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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蕴顿时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促,只听咚的一声,她胳膊肘磕在了床沿,她痛呼了一声,脑子算是随着这痛意清醒了过来,动作也随之止住。
不对,这天还没亮,就算入府教她也不该这时候啊。
“什么时辰了?”
她晃了晃脑袋道。
“回公主……卯时一刻。”
云姑姑硬着头皮开口。
公主回来的这几个月里,要说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对下人也不算苛刻,唯一的规矩是每日必须睡到巳时起,但小姑娘家睡得久一些也不算什么毛病,皇后娘娘也纵着,公主府人人都知道规矩,从不敢在巳时前打扰公主。
但今天……却不知道这位太傅是为何,卯时刚过就敲响了公主府的门。
人来了他们自然不敢赶出去,何况容太傅是皇上钦定的太傅,总没有先生等着“学生”的规矩。
卯时一刻?
谢明蕴往外又看了一眼,身子软软地躺了回去,一边伸手拉上了被子。
“让他等着。”
容淮安只怕是上朝上傻了,谁家教习是这个时辰来的?
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她的琴馆都是午时过后才开门的,如今不用养活自己,就为了个破四艺,她能卯时就起?
断然不可能。
“这,公主……”
云姑姑听见她的声音里难得泛出几分烦躁与怒意,顿时也不敢再说,转头往前厅去了。
屋子外安静下来,谢明蕴又沉沉地睡过去。
只安静了不到片刻,门外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既然是要学,公主总要摆出个态度来,这个时辰皇上都已经上朝了,公主再睡着只怕不合适吧?”
清润的声音里带着这人一如既往不慌不忙的雅意,一句话让谢明蕴刚平息下来的恼意又涌了上来。
容淮安发哪门子的疯?
这个时辰别说国子监,就连城外操练的兵士只怕都没几个起的,他要她这时候起来学四艺?
睡意又因为怒火散去了些,谢明蕴有些失态地直起身子往外瞪了一眼。
“公主还没醒么?倒是比臣想象中的更能睡些。”
这人的声音接着传来,明明相隔一扇窗子他都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却还偏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谢明蕴分明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愉悦。
愉悦?
这下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了!
在江南的时候他最清楚自己要每日睡到巳时,如今却偏偏要在卯时就来公主府把她叫醒,能不是故意的么?
只怕他答应做太傅的时候,就想到怎么折磨她了。
她就知道,容淮安焉能让她好过?
心口的闷气越来越堵,谢明蕴想也不想地出声讽刺。
“是朝堂上的事都被父皇交给别人理了吗,太傅堂堂科举状元做了甩手掌柜?这么一大早就到了公主府,瞧着竟比本宫府上的洒扫丫鬟还得闲。”
这话带着一股子火药味,云姑姑身子一抖,顿时低下头去,不敢看容淮安的脸色。
公主平日里脾气挺好的啊,怎么今天见了太傅跟吞了火药似的?
一片寂静中,容淮安拂了拂衣袖轻笑一声,语调疏和。
“是啊,皇上昨夜就将臣叫进宫,免了臣这些天在刑部和城郊的事宜,说让臣专心留在公主府,好生教导公主。”
他话音的最后分明加重了语气,将教导公主四个字咬紧了,谢明蕴顿时气笑。
好生教导?
只怕是想办法怎么折磨她吧。
她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忽然拽了被子往下躺。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还在公主府,这个时辰,就算他容淮安再怎么担着“太傅”的名头,只怕也是不敢闯进来拉她起来的。
要是第一天她就被容淮安拿捏住了,接下来的三个月还能好过?
还未躺下,在门边的人忽然隔着窗子往里面看了一眼,仿佛猜到她什么心思一般,不紧不慢地道。
“臣倒不知道,公主比之前在江南的时候——”
“容淮安!”
他一句话没落,谢明蕴猛地坐起来,扬声打断了他的话。
屋外安静下来,谢明蕴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咬牙切齿地又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最知道她不想被人发现当年的往事,如今倒也学会了用这些东西来威胁她。
一股闷气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堵着,谢明蕴甩了衣袖直起身子。
“有劳太傅稍等片刻。
云姑姑进来。”
容淮安嘴角露出几分意料之中的笑,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地道。
“臣在书房候公主。”
他转身还没走过游廊,就听见咚的一声,隔着屋子,那人重重地把梳子扣在了桌案上。
等梳洗完毕,谢明蕴从屋子里出来,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暗着。
只怕这人刚下早朝就来了公主府。
她抬起步子往书房走去。
“时候还早,可要奴婢吩咐膳房先准备膳食,公主与太傅用了再入内学习?”
云姑姑跟在身后问道。
公主府可从来没这个点就备过膳食。
“不必。”
谢明蕴脚步不停走进了前厅。
进了书房,她一眼就瞧见屋子里坐在桌案前的人。
因为天色还暗着,书房点了一盏宫灯,明黄的光影照在这人一身绛紫色的官服上,镀过几分光亮。
连着清润的眉眼都温和了些。
他手中拿了一本书,正敛了神色认真看着,身姿挺拔,积石如玉,任是谁见了也要称一声贵公子的,然而谢明蕴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走进去。
“公主来了。”
听见声音,容淮安抬起头,似乎将方才发生的事都忘了一样,温声笑道。
“臣见过公主。”
谢明蕴没理会他,似笑非笑地坐了下来,也算恢复了几分冷静。
身后都是宫人,容淮安第一天来教习,皇后太子回头必然都要过问,她要是表现的太不正常,只怕引起他们怀疑。
何况太子本身就怀疑她和容淮安认识。
想到这,她坐直了身子,嘴角勾起几分温和的笑。
“有劳太傅了,如此寒雪天气,还起得这么早入公主府,当真辛苦,本宫多谢太傅。”
容淮安闻言抬起头,微微扬眉,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但很快,扫到她身后跟着的一群下人,顿时又了然。
容淮安仿若不觉,浅浅笑道。
“公主折煞臣了,不过分内之事,纵然皇上让臣入府教习三个月,但臣想公主聪慧,从前在……”
他话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谢明蕴的神色一变,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堵上他的嘴。
眸中掠过几分清幽,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
“听太子殿下说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就自学过许多东西,想来四艺也是不在话下的。”
一句话转了两个弯,还好最后没胡说,谢明蕴刚松了口气,余光就看见容淮安眼中的愉悦,顿时心里更堵了些。
袖中的手攥了又松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傅知道的倒是多。”
“既然公主来了,臣也不再多话了,时候不早了,公主若不用膳,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虽说是征询谢明蕴的意见,但容淮安手中的书已经递了出去。
“不知公主想先学什么?”
“既然是教习,本宫一切都听太傅的。”
谢明蕴兴致缺缺地接过书。
这答案早在容淮安意料之中,他轻轻颔首,白皙的指节又翻过一页书,道。
“那不如今日,先从书画教起?”
“随你。”
谢明蕴说完打了个哈欠。
外面寒风呼啸,但屋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她本就没睡够,此时自然有些昏昏欲睡。
“臣瞧公主有些困倦,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容淮安瞥过来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困。
心知他是故意,谢明蕴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既然公主困,臣不如先为公主讲一个故事,是前些天臣从前朝书上看来的,其中说到一句诗,臣记忆犹新。”
她不理会,容淮安也不恼,将手中的书搁下,问道。
谢明蕴掀起眼皮。
容淮安还会讲故事?
她在江南的时候缠着这人许多次让他讲故事,他大多一板一眼地拒绝,说自己不会这些,如今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倒要看看这人能说出什么来。
被她盯着,容淮安从容地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才悠悠道。
“此故事发生在前朝,传闻前朝之中,曾有一穷书生,科举进朝堂,本是将要徒步青云官运亨通的时候,家中的妻子却悄无声息地将他抛弃,留下一纸休书远远离京去了。
听闻那书生回去后好一阵失意,后来这件事被京城的老百姓们知道,议论纷纷,都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其中多有指责这位夫人所为。”
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谢明蕴小脸猛地一变,死死地盯着慢悠悠讲话的容淮安,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太傅给本宫讲这无趣的故事做什么?”
“无甚,只是觉得公主……也许有和这些人不同的看法而已。”
容淮安意有所指。
毕竟当时她可是和这位故事里的夫人一样,扔下一句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这话中的指对性就太明显了。
谢明蕴额角突突地跳了几下,刚欲发作,又想起身后的婢女嬷嬷们,袖中的手一紧再紧。
“本宫没什么看法。”
“那也无妨。”
容淮安清浅地笑道。
“这正是臣今日要教给公主的第一个道理。
何为从一而终,何为……一日夫妻,百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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