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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之夜寂若死灰。
对于天下未受仙人之苦的凡人而言,过了今夜明日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或是柴米油盐市井奔波。为了活着,当白昼重返大地的时候去往更好的生活。
天下修士求长生,密室修行,也有人星夜兼程为一株灵药,为一段恩怨情仇,他们管这叫江湖,然后在江湖中求虚无缥缈的长生道。
世间多如牛毛的修仙势力,修者如江湖客,亦有人望这漫漫星河,去问他们索求的是什么道,在这悄无声息风起云涌的夜,为了一群人活着。
天下权贵长夜掌灯,苦思冥想去随波逐流,还是兼济天下。
莫说皇朝,天下种族如此。
于此长夜候明天,去往未来,不知不觉与芸芸众生一同奔赴不可知之地。
但今夜。
注定无眠。
......
时辰未到,天光骤起。
天下百姓无不被透过窗台的白光惊醒,出了屋外,得见长夜间自南境而来的奇景。
西朗起天柱,青云筑虹桥,百姓家中点明灯而星火燎原,与血月竞相辉映。寻常百姓家自然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天地动荡,自有大事生。
是年皇朝与仙渐渐交恶,中原与西境相抗,又平叛东来的禹皇大军。
三方大战自帝都‘百日屠’已过数年。
今夜也是战。
直到南方星夜如昼,彼此厮杀三方,竟同一时刻止戈。
中原内叛乱仙人与眷属,尽皆撤入黑夜中,却因南面忽来的白昼无所遁形。
战场上千疮百孔,南方来的明光照亮了尸山血海中的硝烟与刀剑错杂痕迹。
帝都一位年岁以万计的将军,乘四不像坐骑于高空之上,久望南方失神。地面上是兵马奔腾的嘈杂声,却扰不去他此刻的缄默。
“将军,南方发生了什么?”一名小将问道。
“一场在野心与阴谋之下,本不该发生的战争。”
银甲将军转过身去,背对着南方,南方的夜太明亮了,明亮到他不敢睁眼。
小将不解,“野心与阴谋?世间传言,南境野心勃勃,造成仙庭复苏,被我皇朝揭穿,咎由自取,却也为我皇朝带来了灾难。”
直面帝都,将军摘下头盔露出了布满阴霾的面庞,“南方的天是亮的,帝都的天是黑的。”
“世间总多流言蜚语。几年前我亲眼见到,帝都的冬日里出现了一个人,从风雪中到春回大地,他走的时候在帝都留下了一片桃花。”
“春暖花开,那片桃花迟早化作春泥。对于我们而言,春暖花开就是春天,可对于那个人来说,他的春日只有那片桃花,他亲手摘下的桃花。”
小将不解,明明仙人和禹皇退兵,可他总觉将军今夜愁绪多。
将军冷着脸,僵硬着脑袋,终于敢回头看了眼南境的方向。
南境太远。
他看不到厮杀,能看到的只有白昼,南境人亲手点亮的白昼!
他长吐出一口气,“他们能摘下春天,那么我相信他们也能点亮长夜。”
“祝南境,灯火长明。”
迎着夜风,银甲将军带着最后的一点良知,朝着南方白昼处躬身。
......
长夜白昼处,法阵荡起万里千层云浪。
禹皇驻扎中原的兵营里,一名名东夷修士无不注目。
曾受禹皇命前去青云救援的白麒麟,神识之下便见南境明亮的长空之中,数不尽的修士浮空而起,青云府筑起的虹桥一往无前,那一道道流光俨然奔赴边境的无畏修士。
他失魂落魄站在原地,随后匆匆赶往禹皇所在。
禹皇在宫殿内,宫殿内吹灭了烛火,这位常年钓鱼的老人手握君王剑,是宫殿外从南境而来的明光透入宫殿内,让他手中剑烁烁寒光。
白麒麟单膝跪下。
他们大军的境况并不好,作为人皇子嗣中唯一执掌兵权的诸多势力的皇子,自称‘禹皇’之后来中原初时如入无人之境,待到入中原,皇朝诸多半仙与大能枕戈以待,血月之内仙人侵扰,东夷修士信奉神明...这内忧外患之下,举步维艰。
如今南境战起,白麒麟欲带兵入血月之事,竟不敢言。
“孤瞧不上李氏。”
禹皇的声音幽幽,“青云李氏小娃娃带着孤麾下将军尸首前来,求一个人情。这皇朝内如此势力,胆大妄为企图与孤沾边的不知几许。”
“李氏灭亁王,替孤解决一桩小事,孤依旧瞧不上青云李氏。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孤当丢一块骨头。”
“青云李氏抗太子圣,杀太子飞衡,皇朝新崛起权贵仙族,南京守护,好大的名头,孤依旧瞧不上青云李氏。尔虞我诈,小人做派,不过傀儡尔。”
“那日李氏小儿狂人,大利于孤,令东方连城放孤入中原,你可瞧出其中蹊跷?”
禹皇头也不抬,两手撑着君子剑柄,“你来替我倒酒。”
“是,陛下。”白麒麟连忙起身,金樽玉盏有玉液琼浆,潺潺声响,像这天下大势激流。
“回答我。”禹皇低声。
白麒麟浑身一颤,“李狂人算准了南境与血月大战之事绝无回天之力,故而请陛下入关。他请陛下庇护南境,实则他也猜不准陛下会不会相助。可只要陛下入关,令皇朝无法插手,也让血月之内的仙人和陛下争,少说三成仙人都得提防陛下。”
“这是算计,但孤入中原,却是孤无法拒绝的条件。”禹皇嗤笑,“孤依旧瞧不上青云李氏,天下多少人在他人大局之中,又欲执掌大局,继而逆流之上。”
言毕,禹皇拿起金樽,走到屋前,望着南方白昼,伴着夜风一饮而尽。
喉咙滚动,满肚子美酒,化作一声长叹。
他看到白昼上的剑网,青云的虹桥,生在后,死在前,却依旧源源不断的修士奔赴死地。
他缓缓转过身去,与躬身的白麒麟擦肩而过,“直到今日,孤仍然瞧不上青云李氏,明知身向死地而为,是不知进退,顽固痴愚。”
“明明还有更好的棋局,更好的选择。”
这一次白麒麟终于壮着胆子,一边倒酒,一边低声道:“但是陛下,如今南境可令长夜如昼。”
原以为迎来的是禹皇的怒火。
可白麒麟抬眉,却见禹皇出奇地平静。
“去吧,趁着今夜长明,三军止戈,你也好生休憩,孤也乏了。”
待到白麒麟咬牙离去。
禹皇摇头一笑,自斟自酌,望着南方白昼熏熏欲醉,举起手中金樽,“敬我瞧不上的青云李氏,令我人族长夜见天明,敬天下所有在长夜里为明日奔波之人。”
......
天宫夜朝。
帝都权贵星夜兼程朝往天宫去,可途中无不转头望向南方微弱的白光,天下战端数百年,却从未有过南方这等天地异象,足以惊动天下。
几年前帝都百日屠的恐惧才刚刚消散几分,他们本想忘了南境,可南境的事儿却依旧如影随形。
“这是多少人...南境到底还有多少人?”
卫罡漂浮在云空中,久久没有踏入天宫,他已经能够猜测到皇后今夜唤大能前来是要为何。无非是趁着南境和血月厮杀,去力压禹皇、侵入妖族与巫族。
皇后永远看不到南境透过遥远的距离闪烁的那点微光。
但是他看到了,西朗州府和青云府的云空中,一名名的修士浮空而起,他们起初寥寥无几,直到在南境各地的修士都义无反顾地汇聚,踏上虹桥,奔赴边境。
南境今夜如白昼。
但是明日呢?
“南境注定被遗忘,青云李氏也一样。”吴能出现在卫罡面前,这位镇仙司的指挥使常常深藏不露,今夜却冷着脸,让卫罡面色苍白。
“没有人救得了他们,等待他们的只有和仙人无休止的抗争。”
吴能冷漠地道:“皇后不会帮他们任何事,只会坐享南境对抗仙人,去扩张更大的土地,培养更多的仙兵,我们皇朝之内的势力和仙族,都会是坐享其成者。”
“在权力与阴谋运作之下,皇朝将会重新镇压仙人,建立我们心中最伟大的皇朝,无人可挡。”
“卫老,这不是我们这些皇朝的栋梁之臣想要的吗?”
“南境最终只会泯然于尘埃之中,被记载在皇朝辉煌历程上最不起眼的角落,无人问津。”
言毕,吴能转身便朝天宫去。
卫罡已无血色,身旁修士不断地飞过,他迷茫地呢喃,“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有活路,无论他们如何挣扎...”
他也顾不得夜朝。
慌慌张张地如无头苍蝇,不知不觉飞到了天宫的城头,却见一个姑娘坐在城墙边儿上,晃着脚丫子,身体后仰,用双手撑着苗条的身子,在南境白光映来,姑娘面色白皙,病恹恹的模样。
姑娘青丝如烟,轻轻拂过额间,在这微光下如一缕柔云,姑娘明眸凝望南方,让卫罡焦躁无所适从的内心也不禁有了几分舒缓。
这姑娘似是一下知晓身后来者何人,“卫老,你看到青云在黑夜里亮起了灯火吗?”
卫罡惊觉,他看不出此女的底细,此女却似乎对他了如指掌,也只得挨近,回道:“看到了。”
夜里的微光正渐渐明亮,像是他曾经去往雪原看到的极光。
“我说那是火把,在李氏人还是山野村夫的时候,他们带着百姓在夜里高举火把,那是他们第一次走出村子。”
卫罡神往。
“也从那一天起,他们就和小小的知恩村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修的是仙,可是他们从来都在人间。”
“这人间呐,是百姓家的酸甜苦辣,是族人之间舍不去的牵绊,也是知交好友间千丝万缕情。”
“由此人间扎了根,扎在了小小的知恩村、功德城、青云郡、青云府。”
“但是人间总会有灾祸,我们经历了干旱、寒冬,一次次地接近灾难。如果不扎根在这小小的地方,那么灾难不一定能到头上。”
“但是又因为我们扎根在那里,所以度过了一次次灾难,茁壮成长。”
卫罡愣了愣。
因为这位姑娘伸出了手,她的手上是升起了一团火苗,“每次灾难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们走出村子那天夜里,村民们高举的火把。我的家乡,所有人都再次举起了火把,你看到的微光,就是因此而来。”
“但是到了帝都,和辽阔仙人领土的血月相比,家乡的火光太微弱了。”
“我的族人都不再相信世间任何人,这几年他们从未求救,可我相信,在这人间依旧有着零星的火光,哪怕是一点点。”
姑娘掌中的火苗,朝着卫罡递来,火光映照得姑娘苍白的面色有了血色,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似乎饱含着世间最大的希望,一时间竟是让卫罡不敢直视,连忙低下头去,他凝视着姑娘手中的火苗,如被吸了魂魄。
耳边只有她淡漠的声音,“卫老,人间的长夜里至少该有灯火长明,这是我们人族从开智之后寻得最初的希望。你愿意接过从南方而来的火把,帮我们寻找散落在人间的灯火吗?”
卫罡依旧在盯着那团火苗,帝都百日屠到今天,他不止一次地凝望黑夜。
他颤抖着双手微微抬起,却久久不敢接过那团火苗,询问道:“你是谁?”
“李氏耀文。”
是夜。
南方的微光辉映着帝都,在帝都的城头上,女子迎着夜风在晃着脚,眺望南方。在她身后,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双手,捧着双手掌心中的火苗高举。
帝都的庞然大物里,那一簇火苗在夜风中摇曳,却在黑夜里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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