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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幔低垂,四壁无声。
刘娥躺在御榻上,双目紧闭,稀疏的眉头紧紧皱起。
床榻左右,列着两尊金狻猊,皆高丈余,几缕轻烟,自兽口中悠悠逸出,气息纷郁。
除了金兽外,殿中画梁上同样垂着鎏金香球,球体是镂空精雕的,中间可开合,内置香药,下部有燃炭,由细银链悬挂着,在锦幔周围密密地垂了一圈,犹如珠帘。
一股芬芳的气息,同样自香球内飘散开来,让殿内伺候的仆婢脑袋一啄一啄的,昏昏欲睡。
显然,里面放了安神助眠类的香料,这也是因为太后的病情日渐严重,每每难以入睡,甚至喘疾发作剧烈时,都无法平躺,只能用这些香料助眠,夜间才能睡得安稳些。
不过这法子前段时日管用,今夜好像不太对劲。
能在殿内伺候的,都是老手,哪怕被香气弄得昏昏欲睡,也有人察觉到榻上的太后,似乎在低声呻吟。
一位胆大的女官首先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凑到床榻间,悄悄观察了一下,眼睛陡然瞪大,赶忙探出手,轻声呼唤道:“圣人!圣人!”
“唔……唔……”
却是床榻上的刘娥眉头紧皱,身体微微蜷缩着,嘴唇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
“呼!呼!!”
就在女官见势不妙,准备去唤太医时,刘娥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先是直喘粗气,然后又弯下腰,伏在塌边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女官哆哆嗦嗦地探出手,轻轻抚摸刘娥的后背,为其顺气。
“妾身梦见了……先帝……”
刘娥喃喃低语,眼神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神色,带着一股温柔的怀念。
但有关具体的梦境,只是说了两个字,她又猛然闭上嘴,薄唇轻抿,往日的神态很快回归。
“扶老身起来!”
咳嗽完毕后,刘娥在女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殿内慢行散步,转了几圈后,视线突然落在狻猊和香球上,打量片刻后,冷声道:“这些香,统统撤了!”
左右不敢应声,搀扶着她的女官手却轻轻颤了颤。
刘娥立刻感受到异状,淡淡地道:“怎的?舍不得?”
女官低声道:“自从点了这些檀香,圣人夜间安眠,白日里也有精神,奴等看了都心中欢喜,确实……确实不舍!”
刘娥沉默少许,摆了摆手:“也罢!撤一半吧!”
做一个噩梦就把能助她安眠的燃香都换了,确实有些小题大做,况且夜间如果不能休息好,白天如何再与年轻的官家相争,继续维持执政太后对于朝堂的统治?
只不过刚刚那个梦……
莫名地令她有些不安!
以致于醒来后,闻着这些香气,也不舒服了!
“将任守忠唤来!”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入内内侍省都知任守忠就匆匆而入,深夜时分居然还是穿戴整齐,跪倒在地,垂首领命:“圣人!”
刘娥看着这個宫内的老人,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稷臣,你辛劳了,夜里还守着!”
任守忠身躯一颤,瘦长的脸上满是惭愧:“圣人这话,就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守个夜又算什么,便是日日夜夜为圣人祈福,也是甘之如饴啊!”
刘娥眼神淡漠下去:“你一片忠心,老身知晓。”
任守忠心头一沉,马上知道自己演过了,这位太后是当真难伺候,别的人越老越是怀念温情,这位老了老了脑子依旧半点不糊涂。
所幸半夜相招,必有要事,刘娥略微敲打了一下这个内宦后,转而聊起了宗室:“前些日子北宅不宁,近来可好些了?”
任守忠马上道:“三节度家中祸事未平,两位小郎的身体已然康健,如今正在由法显道人开坛,驱除邪氛……”
三节度就是赵允让,任守忠将他家中情形道明,详细程度对比之前皇城司的报告,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娥聆听着,突然道:“那位法显道人,真是希夷先生的传人么?”
“圣人恕罪,此事老奴尚未查清。”
任守忠垂下头:“不过太平兴国寺住持净妄大师有言,法显于道、佛二教,皆洞彻其宗旨,在辩经上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刘娥清楚,四座皇家寺院,若论最冷清的就是城外两百里的太平兴国寺,偏偏四位住持的佛法,却是以太平兴国寺的最为高深:“净妄大师都有这般评价,这位确有造诣,让他去道录院,领一份度牒吧!”
道录院隶属鸿胪寺下,掌宫观、神像科仪制度、道门威仪及州郡天庆观住持人选,一介云游道人能入道录院,不仅可以获得代表身份的度牒,更有了入宫面圣的机会。
任守忠低垂的目光闪了闪,赶忙领命:“老奴遵旨!”
刘娥不再多言,转而向榻边走去,任守忠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心中知道,太后因为身体的不适,太医院所用的药物又已经到达极限,开始对方外之士产生兴趣了。
这并非心血来潮,而是他安排了不少内侍婢女,有意无意地提及,终于引发了太后的兴趣。
可眼见着要功成,任守忠的心中又不免忐忑,露出犹疑之色。
他打小入宫,确实是宫中老人,但至今也不过四十多岁,内官的寿数又比普通人要长,只要在宫内养尊处优,任守忠觉得,自己还有不少年月可活。
偏偏这一年来,江德明、阎文应、杨怀敏的脸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个个面容狰狞,满脸血污,前人的下场摆在面前,他眼神里的迟疑终于消退,露出坚定,朝着内侍省快步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位年纪轻轻的内官走了出来,见礼道:“任都知!”
任守忠还礼:“张勾当!”
对方正是官家贴身内侍张茂则,如今的差遣是勾当内东门,要知道出入内宫,多经由内东门,这个职务便是掌宫禁人与物的出入,相当重要。
论资历,张茂则还远不如任守忠,可在宫内受到的敬畏与巴结,却是不遑多让,因为大家都知道,未来的掌权者是这一位。
恰如太后和官家。
任守忠自然愤恨,但此时心里有鬼,身体紧绷,默默戒备,果不其然对方看似顺口地问道:“任都知是刚从慈宁殿中回来?”
任守忠点了点头:“圣人相招,老奴前去听命,若是官家问起,张勾当可尽管回话,圣人今夜安歇得不好,明日可迟些问安!”
这般一讲,主仆双方尊卑分明,张茂则有什么话也问不下去了,应声道:“任都知关照得是。”
任守忠点点头,板着一张狭长的脸颊,举步走了进去。
张茂则出了内侍省,却未朝着官家所在的殿宇而去,脚下放慢,不多时就有一道身影跟了上来,低声禀告:“圣人吩咐任都知,安排在北宅作法驱邪的道士法显,进道录院!”
低声说完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张茂则脚下的速度却加快了,来到殿内,就见官家也披着衣衫坐了起来,赶忙低声禀告。
“真如狄卿所言,贼人假扮道士,欲对大娘娘不利!”
赵祯脸色变了,些许睡意一扫而空,断然道:“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张茂则能看出,官家对于太后的感情不可避免地生分了,但当危机袭来,依旧没有半分迟疑,更绝对不会生出利用贼人加害太后的念头。
仁德犹在,但此时此刻的赵祯,也不会一味的心慈手软了,目露思索:“茂则,你觉得任守忠有嫌疑么?”
张茂则轻声道:“贼人想要在禁中生事,没有内应是不可能办到的,并且这个内应的地位一定不能低……”
“朕也是这般想的!”
赵祯露出赞同,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喜欢任守忠,这些宫内的老人,对大娘娘向来言听计从,对他则有些孩视敷衍,近年来才规矩。
等到他亲政,任守忠这等一味巴结太后,以获权柄的内官,当然是贬黜出宫,提举地方的宫观道观,下半辈子就在那些地方养老,眼不见心不烦。
但显然,任守忠不会愿意。
“此人眷恋宫中的权势,或许就是贼人说通他的动机,当年江德明丧心病狂,本以为能引以为鉴,未曾想……”
赵祯露出痛恨,却又有些担忧:“只是我们现在拿了任守忠,大娘娘恐怕要误会朕……”
张茂则不作声了。
他刚刚也想到了这个麻烦,官家是为了太后好,避免太后被贼人算计,但落在太后眼中,若是无法证明任守忠心怀叵测,直接将其拿下,是不是变成了官家剪除太后宫内的羽翼,隔绝内外,下一步就是软禁逼宫了?
稍有不慎,好心办了坏事,可无法收场!
“我们现在终究是怀疑,本来就要拿住实证,不给贼人推脱的机会!”
赵祯沉吟片刻,却觉得还是要先下手为强,又将新的案录取出,展开后在一段话上点了点,露出笑容:“朕有法子了!”
“太宗当年有言,‘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
“希夷先生是此等淡泊名利的方外之士,岂有传人炼不死丹,动辄黄白飞升的道理?此举惑民愚众,乃方士妖道所为!”
“方士妖道,欲动乱国朝,当斩之,内外勾结者,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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