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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行,却又和沈曼君等人去云县时不同了,众人到了武林,只稍加打听,便被指路去了钱江码头,那处已经俨然是一座城镇了,足足有两条长街,端的是热闹非凡,便连路也有一两条修成了水泥路,而各大商家的铺子之中,只要是稍有办法的,无不极力筹措,铺陈出水泥庭院,以此来夸耀自己的实力。
在此地接待沈君庸、叶仲韶等人的朋友道,“这里其实有许多都是自造的下等水泥,只能铺路而已,真正有办法的人家,都是起的水泥小楼,在此处,见到家里有水泥楼房的,那就定是和买活军关系匪浅的大户,许多商户都是靠水泥来认人的!”
除此以外,钱江这里,竟仿佛已不再是国朝之地了,满目皆是短发,这且不说,几乎所有人都穿着立领对襟的两截衫子,再非从前常见的道袍、曳撒又或者直裰——当然了,劳苦百姓,便是从前也是上头穿着袄子,下头穿着裤子,身前再系个围兜,如此做事便利。不过在钱江这里,随处都可以见到许多俨然是豪商、生员模样的人,公然地穿着两截衫走在路上,因为天气不是很冷的缘故,还把两截衫的领子敞开了,露出了里头的毛线衣来,炫耀着自己这毛衣的花色。
“这个毛衣,是保暖的东西,去年是卖成衣,今年开始,也有毛线团卖了,手巧的女眷还会给毛线衫打出花色格子,这些恶少是在炫耀自家的孺人手巧,花色特别。”
叶、沈两家众人,的确是开了很大的眼界,就连沈君庸也失去了一向以来那种见多识广的从容,不断地左顾右盼着,时不时又调回眼神来——这是遇到了不戴盖头出门的富贵女眷,至少是外形不像是小户女、农妇的女子,为了表示尊重,便不直视她们。
“现在我们这里的女娘,自己剪短发,只系红绳的也有许多了,”朋友以一种超然的口吻说着,并不表示褒贬,“水田衣自然也是不穿的,都穿着两截衫,尤其是港口这里,很多家里也许女娘独立地出来招呼生意了。”
这么说来,这些走在路上的女娘,有许多都是港口商户家的女儿了——还不算是很富贵,不过要比小户女她们有钱一些,所以在外形上有差别,这个年代,有钱没钱,从脸色、体态、牙口上都能看得出来。那些常吃糙米、杂粮的人家,牙口的损耗大,换牙的时候也看不起牙医,因此有一口整洁好牙的人很少,光是脸颊圆润平整,骨相没有大的不妥,皮肤有光泽,便已经可以断定是中等人家的孩子了。
“这些女娘招呼谁的生意?”沈君庸有些迷惑了,叶仲韶也不吭声——可以由女儿家来招揽的生意,他们只知道一种,那是很不体面的。
“喏,这不就来了?”
朋友手一比,就见到前方码头——那码头也早被整修起来了,长长的木板一直延伸到海里去,隐隐的几艘船停在那里。如今码头上几十个女娘正成群结队,说笑着走了过来。
这些女娘,一看就是买活军的人了,首先是高,如男儿般高大的很多,其次,是胖大——壮!真是壮!已经是八月中了,却还有好几个女娘穿着单衣,还把袖子卷起来,那袖子绷在深色的皮肤上,小臂挥动中隐隐能看到一股一股的肌肉偾起,令人很难怀疑她们的武力,这样的女娘看起来是可以三拳打死镇关西的。
而且,这些女娘们有许多人都理了极短的头发,可以说是青头了,但即便如此,众人也不会把她们当成男人看待,因为她们的衣着所展示出的线条是很明显的,这些健妇完全是传统的敏朝人审美观念的另一极,沈家的女眷和她们俨然便不是一个物种似的。连最高大的沈君庸在她们身边似乎都显得有些孱弱。
“娘子军,我们这里的好澡堂,男女分开,洁净得很!”
“快到我家来洗澡,我家有好茶吃!”
那些港口小商户的女娘们,便立刻迎上去招呼了起来,个个笑靥如花,“洗完澡到我家来吃茶点呀,我们家量大管饱!”
“可要看看绸缎?夏扇也有的,上好的本子也有的——”
“新出的话本我们家有的!”
“我们刚出炉的定胜糕要尝尝!”
原来这是一帮女水兵们!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非常新奇地看着这些女少东家们前去兜搭——这也是的,自古以来,水手的钱都是很好赚的,而客人是女的,自然要用女东家去招呼。譬如说这澡堂,水兵们当然都想洗澡,但若是男知客去招呼便非常不妥了。买活军的女水军,倒是催生了武林这里多出一批的女知客们来。
“这里原来还有女用的澡堂!”沈宛君便不由惊讶地在盖头下说了一句。
“是有的,因为买活军的船上女水手是不少的,以东江的女娘为多,云县、长溪县的女娘也不少,还有衢县的,总是以原本的渔民、疍户为主。”朋友说,“夏天的时候,她们便聚在一起,这种船就叫女船,很受到一些迁移女娘的欢迎呢,也不太去远海,只在近海航行,因为舵杆很沉重,女娘里的操舵手不多,不太够用,等到了冬天,就分散开来,各船上都有。”
众人都很注意地听着,感到开了眼界,叶昭齐因为母亲也问了话,便捅了捅小妹叶琼章,叶琼章脆声问,“为何夏天便要聚在一起呢?这个舵杆有多重呀?”
夏天要聚在一起,自然是因为天气炎热,男水手多数都赤条条的,而女水手们聚在一起,也可以穿得很少,到了冬天,这个顾虑便不复存在了。沈、叶两家多数人都没有乘坐海船的经验,若是坐河船,船夫自然也把衣服穿得好好的,到了晚上还可以跳到河里洗澡,并没有澡堂的需要。因此今日是很增长了一番见识的,朋友说,因为买活军爱好清洁,这一带开了不少女澡堂,言下之意,是两家的女眷也可以放心地进去清洁自己。
“里头的确很清洁,全是站浴。钱江这里的男澡堂也是一样,全都是站浴,没有泡浴,都是为了应和买活军的习惯——而且这里的码头上,也一概没有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怕惹了六姐不喜欢。到了云县,连关口都进不去呢。”
因为有孩子在,朋友的话说得很简略,成年人倒都是心领神会,虽然诧异,但不好细问缘由。如此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码头这里除了吃的,卖的多是大宗货物,也没什么好买的。不过是买些定胜糕给孩子们,至于话本,那是不会买的,怕这种东西移了孩子们的性情。倒是沈君庸去书店里看了,买了几册教材回来,大家准备在海船上闲来无事先看一看。
这书店里的教材,便可谓是琳琅满目了,而且销路居然很好,若不是沈君庸仪表堂堂,店主还不愿意零卖呢,他都是给全国各地的书商批发了回去的。原来武林这里消息灵通,阉党上书请开特科的事情,已经流传过来了,虽然此事当即就被驳回了,但朝堂上既然提出了这个说法,那么全国各地的书商便闻风而动,要买化学、物理等教材,回去自己排版翻印了来卖了:这种事,不管现在实行不实行,既然朝堂上有大人这么主张,那么至少,有许多的家庭便不会反对家里的子孙研读,买来备用也好。
沈君庸本人是看过扫盲班课本的,那只有语文、数学两科,这里的物理、化学等等,都是中级班的教材,初级班还有几册,凡是书店里有的,他都买了一套,光这一项便花去了几两银子,不过沈老夫人和张华清都不说他,买书在沈家是很正当的花费,而且沈家的族产还是要比叶家厚几分,给沈宛君的嫁妆能支撑十几年呢,沈君庸继承的田产份量是不少的,张华清平日在家辛苦,是为了在不卖田的情况下给他筹措旅费,她难得能和丈夫一起花用这些旅费,一句规劝的话也不会说。
这里做买活军生意的人既然这样地多,发往云县的客船便更是不少了,几乎等个几天,便能凑齐一船人。甚至其中不乏有豪商名宦之流,也是以带家里女眷过去定做矫正鞋垫的名义,包船南下,这码头上衣香鬓影,颇有一些大人物的家眷往来。沈、叶两家人在其中压根就不显眼,也免去了他们的担心,而因为吴江沈氏、叶氏的鼎鼎大名,他们在武林这里的故友实在也是不少的。
有名气的人,做什么都很方便,一听说他们也要去云县为孩子们放脚,很快便有人送来帖子,表示自己的一艘海船还有不少客舱空着,诚意请两家人同乘,只这段时日内,若能送女儿们来由沈宛君、张华清两人教导一番诗词歌赋,便是再好也不过了。
沈君庸、叶仲韶,还有吴昌逢的二哥吴昌时,这三位男宾接了帖子,过去吃了一顿酒,彼此盘了盘交情——吴昌时前些年都住在嘉兴,也是在嘉兴应考,很轻易便盘出了彼此的关系:这位之江巨贾周氏的二弟,也曾中了举人,是吴昌时的同年,而他们祖上的进士又恰好是沈家父辈的同年。
这交情一下便很亲厚起来了,南方的进士家族就是这样,走到哪里人面都很广,尽管一行人为数众多,但周巨贾怕孩子们晕船,包下的本来也是一艘福船,船舱足够,如此再四相邀,众人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登上福船,舒舒服服地往云县而来。
一路上,周家下人侍奉得非常精心周到,两位小姐也时常前来沈宛君、张华清身前受教,虽然天资难免有几分不足,但对沈、张二人非常和顺,叶家几个女孩,个个蕙质兰心,对自家的身份相当清楚,对两位小姐也很客气,彼此尽力结交,不几日仿佛便已成莫逆。张华清私下问沈宛君,“不知如此殷勤,是何缘故呢?”
沈宛君对此,倒是心领神会,笑道,“只求名而已,也是一片爱女之心。”
此时江南才女,以沈氏风头最盛,最主要的一点,便是沈家常常出版文集,而且并不避讳女子笔墨,甚至有着意收集,单独出版之举。如此,沈家女自然名声在外,令众清流另眼相看,周家女如果得到沈宛君的青眼,被她美言几句,甚至是在诗句中提起,题目中出现,自然也能跟着留下一点美名。如此,在夫家不说受到极大的尊重,起码也没有什么坏处。至于说沈家因此得到的一点便利,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算是才女、才子应当得到的一点好处。
张华清本来对于自家笔墨,并没有怎么留心存下,此时方才知道了留下文集墨宝,扬名在外的好处,也是若有所思,点头叹道,“原来如此,父母爱女之心可叹。”
于是待周氏二女过来时,便谈些诗词歌赋,平时自己在船舱内,则一道研读买活军的教材,这周氏巨贾也是个
妙人,一面为女儿弘扬这诗词名声,一面也买了几十套教材放在船舱里,连他们家下人都能自学,几个儿女,更是延请了去过买活军治下的掌柜亲自教导着,为的就是早日能考过扫盲班,让他们去初级班也读一点书。
“如今这个扫盲班的教材、先生,在我们江南是很好找的。莫说我们这样的私船,便是一般的客船,也都有教材出租的,还有人收一点小钱,在客船上开班来讲——不管是去那里做什么,总是都要考过了扫盲班才好说话,对不对?也不是很难的东西,为了节省时间,便连渡船的这几天都不肯放过。”
理是这个理没有错的,不会认简体字,不会拼音,到了那里,也是寸步难行,几家人也不弱于人后,便都先后准备了起来。简化字大家都认得——几乎全是古籍、草书中有出处的,只是和通行的正体相比要简略一些而已,譬如发字,这本来便是‘出发’这个发字的变体,常见有这样简写的,买活军无非就是把‘头发’的发也统一了过来,使得一字对应的意思更多了一些而已。
这样一来,似乎有一些传统,一些文化底蕴,的确是丢失了,但也的确使得文字更便于传播和学习,连几个孩子,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便可以很流畅地阅读《买活周报》,并且根据汉字倒推,学会了拼音。等船到云县的时候,众人自己做了周巨贾买来的练习卷,几乎个个都能考一百分了。
——便连这练习卷,对于众人来说也都是很新鲜的,尤其受到了叶仲韶的喜欢,这种练习卷里有七成以上是选择题,两成的问答题,考问的也是有确定答案的东西,完全主观的作文题,则只有一成而已。按照周巨贾的说法,买活军旗下所有的考试都是如此,“客观题是很多的,主观题很少,主观题太容易按批卷人的喜好走了,不能反映考生的真实情况!”
这句话就一下说中了叶仲韶的心病了——他的学问,在江南一带是极有名的,若说文章,实在不输给任何一个进士,奈何科考一事,实在是太看运气,而江南又是文采荟萃之地,竞争非常激烈,接连几次应试,都因为不投合考官口味的缘故,桂榜无名,这实在让叶仲韶倍感挫折而又不好倾诉。但无奈千百年来,科考都是如此,完全没有评分标准,只看考官个人的喜好,一言天堂,一言地狱,此时见到这种考试方式,如何能够不耳目一新,大为激赏呢?
但凡是喜欢读书的人,便没有不爱考试的,买活军这里的考试,有一点极好,那便是不论男女老少,想考的都可以去考,因此沈宛君、张华清和叶家几个小女孩,便也生平第一次有了参加考试的机会,叶昭齐等人,谈到此事,无不是摩拳擦掌,誓要取个头名回来。而沈家张老夫人,叶家胡老夫人,自然也都是知书达礼,如今虽然都在五十岁往上了,但听说了买活军的民俗,也只得彼此叹着气,取来答卷,眯着眼试着做了起来。
这周巨贾做事十分仔细,虽然他本人也是第一次去买活军治下,但早聘了两个向导,为他们仔细讲解买活军那里的风俗,因此众人便知道了为何要去买活军那里的水手,连青楼楚馆都是不去的,原来去买活军治下的人,到了关口都要强制洗澡,这个规矩就连云县用水最紧张的时候都没有废弛,必须要洗澡,用特制的药水喷洒衣箱,这都是为了去除虱子、跳蚤。如果有虱子的话,还要剃头。
因为必须要洗澡,那么不可避免的,身体也会呈现在澡堂男女伙计眼前,如果有菜花、杨梅疮这样的恶疾,正在犯着,身上有痕迹,那是不能随意入关的,因为怕他传染了别人,必须要隔离到另外的地方去,或者是原路返回,又或者在脸上做明显的记号,这才能入关。有了这么一层讲究,凡是要去云县的船长,都不愿意要染疾的水手,于是沿海一带,居然港口风气为之一清,这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不过眠花宿柳是否能完全禁止,这也还是不好说的。
如叶、沈、吴这样的人家,诗书传家,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且家资也不丰厚,这样的人家,如果知道子弟有敢去喝花酒的,是真的可以活活打断腿,从此逐出家门。至于纳妾,那是从未想过的,譬如沈君庸,至今膝下还没有养住的孩子,也决然没有纳妾的意思,只是收养了叶琼章,为的亦是娱乐妻子。因此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危险,听了只一味咋舌感叹,周巨贾倒是有些震动,亦颇庆幸,笑道,“看来我平素认得的几个兄弟,不去云县那里,也不是没有缘故,今日若非是几个兄弟告诉我,我真要被唬过去了。”
对于剃发易服,几家人自然反感,不过还好他们坐周巨贾的船,十分清洁,并没有体虱的困扰,进澡堂洗澡这样的难处,倒是可以克服。如此十余日下来,每日都忙忙碌碌,且喜众人并不晕船,平安到了云县,云县码头处的船倒少了些,向导道,“我们来得很是时候,这些船多数都去鸡笼岛了,或者去长溪县,去辽东,留在本地卸货的不多,若是去年来,关口就在眼前,靠岸还要等十天都不稀奇。”
如此,众人便鱼贯入关,洗澡换衣,头发暂且先不改,出关后,便和周巨贾一家道谢,说定了寻到住处,再相联系——周巨贾一家人少,包了客栈的一个院子就够了,他家自有管事派了小厮守在关内,日日夜夜的等人,而沈家人口多,最好是要赁房住划算些,已经领受了海船的人情,此时便不好再赖着周家不放了。
周巨贾也知晓书香人家的做派,让管事陪沈君庸去找房子,而吴家几个孩子,知道马上能见到父母,都是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叶仲韶、吴昌时和沈君庸商量了一番,便由吴昌时带着吴家几个孩子,先按着吴沈夫妇信中的地址,寻到家里去认认门,而沈宛君、张华清则陪着两个老夫人先在客栈里稍微等候,叶仲韶在这里照看,若是老夫人疲倦,那就先开一间房休息也是好的。
如此,众人便暂且分头行事。沈宛君低声问两位母亲要不要休息,但两个老夫人眼神都还不错,都看到了客栈里悬挂的房价,便都坚决道,“半点不累,歇什么?”
甚至连客栈的茶水都不想喝,见到街面上人流如织,女娘们全都是短发、两截衫,在人群中奔走如飞,大声谈笑,也是啧啧称奇,又仗着自己年纪大了,说不上避讳,便对沈宛君道,“你们若累了,就在这里歇着,我们走走,瞧瞧热闹去——我这一辈子还没出过吴江呢,如今临死了,看了这一番热闹也是值得。”
胡老夫人虽然体态丰满,走不了太久,但她在船上,考分次次都低于张老夫人,这一次出来又是以沈家为主,张老夫人要去,如何能不陪着?有热闹看,连脚都不觉得痛了。叶昭齐、蕙绸、琼章三姊妹,更是早已频频顾盼,好奇不已,沈宛君便取来盖头戴上,道,“那我们留一个人在这守着,大家在前头街上走走,注意彼此搀扶,可不要弄丢了——”
正在吩咐时,忽然长子叶云期指着街角叫道,“这不就是姨夫吗!”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能见到远方一条极气派的长街上,吴昌逢和几个人说笑着走出来,身穿簇新的两截衫,昂首阔步、面色红润,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却哪里又有被困云县的愁苦?叶云期带着几个弟弟跑了出去,齐声叫着‘姨夫’、‘姨夫’,叶仲韶也出门相唤,方才叫得吴昌逢回头。
“云期!怎么是你——姐夫!”
众人自然是好一番厮见,吴昌逢便立刻去和他的同事说了几句,带众人一道回家,“不说住不住得下,先把行李放下再说!”
自家亲戚,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吴昌逢雇了一辆极为清洁宽敞的马车来,请两个老夫人和孩子们坐上去,箱笼放在中央,其余成年人则随从步行,从这热闹的码头街巷,沿着水泥路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的建筑,逐渐从水泥房变成了老式的木板房,沈宛君左右顾盼,刚要点头,马车又一个转弯,转向一条新路,这里开出去,却又都是水泥小院子,屋轩高敞,占地广阔,院子里花木扶疏,偶尔还有两层的水泥小楼,一望即知,是新建起来的好街区。
沈宛君眉头微皱,只不做声,再往前走一段路,马车便停了下来,吴昌逢掏出钥匙,推开了前方院门,请车夫把马车赶进去好卸行李。这下连叶仲韶都看出不对来,悄声对妻子说,“这里屋舍雅洁,只怕在云县也是极好的住处了……这是在做什么?哪还有一点欠钱的样子?”
其余人,孩子们自然是大为赞叹,老夫人们也是急于看热闹,倒似乎都暂未想到这一层,沈宛君微微咬牙,冲叶仲韶做了个手势,扭头问道,“妹夫,曼君呢?她什么时候回来?如今在哪里上班?”
吴昌逢在为商人做书记,这是路上大家已知道的事,这倒是很符合他们夫妻在云县落难的故事,一个书记员当然不可能住这样的院子。听到沈宛君的问话,他身子微微一僵,有些尴尬地道,“啊,这个……宛君姐,曼君她,出差去了呢,今日怕是不回来了。”
“出差?”
这个词倒是让几个老夫人回神了,诧异道,“是了,曼君也要做事的,她这是做的什么事,居然还要出差?为何不是你去,而是她去?”
“啊,这个……”吴昌逢便又吞吐了起来,“曼君她……她……现在已不做教师了……”
他的声音非常的小,最后几不可闻。“现在换了一份工作……在,在买活周报做编辑。”
“什么?”老夫人们根本没听清楚。
“什么!”叶昭齐非常的诧异。
“什么!!!”最惊讶的还是叶仲韶,他突然融会贯通,转头对妻子激动地说道,“宛君,我就说买活周报这几期的文字怎么雅洁了不少,大有熟悉的气韵,尤其是注解做得特别的好,原来是曼君!天啊!原来是曼君!”
他震惊之中似乎也有隐隐的自豪,“原来是我们吴江笔墨!”
沈宛君瞪了丈夫一眼,转头逼问吴昌逢,“做编辑也要出差吗?她什么时候回来?去哪里出差了?”
“去泉州了,这几日应该就回来了——本来是不用的,但这几期实在是缺人,原本的采风使张宗子去鸡笼岛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吴昌逢见大家的反应也还算好,尤其是大姐夫,更仿佛很自豪似的,不知不觉,便将更深处的安排说了出来。“你们来得正好,报纸实在是很缺人那——”
他的声音又在大家的逼视中慢慢地变小了,“福利很好,报、报酬也很优厚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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