊,这家馄饨还不错的。”
“我说了我不吃,我不饿。”白孤的声音有点闷,但没抬头,依旧玩着手里的几根草。
“反正我就吃一碗,这一碗你不吃等会就得倒掉。”
“那你问一下店家能不能打包。”
“干嘛?”老乞丐嘴里还嚼着俩馄饨,突然想起了什么,“给小小吃?”
老乞丐也知道小小,一个个子小,胆子也小的小女孩。
小小这个名字,还是老乞丐给起的。
按他的话说,是人如其名。
白孤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吃你的,小小的份要回去再说。你现在打包,等回去的时候还能吃?都坨了好吧。”老乞丐用筷子点了点白孤,“快点吃,凉了不好吃。”
“我没钱还你。”
“谁要你钱了?”老乞丐翻了个白眼,“我请你!”
“我请不回你。”
“不需要,你好好吃就行了,不用你请回我。”
“那这馄饨我吃不下。”
老乞丐被气笑了,你小子昨天拿我的铜板不是挺好意思的吗?怎么现在一碗馄饨就这么扭扭捏捏的了?
“你犯不着跟我装什么成熟老成,也不用跟我讲什么人情世故,没这个必要。让你吃你就吃,哪来这么多臭毛病。你实在过意不去就随便给我编个东西,当抵账了。”
“你要什么?”
“都说了随便,小小年纪的,咋那么事儿呢!”老乞丐扒拉了一口馄饨,又喝了口汤,啧,美滋滋!
白孤又把头低了下去,手上的动作明显快了很多。老乞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白孤就将一只草编的青蛙丢了过来,然后抓起筷子开始扒拉面前的馄饨。
还没等老乞丐反应过来,白孤碗里的馄饨就已经消失了一半。
好家伙,你这个样子,还说不饿?
老乞丐放下筷子,拿起那只草编的青蛙,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你这蛤蟆,编得真不错。”
还别说,倒是有几分神韵,真不错。
越看越顺眼。
“什么蛤蟆,这是青蛙。蛤蟆太丑了,青蛙好看。”
“蛤蟆哪里丑了!好看!”老乞丐莫名急了。
“蛤蟆又黑又肿,还难抓。青蛙就不一样了,好抓,而且肉还好吃!当然是青蛙好看!”
敢情你这是以哪个好吃评判的哪个好看啊?
老乞丐嘴角一抽,“那确实,青蛙好看……”
白孤放下筷子,用手抹了抹嘴,面前的馄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碗了。
连汤都没剩下……
老乞丐瞅了一眼,舔得是真干净啊……
又看了一眼正从他碗里抽回视线的白孤,老乞丐有点无奈,转过头,“老板,再来一碗馄饨!”
“我饱了。”
“你又欠我一只蛤蟆。”
“好。”
有得吃就行,管它青蛙蛤蟆呢,反正都差不多。
白孤就这么施施然坐着,等馄饨。
当馄饨店老板笑眯眯端上一碗馄饨后,只见白孤把碗先向前,往老乞丐方向推了一下,拿起一双新的筷子,把碗里面几个馄饨匀给老乞丐,这才揽回馄饨碗,开始大快朵颐。
“你这小子。”老乞丐见了,也没开口阻止,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白孤的碗又空了。连汤都不剩的那种。
“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嘛。”老乞丐愣了一下,这小子吃东西不用嚼是吧,我这还有小半碗呢,你就吃完了?
这是得有多饿啊。
“年轻人,系这样子滴啦。”馄饨店老板笑眯眯地说,“毕竟在长身体,吃多点很正常不是咩?”
“给他再来一碗。”老乞丐不知道为什么,一脸不是很想搭理馄饨店老板的样子。
馄饨店老板没有在意老乞丐的态度,依旧笑眯眯的。
很快,一碗馄饨又端了上来。
白孤又想匀几个给老乞丐,后者立马护住碗:“我已经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这碗你自己吃。”
“三只蛤蟆下次给。”老乞丐又补了一句。
“好。”白孤再一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当老乞丐吃完碗里最后一颗馄饨,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时,发现白孤正坐在对面,无聊地在发呆。
面前三个空碗一字排开,都是一样的干净,一滴汤都不剩。
“吃饱了吗?”老乞丐有点怀疑这小子还能再吃上几碗。
“饱了。”
“再给你来一碗?”
“还是不了,吃得太饱耐不住饿,而且还要去找白胡子老头呢。”
果然还能吃……
“那就走吧。”老乞丐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起身就带着白孤走向旁边的长洲药馆。
馄饨店老板一脸笑眯眯地跑过来,先收起铜板,数了数,确定数目对了才收进怀中。铜板收完了才收拾桌子与空碗。
才到门口,浓郁的药香便钻进二人的鼻孔里。
白孤惊讶道:“好香的药味啊!”
“还行,要是能少点品类的话,还能再香点。这味儿有点杂。”
“你确定白胡子老头在这儿?”虽然长洲药馆是很大,但城里也不小啊,找一个人难度可不小。
而且现在离老刘头见到那位贵人都几年了,那位贵人在不在世上还难说呢。
“……如果你描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这儿。”老乞丐想了一下,“谁让你来找吴姓医师的?”
“我们巷子里的老刘头,之前帮忙治你腿的那个。”
“老刘头啊……”老乞丐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没错了,是这里,不过这老头在没在不一定,他喜欢到处乱跑。不过试试运气吧,说不定今天他就在呢!”
说完,老乞丐又想起什么,“要是遇见了,注意点你的措辞!就你那个德行,人家不弄死你就不错了。记住没?”
“放心好了,跟你说话才那样,别人我才不会呢。”
老乞丐一时被噎住了。
你这个语气……我还得谢谢你那样子跟我说话?
什么人嘛!
不过老乞丐还是很快平复了心情,“能注意就行,别到时候一起被赶出来就好。”
长洲药馆在外面看已经很大了,进门之后才发现里面更大!
白孤看了一圈,这药馆至少得有半条伶仃巷那么大!
老乞丐拉着白孤的手,径直走向柜台,将一块槐木牌递给走堂,“我找一下你们吴医师。”
走堂似乎不认识木牌,但听见对方要找那位,也不好怠慢,“您稍等,我去通报一下。”说完就去找掌柜了。
老乞丐没在意,转过头,对着白孤说:“小子,这里大吧?”
“就是比伶仃巷小点,好壮观啊!”
药馆里面病人医师走堂药客皆有,虽然现在是早晨,人没来多少,看起来稀稀疏疏的,但也有小几百号人。
这要是人满,怕不是得上千人!
伶仃巷里面都没一千人吧?
一个药馆能容纳这么多人,真大啊!
白孤暗暗咂舌。
“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整天拿伶仃巷比来比去,格局要大!不然以后出门别人都笑话你没见识!”
白孤撇了撇嘴,倒也没反驳老乞丐。
没办法,这话确实在理。
这时候,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刚刚的那个走堂。
“是二位找的吴前辈吗?不知二位可否有与吴前辈提前知会一二?”掌柜的看着目前的一老一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一个老乞丐,一个破落少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找吴前辈的人啊。
平时来的那些人,不说有多达官显贵,福气逼人,至少看上去衣着还算规整。
但面前的这两人……衣着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不过掌柜的还是有点眼力见儿,为人处世也算圆滑。先拿话套一下这俩人,要是真是吴前辈的贵客,那当然是以礼相待,笑脸相迎。
如果不是,自然是请俩人出去了,免得打扰到其他客人。
主要是那块槐木牌,实在是让掌柜的不好拿主意。
毕竟如此行事,少有人为。吴前辈也说过,持牌者可直接去找他,具体是哪几种牌吴前辈也让掌柜的记了眼。
但,唯独没有这槐木牌啊。
“没有,不过吴老头说过,我可以拿着这牌去找他。”老乞丐把手揣了起来,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发黄的大牙。
“这……”掌柜的犯难了。要知道吴前辈可是长洲药馆最好的医师,想找他的人多了去,每天排队的人可以从东城头排到西城尾。如果带错了人去见吴前辈,这麻烦可就大了。
况且要是吴前辈因此发脾气离开长洲药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掌柜的刚想开口,就听见老乞丐的声音。
“霞衣起长洲,柳絮落街口。你只管把这话转述给吴老头就行,其他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掌柜的应了一声,连忙上楼去了。
老乞丐自个儿发话帮掌柜的解了难,后者高兴还来不及呢,还不赶紧去办事?
白孤看了看老乞丐,眼睛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想不到,还能听到从你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真的是难得。”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我好歹年轻时在外边行走过一段时间,这点骚话还是会说的。”
看着老乞丐脸上那股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骄傲和自信,白孤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嫌弃地说:“你可拉倒吧,就你?还是算了吧。”
老乞丐撅了噘嘴,无所谓地说:“你爱信不信。”
对于白孤这种嫌弃加不屑的语气,老乞丐已经习惯了。
虽然每次听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生气,但,活了这么久,还是有点涵养的。
况且,跟这小屁孩生气实在犯不着,传出去多少有点掉价。
不过还是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嗯,对,就一点,不多。
算了,还是找个机会好好揍这小子解解气,不然憋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又跟白孤胡扯了一会儿,掌柜的噔噔噔跑了下来,满脸笑容地对二人说:“原来是吴前辈好友,恕袁某眼拙,怠慢了二位。二位这边请。”
说着,为老乞丐二人带路,上了三楼。
好友?
白孤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老乞丐走。
管他那么多呢,先看看能不能治好阿月再说吧,其他的不重要。
药馆的三楼明显与嘈杂的一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到三楼,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不禁让人将烦杂的心绪安定下来。入眼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走廊弯弯曲曲的,呈圆形向外延伸,房间也顺着走廊依次排列。
这个三楼的排列……有点像蚊香?
楼梯上来就是“蚊香”的中心点。
掌柜的为二人引路,到了三楼便停下了,“吴前辈就在这七十二个房间其中之一,需要二位自行去寻。不过只有三次机会,寻到即是有缘,寻不到,就请回吧。”
因为这三楼全是那位吴医师的地方,所以他便定了这么个规矩——凡是来找他的人,需自行在七十二个房间之中找到他所在的房间,只有三次机会,找到了,方可寻病访事。但若找不到,对不起,你我此次无缘,请下次再来。
虽然规矩很怪,但每天排队来找吴医师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没办法,名声在外嘛。
真是个怪老头。
白孤暗暗地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这位未曾见过的吴医师。
等到掌柜的离得远点后,白孤用手肘碰了一下老乞丐,“怎么办啊?怎么多房间,才三次机会,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的,能找到的。”
“你能保证?”
“能。”老乞丐一脸自信。
然后连开了两间房,里面都是空无一人。
“酒劲儿还没醒?”
“这……这,纯属意外!这一次我一定能找到!”
白孤没说话,只是踹了老乞丐一脚,然后自个儿找了起来。
靠人不如靠自己。
而且,白孤的第六感,很准。
他一直很相信他自己的第六感。
走到某一间房前,白孤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去,门牌上写着五十七。
他伸手推开门,一股淡雅的兰花香气迎面而来。
白孤跨门而入,老乞丐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掌柜的在门口轻轻一笑,合上了房门,便下了楼。
房间内没有很冗杂的陈设,一处是喝茶的套具,另一处是看病的套具,两道屏风分别隔开两处,中间则是一套常见的会客座椅。
就是用料不寻常——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
白孤虽然看不懂,但就看木材的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了。
真有钱啊……
老乞丐则是毫不客气地走向桌子,拿了一个苹果就开始啃了起来。然后老乞丐径直走向一道屏风,往后面探了探头。
“诶!吴老头,你还真在这儿!”
闻言,还在惊叹长洲药馆富豪程度的白孤立即回过神来,连忙跑向屏风,见到了那位吴医师。
一方木案后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紫色长袍。虽然年逾古稀,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头白发用玉簪盘起,干净利落,整个人都不显老态。
听见老乞丐的声音,老者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无奈:“我就知道是你这老家伙。”
“诶不是,你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啊?怎么,见到我,你很失望?还是说,你以为来的是谁?”
“只要不是你,谁都行。”
“……”
“对了,这小兄弟是?”老者才注意到一旁的白孤,便开口询问。
“哦对,今天不是我找你有事,是这小子,我只是带他来找你。他叫白孤。”
“原来是白小友啊,有什么事吗?”老者的声音淳厚平和,有很强的亲切感。
“您是吴医师?”白孤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还是问清楚点,不然进错门见错人可就不好了。
老者明显一愣,他想不到白孤会问出个这样的问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和声道:“正是老夫,你可以叫我吴老。”
“吴老,我想请您帮忙看病。”
“哦?”老者轻轻笑了一下,一手抚着书,另一只手则虚握成拳抵在嘴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孤,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破落少年。
“你想问哪方面的?”
“吴老,我话还没说完整。”白孤向前走了两步,“我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妹妹看病。”
“妹妹?”老者脸色顿了一下。
“小小病了?”老乞丐嘴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连老刘头都治不了?”
虽然说白孤这小子嘴巴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性格还算不错。小小是他捡回来的,自然也是随了他的性格。
而且小小很乖巧,很可爱,老乞丐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不是小小,是我邻居的女儿。她母亲不久前去世了,就剩她一个人。我见她可怜,就接过来一起住。”
“原来是这样。”老乞丐恍然。
难怪这小子最近天天进城找吃的,原来是家里多了一个拖油瓶啊。
老乞丐咬了一口苹果,思考了一下,“吴老头,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老者的脸色平静如常,没有说什么。
白孤有些急了,连忙看向老乞丐。后者无奈,只好走了过去,低下身,一只手搭住老者的肩膀,在老者的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真的?”老者有些不信。
“你看着办。”老乞丐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又不关我的事,你爱信不信。
这下子老者陷入了思考了。
见状,白孤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是刘爷爷让我过来找您的,他说你应该有办法治好阿月。”
“刘爷爷?”老者迷惑。
“就是他们巷子里的医师,之前治好我腿的那家伙。”老乞丐提醒了一下。
“他说您曾经给了他几本医书,才让他开始习医。他还说你们前几年在黄鹂道的柳絮街头遇见过。”白孤作了点补充。
“是他啊。”老者恍然大悟,双眼虚眯了起来。随即他拿出了纸笔,“你描述一下你妹妹的症状。”
这是答应了?
白孤内心狂喜,急忙开始说了起来。
老者边听边写,不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天生的遗传肺病,先前疲于治疗,现已病入膏肓。”
白孤又掏出一张纸,上面是老刘头写的关于阿月的病症。
“肝火上盛,脾胃薄寒,体热生斑,少气不足,血虚盗汗,脉相如葱。”
老者只是看了一眼,就叹了一口气。
白孤心里急得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老者叹的这一口气差点把他急死,“怎么样吴老?阿月她,有救吗?能治好吗?”
“有得救,也能治,只是看你有多少诚意。”
白孤迟疑了一下,“吴老,我现在身上没钱,但请您一定要治好阿月。我可以给您做工,做牛做马都行。我,我不要钱,我可以给您做一辈子的工。”
老者抬手,止住了越说越激动的白孤,“小工我有的是,况且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得比别人好,我又能信你的话呢?”
“这……”白孤瞬间就蔫了。
没钱,没势,没能力,就自己这么一个三无少年,说出来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可信度。况且,做小工他确实不会,需要从头学起。但人家怎么可能会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工呢?
同样的产品,一般人都会选质量更好的。那些个残次品,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不会去考虑的吧?
而现在,自己就是那个残次品,送上门的别人都不要。
这能怪别人吗?
不能。
这只是人之常情。
两个馅饼摆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个。你会选那个没肉的馅饼,放弃那个有肉的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见白孤久久没说话,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离去。
“吴老头,真不能再考虑考虑?”老乞丐不得不出言解围。
毕竟是他带白孤过来的,这要是搞砸了,他这老脸以后可没办法在白孤面前支棱起来啊。
“老家伙,不是我不帮忙,是这小子,给不出让我满意的诚意。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拿我的命,换阿月的命,您看可以吗?”白孤突然开口了。
却一句话,震住了两个人。
“你确定?”老者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
“确定。”
“不后悔?她只是你邻居的女儿,跟你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什么好后悔的。既然我把她接过来,她就是我亲妹妹了,亲哥哥对亲妹妹好,很正常。”
“如果她将来忘恩负义呢?”
“那是将来的事,而且也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改变未来她的样子,但至少现在我能决定我自己该做些什么。”
“白小友,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老者突然笑了起来。
“啊?”白孤有点懵,不过老者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欢呼起来:“我可以帮你妹妹治病,也不用你以命换命,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行了。”
“好!别说是一件了,让我做十件百件都行!”
老者没有回应白孤的话,自顾自地说:“城外的故雪峰你应该认识路吧?去那里,帮我采一株老参,就行。”
“故雪峰?可以。不过您是要什么样的老参,能给个参考吗?”别说是老参了,正常的参白孤也没见过几回。
“就正常的老参样貌,不过它是紫色的,一般它在的地方都会开紫色的花。不过你要注意点,它一般附近还会有蛇,你小心点。”
“额……这老参还挺特别。”白孤还是第一次听有这么……奇葩的参,“那这老参,一般在什么地方长着啊?”
“老树根部,大岩石下,或者是阴凉的宽敞山洞。而且一般都是长在地势高的地儿,故雪峰山腰以下的就不要考虑了。”
“好。”白孤很快就答应下来,这事儿,听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嘛,手拿把掐的事儿。
“我先开几副药,你拿回去让你妹妹喝,可以缓和一下病痛。等你什么时候拿来老参,我就什么时候为你妹妹正式治疗。”
“喔对了,看病症你妹妹应该还能再撑个几个月,老参的事儿你自行安排。”老者补了一句。
白孤点了点头。
“小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要跟吴老头说一下。”老乞丐突然开了口。
只不过,这语气,有点怪怪的?
白孤心里疑惑,不过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在白孤蹲在长洲药馆门口编了好几只青蛙,又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后,老乞丐终于走了出来。
老乞丐出来第一句话就让白孤感觉莫名其妙的。
“小子,去故雪峰的时候当心点,那里的蛇,可厉害着。”
“喔,知道了。”
“走了,回去再看看那酒鬼还在不在,丢他一个人在那多少有点不道德。”
“你才知道?”
“嘿!不是你小子急着来找吴老头吗?怎么还怪起我了?”
“我又不认识他,怎么处置他是你的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这臭小子……”
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重新走回扫雪街的幺九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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