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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
岳封努力跟在身如鬼魅的“锦夜”后面,不断腾挪变幻,巧妙地避开巡逻的视线,最终巧妙地藏于距离营地仅仅百步开外的树丛中。
两人就位,蓄势以待。
等到另一边的矮壮汉子将毒粉挥洒,借着夜风吹入营地,引发混乱,就是闯入刺杀的时机了。
不可避免的,岳封全身绷起,紧张起来。
一来是跟在“锦夜”身边,接下来短兵相接,他能否投降,实在是一个未知之数!
其次则是刚刚矮壮汉子的暗号示意。
自己人?
这位“锦夜”身边忠心耿耿,形影不离的跟班小弟,也是潜伏在“组织”的卧底么?
想到河东这边露面的几个人,矮壮汉子、自己、戴保,不会都是卧底叛徒吧……
就连他都觉得,“组织”是不是有些惨?
“四人里面三个卧底叛徒,这可能么?”
岳封一时间忍不住浮想联翩,呼吸粗重了几分,就见“锦夜”猛然转头,冷冷地望了过来。
这一眼令他通体发寒,赶忙收敛思绪,调整呼吸。
“锦夜”这才回过头去,眼神里的森寒在落向官兵营地时,反倒消失不见,将一切杀意默默积蓄,待得利刃出鞘时,便是石破天惊,一击克敌!
时间缓缓流逝,“锦夜”耐心地伏于树丛,岳封也不得不沉住气,与之一起等待。
可左等右等,空气里的异味没有飘来,营地更是一片安宁。
子时一刻。
子时二刻。
过了子时三刻,矮壮汉子那边依旧没有反应。
“出事了么?”
岳封心头莫名一松。
相比起自己,“锦夜”无疑对矮壮汉子极为信任,无论是放毒,还是接应,都交给对方来办。
这两件任务不见得轻松,可相比起他们这般入营刺杀,无疑还是简单的,但现在矮壮汉子那边迟迟不动手,要么是出现了意外,要么就是别有用意?
想到之前那個自己人的提示,岳封莫名有着期待。
“走!”
再等一刻钟,伴随着愈发阴冷的声音飘入耳中,“锦夜”终于等不下去了,带着岳封缓缓后退。
等到远离了营地,两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朝着另一处山头而去。
还未到散播毒粉的地点,他们就发现一道熟悉的矮壮身影,藏于一侧,朝着远处窥视。
“锦夜”飘然而出,来到身后,冷冷地道:“你在此作甚?为何不去投毒?”
矮壮汉子先是浑身一激灵,但听到这道声音后,倒是放松下来,急切地道:“大哥,那里似有官兵埋伏,我没法接近啊!”
“嗯?”
“锦夜”打了个手势:“你们退后,我去!”
矮壮汉子依言退后,岳封则目送“锦夜”的身形一闪,消失无踪,赶忙来到矮壮汉子身侧,张了张嘴,想要趁机接头。
但话即将出口的一刹那,又被岳封硬生生吞了回去:“不行!万一是‘锦夜’故意试探,我这一承认,就是必死无疑了!别管对方是不是自己人,千万不能主动暴露……”
“锦夜”对于叛徒的敏感,或者说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狠辣,都让岳封极为忌惮。
师兄欧阳春也说过,自己能一直待在“锦夜”身边,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重用,究其根本是因为不久前京师一役,“锦夜”损失了众多帮手,无人可用。
在这种情况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在没有师兄的绝顶武力庇护下,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岳封按捺住性子,不主动开口,私下里一向健谈的矮壮汉子,也闭口不言,只是默默地看向前方,周遭一片安静,气氛越来越压抑。
“嗖!”
终于,一阵轻风拂过,“锦夜”现出身形,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这次做得好,确实有官兵出没……”
矮壮汉子道:“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官兵既然早有防备,刺杀不成了……走!”
“锦夜”默然片刻,掉头离去。
岳封从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气急败坏。
相比起刺杀失败,这种连动手都还未动手,就被对方识破,还布下请君入瓮的陷阱,无疑会更令人涌出一股无力感。
“呼!”
岳封则心头暗喜,颠颠跟着,一路下了三松岭。
到了就近的城镇据点,“锦夜”大踏步迈入房中,嘭的一声重重地关上房门,发泄着心头的怒火。
“大哥休息了,我们不要打扰,也去睡吧!”
矮壮汉子缩了缩脖子,对着岳封道。
“好!”
岳封选了一间最远的卧房,走了进去,关门时却下意识地留了一条缝隙。
果不其然,他刚刚擦了把脸,还未脱下外衫,房门轻启,矮壮汉子就闪身掠了进来,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岳老弟,你没什么话对我说么?”
岳封努力压住心跳,脸上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二哥是何意?小弟不懂……”
矮壮汉子低声道:“刚刚的那些官兵,是我引过去的,破坏了刺杀!”
岳封皱起眉头:“二哥,你这是在说笑吧?”
矮壮汉子道:“当然不是,官兵确实有所防备,却是外松内紧,那位狄三元胆大心细,应是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岂会在外围布置下人手,打草惊蛇?那些官兵是我估摸着,你和大哥等的不耐烦了,特意引去的!”
岳封面上又惊又怒:“伱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保你!”
矮壮汉子直截了当地道:“刺杀狄进,你必死无疑,大哥带上你的目的也正在于此,有了一个分担官兵追击的同伙,他才能全身而退……”
岳封也是这么想的,却不会承认,只是瞪着对方。
矮壮汉子与之对视:“你是不是准备见势不妙,当场投降朝廷?告诉你,办不到的!
“夜间刺杀,兵凶战危,那般混乱之际,护卫的官兵岂敢手下留情?”
“那位如今当上经略相公的狄三元,岂会不顾自身安危,贸然相信你这位曾有仇怨的江湖人士?”
“最关键的是,大哥恼怒之余,会不顾一切地除去你,我们的暗器都是涂抹剧毒的,只要给你一镖,便是见血封喉!”
岳封脸色不可遏止地变了变,依旧梗着脖子:“二哥,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必担心是陷阱!”
矮壮汉子低声笑了笑:“以大哥的性子,若是真的怀疑你是叛徒,你根本没有机会跟他一起行刺官员,他是不会拿这种事考验叛徒的!”
“如此说来,还真要多谢二哥搭救了!但我不是叛徒……”
岳封依旧矢口否认,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弱了许多。
“你本就不是‘组织’的叛徒!”
然而矮壮汉子接下来的话语,才让岳封彻底震惊了:“你是受少主欧阳春所托,于三年前加入‘组织’的,你们的目的是找到那位窃据‘司命’之位的贼人,拨乱反正,怎是背叛?”
岳封眼睛瞪大,不仅是对方一口道出自己身后之人,还在于少主的称呼和拨乱反正的描述:“你到底在说什么?”
矮壮汉子奇道:“少主没有对你解释?”
岳封不敢应声,沉默下去。
“也罢!”
矮壮汉子道:“少主想来是有别的顾虑,但事已至此,也不必瞒你了,‘组织’里真正的叛徒是当代‘司命’,‘司命’之位传到这一代时,本该由少主接任,却不料被这贼子篡夺了‘司命’之位,反倒逼得少主远走辽东,投入金玉门中,与你做了同门师兄弟!”
“但‘司命’至今也没有放弃对少主的迫害,只不过那时金玉门早早分崩离析,无形中帮少主隐蔽了行踪,等到后来少主之名威震北辽,马帮已经成了气候!”
“你有一件事恐怕不知道吧,‘组织’曾经给辽帝提供一种药物,为的就是借助辽庭之力,围剿辽东马帮,可惜后来阴差阳错,未能如愿,不然少主早就被害了……”
欧阳春确实跟岳封大致讲述过自己的身世,却没有眼前这位如此详细,但结合里面的部分细节,还是很令人信服的。
可岳封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提出了疑虑:“‘司命’之位在‘组织’里是代代传承的,彼此竞争,能者居上,也没说必须父终子及吧?阁下为何一口咬定,当代的‘司命’是叛徒呢?”
“正常竞争,确实无可厚非,可事实上绝非如此!”
矮壮汉子脸色沉下,露出愤恨之情:“倘若如今的这位‘司命’,是朝廷的皇城司中人呢?”
“‘司命’出身皇城司?”
岳封勃然变色:“不可能,如果当代‘司命’是皇城司中人,手里捏着‘组织’的全部人员情况,那‘组织’不早就被朝廷一网打尽了?”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
矮壮汉子冷笑起来:“倘若这位出身皇城司的‘司命’,最后在权势的引诱下,也背弃了皇城司,又该如何?”
岳封猛地怔住。
矮壮汉子道:“相比起那个日渐衰弱,不受重视的皇城司,能为‘组织’的‘司命’,自然要更加威风八面,拥有着能影响地方政局的莫大权力!试问此人进入‘组织’,好不容易通过层层考验,骗过了前任‘司命’,传承到了最强的称号,哪里还愿意回归皇城司,当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官吏?”
“‘司命’……‘组织’首脑……皇城司的卧底……”
岳封突然想到之前有关三松岭的旧事,呻吟着道:“那皇城司内的案录被毁……”
矮壮汉子道:“正是‘司命’安排的,看似毁去皇城司内关于‘组织’的记录,让朝廷不再追查,实际上此人真正想要消除的,是自己的身份和痕迹!”
“这……这……”
岳封万万没想到,如此惊心动魄的真相,居然就在这么三言两语之间被和盘托出,咽了下口水,将声音压得细如蚊蚋:“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矮壮汉子也压低声音,凝重地道:“我是老主人留下的暗手,一直等待少主回归,重新继承‘司命’之位,接管‘组织’大权,拨乱反正!你是少主的同门师弟,无论是为名为利,都不会背叛他,我与你正是一路人,我若要欺瞒你,有的是办法,何必跟你说这些?”
“确实!”
岳封定了定神,仔细思索了一番,发现如此多的秘闻,确实不会是只为调出自己,迎着对方的注视,进行了最后的试探:“师兄回了辽东,我联系不上他……”
“无妨!”
矮壮汉子抬起手,阻止他后面的说辞:“你本就不要联系少主,他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们的任务是不断取得上面的信任,获得称号,再亲眼见到‘司命’,只要确定了此人的下落,少主的大业就成了!”
“好!好!”
岳封彻底相信了,给予明确的答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保重!”
矮壮汉子也不拖泥带水,重重点了点头,闪身掠了出去。
目送这位离去的背影,岳封长长吁出一口气,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相比起自己单独潜伏在这个冷酷强大的神秘势力里,现在有了同行者,无疑是一份慰藉,这位自己人更是深得“锦夜”信任,可以帮助自己隐藏身份,实在是太好了。
岳封在屋内来回走了好多圈,终于带着兴奋之情,躺在了床上,进入了梦乡。
他不知道的是,矮壮汉子离开后,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直接出了据点,一路飞奔,来到另一处隐秘之所。
确定了记号后,矮壮汉子来到杂草丛生的后院,到了一处破旧的房间外,朝着里面行礼:“‘杜康’见过‘司伐’!”
屋内传来一道清幽的声音:“他信了?”
矮壮汉子道:“一切依‘司伐’的吩咐,岳封放下警惕,信了那套老主人、少主人和皇城司的说辞。”
“好!欧阳春的辽东马帮,可入局矣!”
屋内的声音稍稍上扬:“你阻止了‘锦夜’愚蠢的行刺,他的反应如何?”
“‘锦夜’十分愤怒……”
矮壮汉子顿了顿,补充道:“依在下之见,‘锦夜’对于‘组织’还是忠心的,此番刺杀狄进,也是此人对‘组织’穷追不舍,有着莫大的威胁!”
“不必顾左右而言其他!”
屋内的声音沉了下去:“‘杜康’,你得称号还在‘锦夜’之前,在‘组织’里也是老一辈的成员了,执法者越来越肆无忌惮,是你早早来到‘锦夜’身边,配合他一起行事的原因,你没有忘记吧?”
矮壮汉子低头道:“在下得‘司伐’信任,委以重任,绝不敢忘!”
“锄奸执法,确是重任!”
屋内的声音接着道:“京师一败,‘锦夜’愈发冲动激进,‘禄和’的背叛,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今夜又一路尾随官兵,妄图行刺,失了进退,更违背‘组织’一贯的行事作风!这般下去,终有一日他会成为朝廷对‘组织’的突破口,你觉得该如何?”
矮壮汉子缓缓地道:“真到了那时,我会及时处置!”
“明白就好,正如你所言,‘锦夜’还是忠心的,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屋内的声音沉寂下去,一阵夜风吹过,破破烂烂的门窗晃动,隐约可见里面竟是空无一人,好似刚刚说话之人只是一缕阴间的幽魂,并不存于阳世。
矮壮汉子见状,眼中也露出一丝悸意,再度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回到据点,各自睡去,直至天明。
待得“锦夜”的屋门打开,这位瘦高的身影缓缓行出后,“杜康”和岳封已经候在外面。
他们昨夜睡得都不安稳,但眉宇间都没有倦意,各自的脸上只透出遗憾,待得用膳时,“杜康”更是问道:“大哥,我们昨晚刺杀不成,还有机会么?”
“锦夜”淡淡地道:“既然狄进早有防备,刺杀是很难成功了,不过只要他还想调查昔日的旧案,就不能一直居于州衙之中,我们另寻他法,总有可趁之机!”
“杜康”挠了挠脑袋:“露宿在外,守备终究欠缺,只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若能除去狄进,此等大功,我也能得到称号了咧!”
“锦夜”斜了眼这位小弟。
岳封冷眼旁观,莫名瞧出一种“你若能得到称号,那‘组织’要完”的感觉。
换成昨日之前,他也是类似的想法,称号岂能随便予人,这种蠢笨之人如果都能评上,实在没天理!
可现在他才意识到,不能小觑任何人,谁又能想到,这位五大三粗,只能鞍前马后的跟班,竟然也是深藏不露的叛徒,并且早早潜伏在了锄奸之人身边!
“组织”当真是藏龙卧虎!
岳封定了定神,与“杜康”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锦夜”依旧维持着昔日敬畏的神色,举杯开口:“只要上下齐心,定能将与‘组织’作对的敌人统统除去,小弟敬大哥!”
“杜康”同样咧嘴笑着:“我也敬大哥,咱们力往一处使!”
“锦夜”看了看左膀右臂,面容稍缓,抬起酒杯,轻轻一碰。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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