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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元朝笑过之后,又有些懊恼。
只因她回来的这个时间点,稍稍有点缺陷。这时,她虽未与晏长裕成亲,却已经由圣上下了圣旨,正式赐了婚。
想到这婚事是怎么来的,元朝便想要骂自己一句。
晏长裕虽是太子,但其实地位颇有些尴尬。他乃元后所出嫡子,是圣上的第四子,若论出身,在诸皇子中,晏长裕自然最是尊贵。
可惜,元后生他时难产。血崩而亡。当夜更是血月当空,钦天监算出大凶之兆,是以,晏长裕一出生便被示作不祥。
只是听说圣上与元后伉俪情深,舍不得责怪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甚至宠爱有加,在晏长裕五岁时,他便下旨立其为了太子。
爱重之心,毫不掩饰。
然而或许真是应了钦天监所说的大凶,晏长裕生来尊贵,却是多灾多难,二十年来大病小灾不断,半年前,更是不幸坠马,摔断了一条腿。
经太医诊断,想要恢复如初非常难,有极大可能会落下残疾。
堂堂一国太子,当然不能是残废之身。
一时间,朝臣纷纷上奏请圣上废太子重立新储。圣上虽一直未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晏长裕这太子之位难以长久了。
曾经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似乎一夜间被人避之不及。
便是过去了数年,元朝也记得那一夜。
继后令诞,宫中举办宴会,元朝作为镇国公府的嫡女,自然也应邀参宴。宴上热闹喜庆,诸位皇子身边皆围绕着许多人,唯独太子周围,空荡荡的,冷清至极。
青年独坐在案前,执着青瓷酒杯,遥遥望着诸人言笑晏晏。他脸上没笑,眉色也仿佛染上了冰霜,俊美的脸上更是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病态,孤零零的坐着。
只一眼,元朝当时便心疼了。
她本就对晏长裕有意,瞧着自己喜欢的人受冷落,陷入低谷,怎会不心疼怜惜?所以,她头脑一热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元朝其实很久之前便见过晏长裕了。
只是那时,她与他各自皆有婚约在身,她与圣上养子瑞王定了亲,他亦与承恩公嫡长孙女、亦是他表妹陆瑾定下了婚约,便是起了心思,元朝起初也没想过朝他走得近一点。
结果晏长裕坠马伤腿后,竟解除了与陆瑾的婚约。他此时本就地位尴尬,再没了这桩婚事,更是走到了极艰难的境地。
元朝出门赏宴时,便常听到不少人私下嘲讽太子殿下成了拔了毛瘸了腿的凤凰,再尊贵,也只是个废物。
——但曾不过十三岁就能独自猎虎杀熊的少年殿下,又怎会是废物?曾经如天神一般把她从匪徒手里救出来的英雄,又怎可能是废物?
少有人知,早在许多年前他们便见过一次。在她最害怕最绝望的时候,是那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把她从那间漆黑的小屋子里救了出来。
“小姑娘,别哭。”他看着她,先是蹙眉。然后,微微倾身,朝坐在地上狼狈的她伸出手,唇角翘了翘,眉眼柔和,轻声说,“走吧,哥哥带你回家。”
那是元朝最狼狈的时候。
她全身上下都是各种污秽泥巴,又脏又破,就像是街边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可是那突然出现的漂亮哥哥没有嫌弃她脏,拉着她的手,真的送她回了家。
他雪白的衣裳上沾着未干的血迹,修长如玉的手指上也染了红,一手执着剑,一手牵着她出了那间恐怖的黑屋子。
走出门的刹那,有温暖的光落下来,洒在他的俊美的脸上,好看极了。
那是他们的初遇,她不知道他是当朝太子,他也不知道她是镇国公府的小郡主。那是晏长裕第一次对她那样笑,也是唯一一次。此后直到死,晏长裕也未再那样对她笑。
那时,他意气风发,全身像是闪着光,耀眼得不可思议。小元朝一直认为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最好看的人,可那一刻,她想这个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所以她决定让他与她并列第一。
尚未长成的少年太子已那般强大厉害。
因此,元朝其实一直不明白,以晏长裕的身手怎会坠马,并且还伤得那般严重。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便是找出真相也不能让他的腿立即恢复如初。
当时最重要的是,该如何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世人多爱踩低捧高。
她可是镇国公的嫡女,圣上亲封的郡主,论起尊贵,唯有公主能与她相比。
镇国公卫震,从戎数十年,战功赫赫,从不一败仗。十年前,更是亲率一千铁骑,破了北边部族的联军,亲取了敌军的首将,若不是他,或许十年前大周便没了。
所以在百姓们心中,大将军卫震是大周的定海神针,是保家卫国的战神英雄。
比起镇国公,众人还是更喜欢称他卫将军。
只可惜五年前齐州一战中,卫大将军右臂不幸中箭,因耽搁太久,最后竟废了这一臂。也是因此,大将军才从战场退了下来,在京城做了镇国公。
卫家数代忠良,卫大将军虽退了,但膝下的两个儿子都长成,便上了战场。两个小卫将军,皆是将帅之才,接连立下大功,让敌军闻风丧胆。
就在所有人都庆幸卫大将军后继有人时,却接连传来噩耗。
长子卫轻舟战死沙场,次子卫重山于战场上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卫家两子的陨落,不仅于卫家来说是大事,于大周而言,亦是最惨痛的损失。没了卫家二子镇守,其他诸将不敌,大周连失三城,若不是卫大将军硬撑着病躯及时赶去,后果更加严重。
卫大将军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如今只剩下了唯一的幼女。元朝出生不久便被封为郡主,生来受尽瞩目与宠爱。
所以那夜后,元朝私下找了瑞王,向他提出了解除婚约。他们的婚事乃是利益结合,两人之间并无男女感情,其实便是没有晏长裕,元朝也会想办法解除这婚约。
她想要的从不是合适,而是两情相悦的恩恩爱爱、白首不离。
她骄傲自我,从未受过半分委屈,在婚事上,自也不会妥协。她从来都是个果断的性子,既然下了决定,便绝不会拖泥带水。
如今放弃了晏长裕如此,当初想要与他在一起亦是毫不犹豫。
瑞王同意了,而后,她便去找了爹爹。
最后想方设法求来了一张赐婚圣旨。
为了这张赐婚圣旨,她弃了御赐的婚,伤了家人的心,撞的头破血流也坚持要冲上去。而今,却又要用尽手段毁了这曾经求之不得的婚事,当真讽刺。
*
她身后站着的是镇国公府,身份尊贵足以做太子妃,以至皇后,却也因此太过敏感,并不适合嫁给皇子。否则,必会打破平衡。
是以,皇帝才为她与养子瑞王虞晋赐了婚。
这桩婚事,无论是皇帝,还是镇国公府,其实都还算满意。
瑞王只是皇帝养子,并不是皇室血脉,没有接任皇位的可能。而且瑞王从未与任何一位皇子走得近,只效忠皇帝一人,他娶了元朝,不仅能平衡朝堂,还能为皇帝解决心腹大患。
她父亲威望甚重,又得民心,功高震主,自然会惹得君上忌惮。但她父又是功臣,身后还有数十万将士,皇帝也不能随意动他,否则定会动摇军心民心。
瑞王便是皇帝培养出来,接任她父亲位置之人。八岁时,虞晋便被送到了她父亲麾下,与她父亲还有师徒之名。
皇帝此举,镇国公府当然明白。卫震并无谋反之心,是以,也接受了瑞王这个徒弟,并且悉心培养,不比两个儿子差。
瑞王也不负所望,十三岁时便已上阵杀敌,并且大放异彩,很快便扬名天下。瑞王与她的婚事是很多人都乐见其成的,包括那些想要夺嫡的皇子龙孙。
毕竟瑞王只是义子,没有资格与他们争。
所以当元朝提出退婚,并要嫁给太子时,许多人都反对,很多人都来劝她,告诉她,她与晏长裕的不合适。
只可惜元朝不是性子娇软的姑娘,相反,她是一旦认定就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倔牛。
她当时太年轻了,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纨绔,也不明白他们为何不合适,只当是家人不愿她跟着太子受苦。
毕竟那时的太子前途不明,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她一意孤行,只一心想要去拯救她受尽委屈的大哥哥,温暖他拥抱他,告诉他,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她也要他。
多伟大多深情啊!
结果事实证明,她感动的只有自己,在其他人眼里,其实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大笑话。
包括晏长裕。
*
坐在窗前的少女生得极好。
暖白色的肌肤,如玉一般,又带着暖色的莹润光泽,是天生,亦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她天生一双美人眼,眼睛大,眼尾却又微微上挑,清灵之余又多了艳丽。小而挺的鼻子下,是殷红的唇瓣,唇珠圆润饱满,微微上翘,娇艳欲滴。
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眉心一点红痣,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明丽的光晕。本就生得极美了,如今一笑起来,饱满的颊边更是露出了两个小酒窝,甜而不腻,让人不由心醉神迷。
“咱们郡主生得真好。放言京城,不,是整个大周,也无人能及。”便是日日瞧着,冷不丁地,文嬷嬷依然险些看得入了神,张嘴便忍不住使劲儿的夸,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嬷嬷夸张了。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我又岂敢称天下第一美?”话虽这般说,元朝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嬷嬷往后可记得不要在外面说这些话,若是被人听见了,怕是被人笑话咱们张狂。”
——意思就是在家里可以随便说。
文嬷嬷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不了解自家郡主的性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嘴里哄着:“谁敢笑话咱们郡主?况且,老奴说的可都是实话。”
实话嘛。
那最是让人高兴的了。
“这香囊就只剩最后一点了,郡主今日可要继续?”文嬷嬷问,“不过女红伤眼,郡主也无需着急。瞧这进度,定能赶在太子殿下及冠之前完成。”
再过两日,便是当今太子晏长裕的及冠礼。早在许久前,元朝就在为他准备及冠之礼了。晏长裕喜欢古画,元朝便花费了无数财力物力寻来了失传已久的名贵古画。
她还觉得这些不够,便想着亲手为他绣一只香囊。
香囊乃贴身之物。
晏长裕佩戴着她亲手绣的香囊,便也表明他是有主之人了,旁的女子可不能染指。香囊寄托一腔情思,也间接宣誓着主权。
元朝自来都是个霸道的性子,她看上的东西,除非她愿意,否则旁人是绝不能碰一下的。若是他人碰了,她是绝不会再看第二眼的。
东西如此,人自然也如此。
“郡主,卫一回来了。”
恰这时,袭月领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走了进来。
“属下见过郡主。回郡主,属下打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了。”卫一一进来便行礼道,“殿下今日出门踏青游猎了。”
卫一是父亲卫震给她的侍卫,武功高强,忠心耿耿,办事能力极强。今早,便被元朝派去打听晏长裕的消息了。
她瞧着卫一,恍然又回到了前世。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这般好的时节,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候。若是以往,元朝自也早就约着小姐妹们出门了。但这段时间,她却是日日待在家中,只为了绣一个满意的香囊。
而在她傻乎乎被绣花针扎手指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在陪着自己的小青梅表妹陆瑾踏青游玩,好不悠哉。
犹记得当她得知此事时,带着满腔愤怒和委屈去寻晏长裕,只为要他一个解释。她那时多傻啊,只觉得,只要晏长裕告诉她,他与陆瑾清清白白,她便信他。
可那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我与陆瑾没有关系,你若在意,尽可放弃这桩婚事。”
他甚至连多解释一句都不屑,明明白白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其实真算起来,晏长裕还真未骗过她。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他一直都表达的明明白白,是她自己看不清,是她太自视甚高。
——晏长裕现在不喜欢她又如何?她自信,总有一日他会喜欢她。
她是金尊玉贵、仙姿玉貌的元朝郡主,爱慕她的男子数不胜数,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得不到晏长裕的心。
这世间,没有男人能拒绝她。
她太看得起自己了。
以至于,自信成了愚蠢,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傻子!
“卫元朝,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那时,清朗明日下,晏长裕长身玉立,依然一袭素衣,俊美如初。他看了元朝身后的卫一一眼,面对她的质问,眸色淡淡,如霜如雪。
是提醒,亦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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