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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原体,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实在是被客观生理条件给限制住了。就好比现在的多恩。
的确,在他迅速地冷静下来之后,他在那小姑娘最近的这几句话当中发现了不少不对劲的地方:她说自己目下无尘,还说这是自己的老毛病了,她为什么能说得如此笃定?她为什么能态度如此自然地提起一万年前这个时间点,就好像她也亲身经历过大远征一样?旁边那个出言试图阻止她的黑色圣堂真的是西吉斯蒙德吗?还是说这一切又是混沌邪神的什么鬼把戏?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极限战士的首席智库没有对此提前做出预警?这样一位灵能大师也被蒙蔽了吗?以及为什么,那女孩在陡然攻讦当今帝国的时候,高哥特语的句子当中突然夹了一个诺斯特拉莫语单词?那颗星球连同上面的文化、传统、语言难道不都已经在万年前就被午夜领主原体的疯狂与偏执彻底摧毁了吗?她又是为什么会懂得这么一门死语的?
多恩的大脑能在转瞬间意识到这些违和感,并将之作为线索串联起来,拼合成一个大致的猜想。但他严谨得有些过分的性格令他无法就如此将自己的猜想认定为事实,他必须要在确认过更多信息之后,才能确信自己找到了足够可信的坚实真相。但——问题就在这里:在这个瞬间,他有许多不得不问的问题等待出口,可就算他是原体,他在生理结构上也确实只有一张嘴,这让他一次只能问一句话。
于是,他不得不先给自己准备提出的问题按重要程度进行排序,再从中捡出对自己来说最为迫切的一件事来,排在自己的第一句话里:
“你竟胆敢口出如此狂言!”多恩对政治上的事并不怎么感冒,但这也并不代表他能够容忍一个凡人小姑娘以整个帝国为对象如此大放厥词。他单纯因不能忍受令帝国的荣光遭受这种污蔑而愤怒,可这愤怒依然没有把藤丸立香成功吓住。
“您又生气了。”她甚至还平静地指出,“为何要如此在意我这样随便一个小卒子毫不负责任地吐出的狂言呢?您本该有这个不与我这样的凡人小姑娘置气的涵养的。您会这么生气,难道不是因为您自己心底也知道,其实我说得对么?”
多恩卡住了。
在这个问题上,就算是原体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真的如对方所说,有那种不和凡人小姑娘置气的涵养。但多恩确实能百分之百地意识到,这个小姑娘说的确实对——会刺痛一个人的永远有且只有真相。如果当今的帝国真的好到不符合“粪坑”这种形容,不管多恩会不会因此生气,他至少不会将这个句子的重要性排到这么往前的位置。
在原体暂时因陷入逻辑混乱而宕机的这段时间里,事态也依然在发展。狄格里斯嘴里有点发苦,因为确实如他所想,他所担心的“藤丸立香有时会做出令人震惊的发言”这件事真正发生了,而且杀伤范围比他预计中的还要大。正如当事人所说,帝国有多烂这件事就像房间里的大象,现在身处于这间谒见厅里的人都有着必然已经见过、甚至已经被这只大象踩过的身份地位,只是人人都对此闭口不谈罢了。藤丸立香在此时此刻毫无征兆地捅破窗户纸的行为,为她赢得了一系列剑刃出鞘爆弹枪上膛之类的嘈杂喝彩声。
这也是非常合理的事:风暴边界号此次是秘密来访,藤丸立香的情报又在基里曼多少做了一点的信息封锁之下不是那么公开。别说在场的多恩大人以及他的子嗣了,就连狄格里斯之外的几名原来就在的极限战士也对藤丸立香怒目而视。考虑到帝国圣人的生命安全,首席智库当机立断地撑起了一张灵能防护罩,以防来自房间某处的攻击令当事人物理性地永远闭上嘴——但首先,出乎他意料的是,不知为何,即便是最为注重荣誉、不能忍受侮辱的多恩之子,在举起武器之后也都保持了最基本的克制;其次,令他震惊的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藤丸立香,她还在继续发散这个话题:
“是的,没有一万年前的帝皇建立帝国统合星海中散落的人类的话,人类麾下各自为战的世界或许早就湮没在这个群敌环伺的银河当中了。迄今为止的人类存续仰赖着帝国庞大的体量,可这个行将就木的帝国到底已经堕落到了什么地步呢?”
她的语气相当平静,但狄格里斯逐渐可以看出,这种平静是一种相当优秀的伪装。藤丸立香在看似无波的渊面之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信息交流不畅,物资调配也是一团糟,官僚机构过分冗余,尸位素餐的蛀虫难以精简,效率低下的弊病即使是基里曼大人亲自上手调整也只能说略有好转。对帝皇的信仰勉强为整个行将就木的国家吊着最后一口气,绝大多数人民蒙昧无知,要么就是在庸庸碌碌或者茹毛饮血之间挣扎求生,要么就得被迫将狂热的信仰当成自己精神上的武装。个体的权益和尊严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当今帝国中竟然显得可笑,理性和创新的思想也几乎完全被打为异端。在长久的绝望当中,宽容与仁慈甚至已经成为了毒药,仇恨与残忍才是银河当中通行的美德。我不能说这是错的,因为人的精神结构本就极易受到环境影响,持续了亿万年的战火当然也能轻易逼疯一个由人组成的国家——但,任何稍有常识的人应该都能轻易意识到,整个帝国难道不就是烂得像是粪坑一样吗?”
多恩想要反驳——但他只是因气愤和羞恼涨红了脸,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句子。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一万年之后的帝国也确实如藤丸立香所说。甚至于,作为原体,他还能给对方凡人的偏狭视角提供更多、更详实的论据和补充说明。于是,最终他只能耻辱地尝试用另一个问句来避开这个话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质问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能在一个原体面前如此胡说八道?”
“一个稍有常识的人,多恩大人。”藤丸立香用了一种讨巧到令人生气的方式回答起了这些问题,“我说不上有多灵光,但既然我稍有常识,我当然能够自然而然地意识到:没有人愿意住在粪坑里。即便当今帝国中绝大多数已经麻木了的人并没有自己正住在粪坑里的自觉。当然,以我的水平,我不可能知道该怎么把现在的帝国从粪坑里捞出来,但我至少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谁提出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案,我就去执行;谁意图在这个过程中捣乱,我就去拦一下。”
在将这段话与当事人出现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之后,多恩又因为自己的意志被反复阻拦而生气起来:“你的意思难道是不应当清算审判庭?!”
“倒也不是,大人。”藤丸立香迅速地回答,“藏污纳垢的审判庭当然应该清算,我只是提醒您,或许应该注意方式方法——您如果直接举兵硬上的话,恕我直言,这行为不啻于在粪坑里炸屎,还有可能引发沼气爆炸。”
谒见厅里又因为这句话而安静了下来。即便隔着全套的动力甲,狄格里斯也能清楚地看出,西吉斯蒙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因为这个过于不恰当的比喻而写满了“尴尬”两个字。
但藤丸立香依然没有停下:“当然,我毫不怀疑您和您的子嗣在军事行动上的执行力。但即便,我们默认您所指挥的战团可以准确地在同一时间里同时对银河中各处归属于审判庭的主要据点发动毁灭性打击,我们也无法保证您的每一次攻势都能确切地杀死设施中所有忠诚于审判庭的活物,不放任何一个人逃走。又或者,我们把这件事交给确实能做到的庄森大人和他的黑暗天使,我们依然可以确信,必然会有当时正散落在银河各处的审判庭成员在清洗当中活下来。这些心怀怨恨专业人士将自己隐藏在人群当中,会在将来漫长的时间里为帝国造成多久的持续性损害,您有思考过吗?”
多恩又卡了一下。他确实想到过藤丸立香所指出的问题,但他也只觉得这是令人遗憾但必须承受的连带损害罢了——真正令他在此一时失语的,是夹杂在藤丸立香出言所述的一系列假设当中的原体长子姓名。
“不管您是没想过,还是想过之后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我都强烈建议您先和马上就要降落的基里曼大人商讨一下。”藤丸立香总算是图穷匕见,“作为当今帝国摄政,基里曼大人肯定对帝国现在的情况更加了解,更能判断这件事会对当今帝国造成怎样的损益。二位是同出一脉的血缘兄弟,想来就算在观点上有少许冲突,坐下来好好谈谈也肯定都能解决。何况,阔别一万年的重逢在即,谁都不希望气氛被搞得太僵。审判庭就在那里,根深树茂地没法长腿跑掉,这事儿短暂地放上几个小时也无所谓的,倒是您现在确实该为接下来的会面多少准备一下了。”
说完,藤丸立香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狄格里斯。首席智库一边腹诽“这之前也没商量过啊”,一边丝滑地撤掉了灵能护盾,一边沉着冷静地开始汇报帝国摄政大人接下来的安排,并清晰准确地给出了精确到秒的时间表,随即硬着头皮礼貌地询问多恩大人在见面的仪式或者流程上是否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说实话,狄格里斯不觉得藤丸立香的劝说成功舒缓了多恩的神经——不需要灵能也能看出,在这一系列的交谈过后,帝国之拳原体很明显地又憋了一口气。但很奇妙的是,在经过了比死亡还漫长的两秒钟后,这位苍老的巨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那就这样吧。”多恩的这句话在狄格里斯听来如同天籁,“对审判庭的详细处置暂且之后再说——但别想着拖延,这件事是必须得要得出一个白纸黑字的结论来的。”
“大人英明。”藤丸立香扯着自己那条明显是日常穿用的及膝裙,凑合着行了一个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提裙礼,“各位还忙,我这个招人嫌的弄臣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感谢帝皇好心准许我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请容我就此告退。”
说完了之后,她重新直起身来。在这个瞬间里,狄格里斯明确感到有什么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东西从谒见厅的空间当中离开了——随着藤丸立香的话音落下,方才拔出了武器的众多阿斯塔特脱力似的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这似乎有点出乎了始作俑者的意料,藤丸立香的面孔上划过了一丝丝心虚的慌乱,这令她原地顿了一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并且决定按照自己的原计划执行,强撑着仪态尽可能迅速地跑掉。
但是她没能成功,因为多恩在此时又重新追加了一个他本就问过,但被灵巧地绕了过去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藤丸立香停住了脚步,在原地挣扎了一下,结果还是选择了逃避:“无意冒犯,但说真的,对我来说‘自我介绍’这件事已经变得越来越羞耻了。有关这个问题您大可以直接问西吉斯蒙德,反正你们肯定也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逃避的确可耻,但着实有用。仅在此时此刻,藤丸立香感觉自己非常理解帝皇在现实宇宙里四处扒拉寻找自己的嘴替的行为,甚至感到有些同病相怜。
——不是,那么一长串她自己都记不清的头衔让她自己背?拿着识别码糊弄一下不认识的路人也就算了,在自己单方面很熟的人面前搞这个……先不提自己说了对方信不信的问题,光是把这些东西背出口就已经真的非常羞耻了!
藤丸·东亚人·习惯谦虚不习惯往自己脸上贴金·立香,在留下这段令她气势大跌整段垮掉的虚弱申辩之后,立刻便在在场其他多恩子嗣还在消化“西吉斯蒙德”这个名字的时候,迅速撤离了现场。
正如始作俑者所料,在场几乎没人对一个凡人小姑娘的迅速消失做出阻拦,只是有志一同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依然留在谒见厅中心的那位黑色圣堂——很好,现在压力给到黑骑士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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