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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雨彻夜不停。
仿佛将天空捅破了一个窟窿一般,源源不绝的雨水从天空倾盆而下,足以没过脚面的雨水由南向北似江流一般朝远方奔流而去,一闪而过的雷电将大半个黑沉的天空照耀的亮如白昼,接着又陷入沉寂的黑暗,只在片刻后遗留下轰然的闷雷声。
大雨冲刷走了地上蔓延的血液,全身被雨水淋湿的佑果手中握着的银刀支撑着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在他周围的妖怪已经仰面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只余胸口心脏处的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那是佑果自己的杰作,不过他并不感到恐惧——也许有一点,不过同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相比,那一点恐惧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属于大妖的浓烈煞气以及血腥味围绕在周围经久不散,很快引来了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妖,而佑果被雨水淋湿的头有些昏昏沉沉,不过尚算清醒,抬眸看向来者时,原本紧绷的神情才微微松懈下来。
即使被大雨影响了视野,佑果还是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来者是杀生丸——恐怕在结界被触发时,心有所感的杀生丸便已经顺着结界被激发的方向奔来了。
磅礴的大雨对杀生丸的影响几乎为零,佑果周围的情形让杀生丸眉头紧蹙,两步跃到佑果面前时伸手轻轻揽住了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杀生丸没有问佑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用手指拨开佑果沾在脸侧的头发,他低声说:“走吧。”
佑果有些倦怠地“嗯”了一声,然后倒向杀生丸的怀中。
还未来得及走,外出一趟的刀刀斋终于在此时匆匆赶回,见到杀生丸第一眼的刀刀斋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就走,目光触及到躺在泥地里的几个妖怪,本就硕大的眼睛瞪的越发突出。
“这这这……”
刀刀斋发觉了什么,他看向正半抱着佑果的杀生丸,以往对他穷追猛打的杀生丸此时好像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抱着佑果朝西国宫殿的方向飞去。
本来就惊疑不定的刀刀斋看起来更加目瞪口呆了。
*
佑果被杀生丸抱回宫殿后就发起了高热,滚烫的温度残留在他的脸上持续不退,消瘦的人类病恹恹地躺在铺满白色毛毯的床榻上昏迷不醒。
最开始杀生丸以为佑果是因为淋了暴雨染上风寒,但是不管在昏迷中向佑果口中灌了多少的药汁,佑果身体上持续不断的高烧却始终没有衰退,甚至愈演愈烈,昏迷的时间门也在不断加长,最后连吐息也是滚烫的温度,同时气息也在不断减弱。
按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呼吸虚弱的佑果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苦涩的药汁从口中灌入,被佑果紧闭的齿关挤了出来,杀生丸单手握着药碗凝视着床上紧闭双眼沉沉呼吸的佑果,从来沉静冰冷的目光中少有的浮现出一丝紧张。
从未学过如何照顾旁人的杀生丸面对此刻分外脆弱的人类几乎可以称得上手足无措,他可以面无表情地杀死千军万马;轻易地铲除对西国产生威胁的大妖;可是在照顾一个脆弱的病人这方面上,他也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新手。
邪见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杀生丸,“杀生丸大人,需要邪见我帮忙吗?”
杀生丸撇了一眼邪见,邪见就自动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手指擦去渗出嘴角的棕色药汁,杀生丸眉心紧蹙,看着依然闭眼沉睡中的佑果。他知道不能在这样让佑果高烧下去,这样的温度再持续下去就算不死也会变成一个傻子。而他虽然不会嫌弃变成傻子的佑果,但是佑果肯定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傻瓜。
短暂的思索过后,杀生丸的视线凝聚在手中的药碗,干脆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托起昏迷中佑果的头,杀生丸垂首和唇瓣贴着唇瓣,就像当初佑果强迫性地撬开他的齿关一样撬开佑果的齿关将口中的苦涩药汁喂了进去。
这次药汁终于没有吐了出来,只是味道苦涩的药汁对佑果来说宛如酷刑,即使昏沉中也不忘皱着眉头反抗,最后被迫打开的齿关在杀生丸离开前合上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邪见眼睛都看直了,在杀生丸回头看向他时立刻转身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杀生丸,不来迎接你的母亲吗?”
凌月王的声音远远地从宫殿外传进来,接着是凌月王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佑果持续不断的昏迷甚至将凌月王也惊动了,她少见地踏足了杀生丸的宫殿,只是为了看看昏迷的佑果。
当然,她也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来了一名与她关系甚好的妖怪医生,妖怪医生顶着让他有些瑟瑟发抖的杀生丸的视线快速移动到佑果的身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 “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烧。”妖怪医生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他咽了咽口水对杀生丸和凌月王说:“是瘴气和妖毒。”
凌月王眼中寒芒一闪而逝,她淡淡地问:“西国怎么会有瘴气和妖毒?怎么回事?”
妖怪医生擦着额角的汗水看向杀生丸,探究地询问:“看这个人类吸入的瘴气和妖毒看,应该是附近的领主妖怪蛇阴的手法——想要解除他的瘴气和妖毒,只有找到他本人才可以。”
蛇阴的领地虽然毗邻西国,但远不如西国广阔富饶,凌月王一直清楚蛇阴在暗中觊觎西国的领地,只是目前还没有到收拾他的程度,凌月王也就暂时忍耐了下来,现在听到妖怪医生这样说,她立刻就明白这是一场针对杀生丸的阴谋,还来不及震怒的凌月王刚要发作,就听到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的杀生丸冷冷道:“他已经死了。”
凌月王的怒火被卡在半中间门,宫殿里立时寂静下来,凌月王看向杀生丸略带困惑地问:“怎么?什么时候?”
“你杀的?”
杀生丸看了眼凌月王便收回来,眼睫下的双眸越发冰冷:“不是,是佑果。”
说完,杀生丸就不再开口。
暴雨的那晚他带走了佑果,但是不代表会留那些妖怪的全尸,所以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被杀生丸的毒溶成了液体挫骨扬灰。
凌月王有些不可置信,她虽然瞧不起蛇阴,但怎么说蛇阴都算得上是一个大妖,一个大妖想要对付佑果这样的人类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而人类反杀大妖却基本不可能发生。如果有其他妖告诉凌月王佑果杀死了蛇阴她是不会相信的,但是这样说的妖换成了她的儿子,于是这样的不可能就变成了百分百。
因为杀生丸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凌月王信了,她有些复杂地望
着昏迷的佑果,同身边的医生道:“蛇阴死了,还有什么办法吗?”
这让医生犯了难,蛇阴能成为一方大妖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他的瘴气和妖毒就是让他成为领主妖怪的最重要的理由,只要一时不察中了他的瘴气和妖毒,除非由蛇阴本人亲自驱散,不然基本无解。
而蛇阴想要带走佑果威胁杀生丸的理由显然也是出于对自己瘴气和妖毒的自信,只可惜还来不及威胁他就已经死在了佑果的刀下。
而杀生丸想看的也绝不是医生为难的摇头。
“还有其他方法吗?”杀生丸低声问,他的视线停在医生的身上,宛如刮刀。
医生已经是竭尽所能,他所知道的一切药物都只能延缓瘴气和妖毒对佑果的侵蚀,但是真要说一点方法也没有却也不尽然。
于是医生迟疑地说:“无法祛除的瘴气和妖毒目前只能压制——或许,您可以去求助朴仙翁。”
活了两千多年的朴仙翁或许不是所有妖怪中最强大的一位,但是他富有的知识一定所有妖怪中最庞大的,也只有朴仙翁或许会知道一些压制瘴气和妖毒的手段,且身为树木成妖的朴仙翁的妖力对人类来说至少是平和温暖的,至少在压制瘴气和妖毒这方面和杀生丸暴烈强势的妖力相比,不至于对佑果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朴仙翁的妖力对佑果是否有效这件事还不确定,但是杀生丸已经用绒尾卷起床榻上昏昏沉沉的佑果头也不回地朝宫殿外走去,凌月王没有阻止杀生丸,远远望着逐渐远去的杀生丸,凌月王忽然开口。
“杀生丸,你知道他是人类吧。”这并非是疑问,而是强调。
杀生丸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向身后的凌月王,他的视线里是纯粹的平静,佑果是否是人类杀生丸不会更清楚,他只是诧异于凌月王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凌月王缓步走到杀生丸的身边,看着杀生丸怀中沉睡的佑果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滚烫的脸颊。她同样是很喜欢佑果的,但是凌月王同样也很清楚人类与妖怪之间门不可逾越的鸿沟——寿命。
这次佑果是因为中了图谋不轨的妖怪的妖毒生命垂危奄奄一息,谁知道下一次又会遇到什么事?就算杀生丸日后强大到无妖敢于侵犯他的弱点,但是作为人类的佑果也注定无法永远陪伴杀生丸。
人类和妖怪的永远是不同的,人类可以轻易作出永远的承诺,可妖怪是
否能够承担得起人类短暂的永远呢?
“你已经肯定是他了吗?”
“即使清楚他生命的期限对你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
凌月王步步紧逼,母子两如出一辙的鎏金色瞳孔在空气中迸溅出四射的火花,杀生丸脸上波澜不惊,冷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言不发。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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