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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某些时候,风还大得出奇,今晚便是那个‘某些时候’。桑幼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生锈的齿轮,迟钝的转动,一动便会产生嘎吱嘎吱的声响,运行太慢、声音嘈杂,导致原有的思维无法运转,使得大脑停滞放空。
她沉默的跟在周砚身后,从办公楼西侧楼梯道下楼,拐弯后进入楼下的林荫小道,这里被层层树荫遮挡了天光,两旁只有几柱复古式的照明灯,光线很暗。
周砚似乎是放慢了步子,两人逐渐并肩。
“学长,你怎么会来?”桑幼开口问道。
周砚说:“我就在你们年段室旁边的班级自习,看到了,就过来了。”
“哦。”
又走了一段,听着风起风平,看着树影婆娑,桑幼又问:“这是要去哪?”
“随便走走。”他说。
桑幼停下,抬头往上看了眼,说:“有星星。”
头顶是层层叠叠的树荫,不过有一处地方是空缺的,于是那里挤进了新的风景——红白青交错的天空有幸挤进一角,更多的是高大的主教学楼,从这个视角望去,点在教学楼走廊上的灯光像极了璀璨繁星悬挂高楼。
周砚问她:“还看到了什么?”
听她描述完,周砚让她站到马路牙子一旁的石墩子上。
“再看一次。”
桑幼现在的高度跟他大致相当,她抬头重新看去,不同于刚才,现在红白青交错的天空抢占了大半,银白的月亮挤进一角。
并不一样的风景。
后来顺着主教学楼绕去了操场,走在跑道上,有时迎着风,有时背着风。两人会说一些话,或是谈谈学习计划,或是谈谈校园奇闻,或是都不说话,沉默的走一段,在捡起刚才的话题。
桑幼总是慢周砚一步、两步,这样偏头看他时,视线总是刚刚好。
很多瞬间,桑幼都一度恍惚,这是不是梦?又或是,她穿回高一,会不会本身就是一场梦?等到梦醒时分,她重新面对的可能依旧是乏乏无味的生活,毫无印象的青春,以及,周砚的死亡。
很小的时候,她总会纳闷,人死后会变成什么?会去哪里?
父母会跟她说,人死后会埋进土里,过很多很多年,死去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与曾经的故人重逢。他们说过很多遍,却从来没说,是以哪一种方式重逢。
她以前总想,人死掉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繁碎的一生落下一个句号,曾经所有的过往湮没在时间的长河。或许会有人记得,有人记得这个人的喜好,有人记得这个人的荣耀,有人知晓这个人的过往……于是,无数个这样的人,凭借拼拼凑凑,勉强能拼凑出逝者的一生,证明逝者的存在。
不过,总会忘记的,一天忘记一点,那条记录的卡带一天模糊一段,最后,再也辨不出全貌。这批人也会老去,也会入土,也会只出现在别人的寥寥几语。
被生者遗忘,便是再一次死亡。
桑幼从未将‘死亡’跟周砚联系在一起,直到那个噩耗降临。她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周砚会杳无音讯,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会被曾经的故人遗忘。
她花了八年来记住的人,都还没来得及记住她。
怎么就再也找不着了呢?
早就忘了后来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又好像从来没接受,她毕业的第一年过得浑浑噩噩,路上碎石硌脚,四周尽是铜墙铁壁,不是摔倒就是碰壁。曾经的对手嘲笑她,怎么活成如今这副模样?昔日的前辈叹息道,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走过就好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江郎才尽、自甘堕落。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丢失了那颗她追赶了很久的星星。
一个微弱的灵魂,在空荡的大漠,抬头一瞥得以窥见光亮,那是一颗星星,漂亮的星星,于是灵魂朝着星星的方向奋力追赶,徒步前行,翻山越岭,走了很久很久,但是突然有一天再次抬头时,发现星星早已不知去处。大漠继续荒芜,灵魂举目四望,寸步难行,风声呜咽,独自悲鸣。
桑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些事情,不过侧头看向周砚时,那股淡淡的难过就会消退下去。
操场上开着灯,光线还算明晰,周砚戴着口罩,只露出了眉眼,垂眼时,能看到长长的睫毛轻颤。他问道:“受欺负了?”
“不算吧。”桑幼笑笑,“他用假蛇吓我,我踹翻了他的桌子,最后他向我道歉,还要写一千五百字检讨,他比较惨。”
桑幼的脾气有规律,没有明确针对到她,或是目标人不明确,她脾气就还算稳定,一旦明确的人明确的针对她,她就无法忍受下去。
按理说,她实际年龄二十二,这些人对她而言就是毛头小子,但这并不妨碍她惩治熊孩子。
周砚似乎是笑了一声:“可以的。”
桑幼抬指抵着鼻尖:“反正我是不会让自己受欺负的。”
她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有人不这么认为,晚自习结束她一回寝室就被桑落的电话轰炸了。
“你说你是不是遭校园霸凌了?前不久被造谣抄袭,现在又被假蛇吓唬。”桑落问她,“你没反抗……”
桑幼打断他:“你怎么知道?”
“你班主任打电话给爸妈,听他们说的。”
桑爸桑妈不知道桑幼带手机,还准备等她周末回来再问,但是桑落等不到那时候。
桑幼:“什么校园霸凌?瞎猜什么?而且我一脚把那男的桌子踹翻了好吗,后来还补了一脚,没吃亏。”
“你就不怕那男的打你?”
“怕什么,打伤了还能赚点赔偿金。”
桑落嗤笑了一声:“也就这点出息。”
“滚蛋滚蛋,没空跟你瞎扯,我要学习了。”
桑幼挂了电话后伸了个懒腰,进寝室打算将剩下的历史卷子写完。也许是白天惊吓过度又思绪太多,她做了很多梦,一段接一段的。
魁星阁前,香烟缭绕,静寂无声,人们捏着香低头,在蝉鸣与钟声中,庄重无比。
某一家店里,她盯着门帘后的车流,就见身形颀长的少年掀开帘子进来,逆着光,瞧不清全貌。
地铁上,周围人头攒动,看向窗外时,各种光景飞快掠过,天边愁云惨淡。
后来的每一帧画面都变成了黑白,每一个片段都寻不出那道熟悉的身影,哪怕是背影。
桑幼知道是在做梦,却依旧觉得喘不上气,心疼得快窒息,还没从这种状态中缓过来,画面就跳转,阴暗的室内,有滑腻黏湿的东西顺着脚踝上爬,发出‘丝丝’的声响,低头一看,满地的蛇。
桑幼睡得非常不好。
后半夜基本是靠墙坐到天明,天稍稍明亮,她就下床,拿着书去了阳台。
没睡好导致心情郁结,从后门进班级时,‘咚’的一下,她将王距衡的桌子撞歪了不少,然后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过走到自己桌前,看到桌上放着的东西后,她就更不开心了。
一封情书,一张纸条,一块小蛋糕。
纸条上写着:学妹好,能将这封情书转送给你哥哥(周砚)吗?感谢帮忙,请你吃小蛋糕。
!!!!!
桑幼怒视着那封情书,恨不得有透视眼。
写了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让她来转交?
谁送的?!
什么哥哥!
谁喜欢吃小蛋糕了?
她怒了一下,也就仅此一下。然后第二季大课间就捏着情书上高三十七班了。
桑幼找人已经找出经验了,去后门探个头就行,高个儿都坐最后一排,喊一声就能听见。
周砚出来,正要问什么事,就见她递过来一个信封。
“难题?”周砚问,“还是什么学习资料?”
桑幼:“?”
她愣了好一会,脑子里快速思考着周砚所说的话的可能性,半晌后道:“……兴许都不是?”
周砚接过:“等会看。”
“哦。”桑幼叹了口气,“一个学姐吧,也可能是学长,反正是一个叫我学妹的人让我转交的,说转交给我哥哥。我已经转交喽,哥哥,那人还给了个小蛋糕。”
听到那声哥哥,周砚明显怔了下,不过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一个小蛋糕就把你收买了?”
“一大早就放我桌上了,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周砚说:“下次不用管。”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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