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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深。
几头大妖大摇大摆的穿行在山间。
丝毫没有收敛气机的意思。
从湖登岛的那一刻。
老鼋倒是谨慎的借着妖识扫了一眼,岛上浮现的人气确实不少,不过都是些寻常江湖人,气血倒是充沛,但却没什么用。
白日或许还会暴露。
而今半夜。
谁能想得到,卧榻之侧,就有大妖潜行?
至于山中野兽,则是被它们散发的恐怖妖气,压得气都不敢喘,更别说鸟叫虫鸣,四散而逃。
何况。
它最大的底气,还是那枚蛟龙鳞甲。
就算真被察觉又如何?
就算湘江那头阴物,在鳞甲面前也不敢造次。
只不过……
谁也没有发现。
在它们身后的夜色中,一道道身影正遥遥追逐着,将它们的行踪尽收眼底。
一路翻山越岭。
老鼋朝身后几道身影晃了晃脑袋,示意它们可以停下脚步。
紧随之后的黑蛇,下意识直起身形,缠绕在廊柱上往前看了一眼。
只见岩壁下,矗立着一口古井。
两条通体漆黑,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铁链,从山崖中伸出,与井盖彼此相连。
看到这一幕。
它一双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来之前,老鼋简单透露了几句,说是大王血裔,也就是那头金龟乌衣被人镇压在了锁龙井下。
一开始它还难以想象。
如今亲眼所见。
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被困在这样一口深井中,哪有半点逃出去的机会?
“一起动手。”
“先将乌衣龙子救出来再说。”
老鼋凑上前,围着古井细细看了眼,确定四周并无暗器伏藏,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瞥了眼几妖吩咐道。
再有一个时辰。
差不多就要天亮。
万一到时候还打不开古井,可就麻烦了。
“是。”
听到它吩咐,几头妖物都是瓮声答应下来。
随行的几妖虽然不曾开窍,但也能说些简单的词句,只不过,对它们而言,妖物之间交换气息,以及血脉,比说话更容易交流。
说话间。
黑蛇拖着身躯头一个上前,蛇尾卷起那两条铁链。
其余几妖见状,也是纷纷围了上去。
老鼋则是衔着那枚鳞甲,坐镇井边,一双眼睛里满是凝重,哪还有半点在几妖面前的嚣狂。
“动……”
只是。
刚一开口。
它就看到了让它无法置信的一幕。
黑蛇身躯一拧,本该是封死的井盖,竟是如同炮膛一般直接飞了出去,直奔周围一众妖物而去。
“怎么会……”
老鼋被这一幕都惊呆了。
边上几妖亦是如此。
谁也没想到,半夜来破锁龙井,竟然会是这种情形。
不过,它虽然年迈,但反应还算快,眼看那块铁链钩着的井盖划破空气,就要砸向自己,它身形一矮,整个身躯趴伏在地上。
井盖从龟壳上划过。
带起一阵剧烈的刺啦声。
老鼋只觉得从身上划过的不是石盖,而是一块天外陨石。
从烟尘中抬起头睁开眼睛。
一张脸上满是后怕。
只是……
它有龟甲护身。
剩下几妖就没这个运气。
石盖从身上划过,筋断骨折,血水四溅,最倒楣的黑蛇,拼命试图挣脱铁索,但在惊人的惯性下,根本无处可逃。
只能眼睁睁看着石盖砸向自己。
嘭的一道巨响。
石盖边缘锋利如刀,又在贯劲冲击之下,就如一把暗器,裁纸般轻易就将蛇躯洞开,蛇尾一下断为两截。
但余力仍旧不减。
带着它半截身子骨重重的撞向身后绝壁。
硬生生在山崖上留下一道深坑。
裂缝犹如蛛网,四下扩散。
猩红的血……就像地泉般汩汩而下,眨眼间,便将石壁染得通红一片。
“这……”
看到如此恐怖的一幕。
几头妖物吓得全都愣在当场。
明明上一刻还在吹嘘,眼下就已经血溅三尺。
强烈的血腥味,以及惨叫声,疯狂刺激着几头大妖。
“为什么会这样?!”
“乌衣不是被镇压在锁龙井么?”
老鼋回过神来,双眼一下变得猩红,冲到那口古井外,借着四周熹微的月光,井水来回晃动,静悄悄一片,哪有半点妖气浮动的痕迹。
更别说金龟之身。
这显然不对劲。
见它忽然疯了一样,凑在井边大喊大叫,几头死里逃生的妖类,不由面面相觑。
各自眼神里,后怕和疑惑交织。
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夜色寂静。
老鼋嘶哑无能狂怒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无人回应它。
只有极远处的山顶以及树荫下,藏在各处看热闹的众人,不由噗嗤一笑。
这些妖物实在蠢猪一头。
竟然能被自己活活砸死。
如今都看到了井中情形,还能察觉不到奇怪。
真是几百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
“老,老倌……”
终于。
一道弱弱声从身后传来。
正在气头上的老鼋更是恼火,转身狠狠等了那条丑鱼一眼。
“说话。”
“这……到底咋了,咱们不是来救龙子的么?”
那大鱼尖嘴黑鳞,腹下生脚,看上去就像是鳄和鱼杂生出来的怪物,一身妖气滚滚,两只眼睛长在脑袋上,往外凸出,让它看上去更是丑陋诡异。
它这话一出。
身后两头妖物都是附和着连连点头。
眼下所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些超乎了它们的理解范畴。
明明是来救人。
结果黑蛇开井……把自己砸个半死。
鸡飞狗跳,老鼋莫名发怒。
“不救龙子,难道救你?”
老鼋眼神一冷,跟这种蠢货对话,它已经觉得怒火都快要压制不住。
“那……龙子呢?”
妖鱼缩了缩脖子,避开视线,只敢去看那口古井。
井中水面还在来回晃动。
拳头大小的水泡,咕噜噜的冒个不停。
“老子哪知道?”
“老子要知道还用在这浪费功夫?”
这句话。
瞬间将老鼋最后一点怒火彻底点燃。
这事情落在它身上,本就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奉了龙王诏令,又随身带了鳞甲,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到时候返回龙宫,自己是何下场,它都不敢去想。
蛟龙嗜血成性。
这些年里,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藏在水下,不怎么出湖,少吞血食。
但对它们这些水中妖物。
却是从不会手下留情。
别的不说。
当初龙宫法会上。
一头不长眼的角蟒,因为不慎打碎了一只老蛟收藏的琉璃玉壶,结果……当着数十来参加宴席的大妖之面,老蛟张口硬生生将它给吃得骨头不剩。
当时还不够资格进殿,只能在门外值守的老鼋。
看着灯火璀璨、纸醉金迷的龙宫大殿中。
同类被吞食的一幕。
恐惧的同时,不禁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它们想要修行化妖。
比人难上千百倍都不止。
但在湖下的时间久了,它才知道,那根本不算什么,在老蛟眼里,偌大的洞庭湖,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整个三湘四水,江河湖泽,一切生灵都不过是它的盘中餐。
区区一头小妖又算得了什么?
但,也就是那次过后,它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转眼数百年过去。
它从守门的角色,混到了龙宫大总管,为老蛟打理大大小小的事务。
不过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没想到……
今天却要一头栽进阴沟里。
那怪鱼被它劈头盖脸一顿骂,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想要反驳几句,但奈何嘴皮子根本没有老鼋那么强。
另外。
人家位高权重。
龙宫内的人物。
万一回去把失利扣在它们头上。
几个小妖,可扛不起这么大的黑锅。
妖鱼翻了下眼睛,也懒得搭话,只是看着已经断成两截,嵌在山崖石壁上,只有一口气的黑蛇,有些兔死狐悲。
湖下生灵虽多。
但并不是谁都能开窍化妖。
更何况是走到它们这一步的妖物,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还什么都没做成,就变成这幅景象,被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一刺激,几妖只觉得说不出的萧瑟。
沉默了片刻。
终于有人还是忍耐不住。
“老倌,那接下来怎么办,总要有个章程,是继续寻找龙子,还是……先把黑蛇救下来?”
衔着鳞甲的老鼋。
围着锁龙井已经来回转了十多圈。
急的嘴里长泡,火气直冲头顶。
看边沿上的痕迹很新,井内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残存的妖气,说明……井口被人打开的时间并不算久。
或者说。
就是乌衣自行挣脱逃了出去。
可是,无论哪一种,眼下的局面都有些棘手。
要是后者还好。
至少龙子活着,它就还有一线生机。
“救个屁,蠢货,能被自己砸死,救回来了迟早也得死在自己手上。”
老鼋目光冰冷。
几头妖物是生是死,关它何事,只要自己能保住性命就好。
何况,刚才那一下,差点没连带着把它也给带走,没弄死它就不错了,还想自己救它?
听到这话。
几妖脸色更是难看,但也不敢继续说什么。
此刻。
距离山巅不远处。
一面绝壁下。
幽潭之侧。
陈玉楼飘然落在青石上,身形介于虚实之间,周身灵光闪耀,恍若仙人,低头看了眼浮在水面上那头龙龟,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乌衣。”
“那些可是来救你的同类,不去打个招呼么?”
轰!
简单一句打趣笑言。
落在乌衣耳里,却不次于天雷。
方才,它还在水下修行。
一睁开眼,就看到陈先生负手站在眼前,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一幕,差点没把它活活吓死。
距离初见也有大半个月了。
本以为,踏天御风就已经足够惊人,没想到,今日的他,自己竟是完全看不透。
来的分明就只是一道影子。
但行为举动,却又如常人一般。
让它根本摸不着头脑。
乌衣唯一知道的是,此刻陈先生的状态,比起肉身来时更为可怕,仅仅是一道眼神,便压得它喘不过气。
正迟疑间,忽然听到这话。
乌衣哪敢说话,只觉得如堕地狱,浑身都在颤栗不止。
心里则是将哪几头妖物骂了个遍。
一帮蠢货,自己好不容易才获取了陈先生一点信任,今夜这么一登岛,岂不是前功尽弃?
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陈……陈先生,乌衣不敢!”
许久过后。
它才心死如灰的应了一句。
“不敢?”
陈玉楼则是嗤的一声冷笑。
“这都上了岛,莫说你和他们并不相识。”
“还是说……趁我闭关修行,来个里应外合,正好一口气逃入湖下龙宫,到时候有老蛟为你撑腰做主,你就可以倒戈相向了?”
噗通!
这话绝对是诛心之言。
吓得乌衣再撑不住,噗通一下撞入水中,冰冷的幽泉水四溅。
但一旁的陈玉楼,却是滴水不沾。
甚至水滴撒过去时,他就像是一道虚影,径直从中穿过。
这一幕看的乌衣更是心惊不已。
“陈先生,乌衣绝无这等二心。”
“那些人乌衣确实认识,但……真的与我无关,这些时日,乌衣一直都在修行养伤,连这口幽泉都没有出去过,又谈何里应外合。”
挣扎从水中爬了出来。
乌衣跪伏在地上,冲着陈玉楼拼命地解释道。
“哦?”
“你既然说不是自己所为,口说无凭,是不是要拿出点行动出来?”
陈玉楼淡淡一笑。
这话听得乌衣却是心头一沉。
“陈先生的意思?”
“这些妖物面相丑陋,身上血气冲天,一看就不少做出食人之举。”陈玉楼目光闪烁,满是厌恶之色。
“该如何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咚咚——
闻言。
乌衣脑袋一下抵在地上。
它哪能不明白。
陈先生的弦外之意,分明就是要它亲自动手,用那把几头妖物的生死性命,来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是,乌衣懂了。”
“做干净点,别吵到其他人睡觉。”
看着它一步步朝山下走去,陈玉楼还不忘提醒道。
乌衣眼神更是复杂难掩。
它的原意,其实是站在陈玉楼身后,躲在暗中出谋划策,点一下龙宫位置,到时候坐山观虎斗,自己再从中收取好处。
但今夜之事,却无异于是将它逼得从暗中走出来。
站到老蛟的对立面。
这么一来,身上的危险无疑加重了不少。
这事若是陈先生推动,只能说他手段确实惊人。
但要是……
老蛟授意。
乌衣也不敢保证,是自己之事已经暴露,还是因为无意撞上了。
但它知道,如今开弓已无回头箭。
陈先生就在身后督战。
自己哪怕是留了一点手,放了一丝水,死的马上就是它。
所以。
为了它能活着。
就只能请老鼋几妖赴死了!
想到这,乌衣眼底闪过一抹凶戾。
脚步越来越快,身上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慵懒随性,苍老年迈,凶芒毕露,妖气滚滚,赫然一头绝世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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