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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着我,带着种感动和虔诚的神情,望着我手里的红叶,仿佛这红叶真是载满我们的梦幻和感情的小舟。红叶上的水渍逐渐干了,我取出凌风衬衫口袋里的钢笔,在枫叶上题下一首小诗:
“霜叶红于火,上着离人泪,
飒飒凉风起,飘然落湖内。
秋水本无波,遽而生涟漪,
涟漪有代谢,深情无休止。
霜叶秋水两无言,空余波光潋滟秋风里。”
几行小字,把枫叶两面都写满了,而且,由于叶面不沾墨水,写得非常吃力。把叶片放在凌风手中,我微笑的望着他,说:“留着它,凌风,算我们的订婚纪念!”
他郑重的拿起叶片,送到唇边去吻了一下,收进衬衫口袋里。我们就这样,以梦湖为媒,以秋风为证,在一个凉风初起的早晨,订定了我们的终身。站起身来,我们依偎着走进树林,林内,已被我们的足迹踩出了一条小径,现在,小径上积满了黄叶,我们从黄叶上走过去,四周的树在低吟,蝉声在喧嚷,穿过树隙的阳光醉意盎然。落叶在我们的脚下父作响,更多的落叶飘坠在我们的肩上和头发上。
穿出了树林,我们缓缓的走下山,阳光灼热而刺目,我系上了我的蓝绸帽子,凌风望着我说:
“你知道么?余亚南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叫你蓝帽子。”
我笑了笑,提起余亚南,使我想起凌云,那是怎样的一段恋情呢?或者,他们比我们高雅些,所以他们的恋爱无欲无求,不像我们对未来有那么多的计划。或者婚姻和团聚是属于俗人的,他们艺术家向来喜欢打破传统不流于庸俗。我脑子里有些迷糊,许多思想和感情都胶着在一块儿,黏得分不开。“你在深思的时候特别美丽,”凌风说:“一看到你的眼睛深幽幽的发着光,我就知道你的思想在驰骋了。”
我又笑了笑。我的思想驰骋在何方?望着原野上一片绵延到天的尽头的绿,和那几株挺立在绿野上的红叶,我的思想真的驰骋了起来,驰骋在绿色的旷野里,追逐着穿梭的秋风。在溪边,我们碰到了韦白。
他正在溪边垂钓,背靠着大树,鱼篓半浸在水中,一竿在手,而神情落寞。我们走了过去,他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我们,那深沉的眼光和那温和的面貌依然勾动我内心深处的恻然之情,自从知道他并非凌云的爱人之后,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一份同情和关切,但也有了更多的不了解。或者正如他所说的,我还太年轻,所以无法体会一个中年人的心情。他那鱼篓,仍然除了回忆一无所有么?那么,他在钓什么呢?过去?还是未来?“嗨!”凌风和他打着招呼:“钓着什么?”他这句话几乎是代我问的。“梦想。”韦白微笑着说,我想起头一次去拜访他的时候所谈的题目。梦想?不过,我觉得他钓到了更多的寂寞。“你们从梦湖来,我敢打赌。”他继续说。
“不错。”凌风笑吟吟的回答。
“找到你们的梦了?”他深深的望着我们:“今年的梦湖似乎蕴藏丰富。”我望着他,他眼睛里有着智慧,他把一切的事情都看在眼睛里,他了解所发生过的任何事,我知道。或者,他是靠着咀嚼着别人的欢乐和痛苦为生的。
“你为什么不去湖边钓钓看呢?”凌风说:“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那是年轻人垂钓的地方,不属于我。”韦白说。
“何必那样老气横秋?”凌风笑着:“你说过,梦想是不分年龄的。”韦白也笑了笑,我们在他身边坐下来。韦白干脆把鱼竿压在地下,燃起了一支烟。喷出一口烟雾,他轻描淡写的说:
“余亚南要走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余亚南要走?”我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知道,”韦白摇摇头:“大概是台北吧!他终于对这山野的生活厌倦了。”“不再回来了吗?”我问,心中车轮一般的打起转来,凌云,凌云怎么办呢?“大概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辞去了教员的职位。能够在这里待上三年,我已经觉得他很难得了。”韦白说。
“回台北?”凌风微蹙着眉头。“他不是说台北的车轮辗碎了他的灵感吗?”“这儿的山水也没有为他带来灵感,”韦白淡然一笑。“他说他完全迷失了,找不着自己的方向。事实上,他患上了这一代年轻人的病,最糟的是,这种病几乎是不治的,除非你长大了,成熟了。”“什么病?”我问。“流行病。”韦白吐出了一个烟圈,穿过树隙的阳光是无数的金色圆粒,在烟圈上下飞舞。“苦闷啦,□徨啦,迷失啦,没有方向啦……这些成为了口号,于是艺术、文学、音乐都要去表现这一代的苦闷,这一代的迷失和□徨。为什么苦闷?为什么迷失?为什么□徨?年轻人并不完全知道;往往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苦闷而苦闷,不知道为什么要迷失而迷失。在这种情况下,艺术也好,文学也好,表达的方式都成了问题。最后,就只有本人才看得懂,甚至于,有时连本人都看不懂。”他望着我,对我微笑:“咏薇,你还要写吗?”
“要的。”我说。“维持不生病!”他诚恳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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