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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3 能嫁人心里就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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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一般的闺阁小姐比起来,伎女的生活还是要相对自由一点的,尤其是翩翩、金娥这样的红伎女,连鸨母都是陪着笑脸,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有时连她的亲女儿倒靠后了——鸨母多是前伎女做的,她的女儿能有什么好归宿?正经人家,不屑于和她们结亲,不嫌弃出身的,她们反而嫌弃对方穷困,因此多是也入了行,伺候几年客人,再找个老实的龟奴成亲,如此一代代都是烟花世家,专吃这口饭的,竟都快成正经营生了!

    鸨母的亲女儿在花舫上也要谨守规矩,不敢和红姑娘顶嘴,若是闹出口舌来,少不得也要被母亲拉着做筏子给红姑娘看。若是心胸狭小,那就过几年,红姑娘若还没个归宿,不那样吃香了,再翻脸拿指甲掐,拿鞭子沾了水抽膝盖后头的嫩肉,最是能折腾人,又不叫客人看得见伤处的地方。不过风月场姐妹们口角厮打的时候虽多,却也不是没有些江湖义气,曾经的红姑娘过气了也少有这样糟践的,鸨母叫人拉去卖了时,或者还会出来求求情,只多是无用罢了。

    翩翩、金娥家的鸨母,是本地架势人家的外宅,生的女儿是托了大人情,送到宅子里去,记在太太名下当姑娘养了,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书香,规矩不那样严密,偶尔也会回来探望生母,鸨母总是一个劲催着她回去,丝毫也不敢露出一点思念,又过了没几年,那姑娘也裹足了,从此便不再出来,这几年听说身体也不太好。

    因此,鸨母白日常常去佛前跪经给主母、女儿祈福,对红姑娘的控制便更松散了点,翩翩和金娥早上打发走了客人,两人莺声燕语,羞羞答答给他说了昨夜如何不堪承受雨露,又怜惜他满背都是被两人情难自禁时抓出的‘猫儿痕’,这肥羊昨夜酒是真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真当自己勇冠三军,不由顾盼自豪,又捏了两人的下巴,对嘴儿乱揉,心肝肉儿叫个不停,还真有些被笼络住的样子,又约了今晚再会,一行人在酒楼跟前依依惜别,家里只派了两个健仆来背她们,并没有多的人手跟随,两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鸨母又套车去寒山寺了,怎么也要带几个人赶车护卫。

    家里只有一套车,如此二人便只能坐船回了,两个健仆正好撑船,见豪客依依不舍,路上不免打趣道,“今年是有个好开张了,倒叫这干爹给姐姐们裁几身新衣裳。”

    做新衣、打头面,这些都是伎女杀肥羊的把戏,翩翩道,“说得是,我们往水门那里去,挑几方帕子荷包来。”

    这东西是风月场上的开销大户,伎女送头发都要塞在荷包里,还要泡香精,取个留香悠久,招引回头客的意头。姑苏城内大大小小的绣房很多都有这样的生意,那两个健仆不疑有他,笑道,“该的,该的,这干爹着实阔绰,昨夜叫了五两的席面,给我们开发了好几百文赏钱,不该给个销金帕子缂丝包?”

    这送恩客的东西,都是伎女自己出钱,家里是不管的,两人这是在打趣翩翩金娥,昨夜得了不少赏钱——给家里的钱是昨夜就和鸨母结过了的,健仆不收钱也不会把姑娘送上酒楼。除非成了熟客,才能赊欠少许。姑娘私下得的赏钱,鸨母免不得探问,多少也要交上去一些,不然闹了个搜身搜屋子,那就不好看了。不过这种事情就没有不藏的,鸨母之外,家下人心照不宣罢了。

    翩翩、金娥闻言,都娇声笑骂,说他们是想吃耳光面了,那摇橹的赵大觍着脸道,“只要是姐姐们赏的,耳光面也吃,若肯把吃剩了的银耳羹赏我吃两口,那便更好了。”

    伎女的食量都很小,因二人已陪客人在店内用过早饭了,并不饥饿,翩翩听赵大说了,便让他暂停了船,问岸上的烧饼铺子,买了两个烧饼,把船摇到岸边,拿竹竿将荷叶包挑了过来,令两个汉子分着吃了,两人都吃得很香,翩翩见了便叹道,“倒是可怜见,大好的男儿,连一口饱饭吃不了。”

    他们这样的堂院,说是日进斗金未必,但每年总有不少盈余,否则也支撑不起这样中等的场面,只是有得钱多,不代表人人都能吃饱,在家里第一能吃饱的,便是红姑娘,不但吃得饱,而且吃得好,第二是有希望做红姑娘的小女子,不用做活,每日也吃得精细,叫她们认些字,又学着唱曲儿,若是有天分,便安排去青楼里做名伎,没天分的才留在家里做歪伎。

    第三才是这些健仆,其中不少也是伎女生的男孩儿,长大了来做这一行,没做成龟公、茶壶,也不过是粗茶淡饭罢了,这两个健仆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哪里知道饱?早上吃了稀粥、油炸桧,撑了这一会子船,早消化得一干二净,拿着红糖烧饼,吃得满嘴流甜汁,翩翩用小脚踢了踢赵大,道,“擦擦嘴,花脸猫!瞧着多脏呢!”

    赵大听了,还未怎地,金娥在旁哧地一笑,握着嘴道,“有意思!”

    因在家里,义子义女彼此勾搭是最犯忌的事情,若被鸨母知道了少不得要吃鞭子,平时眉来眼去言语调弄也不过都是闹着玩的,即便有私下滚在一处的,也绝不敢对外透露,这种事,好做不好说。翩翩逗赵大,逗就逗了,金娥竟笑出声,似乎用心险恶,翩翩当即便立眉问道,“你笑什么?”

    一来二去,二女竟拌起嘴来,待到船过水门,暂停下来要上岸时,翩翩便道,“我不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赵大留下来看着我。”

    金娥也不理他,自己戴了盖头,叫另一个健仆背着自己去裁缝铺挑丝线,赵大把船撑开,翩翩坐在船篷里,眼珠子转来转去,只看着水门码头边上那一排新盖起来的水泥房——青头贼的人许多都住在这里,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时有大宗货物交割,这里便是车水马龙,全都是搬运各种杂货的力夫。

    便是此刻,这里也是热闹非凡,人流熙攘,只瞧着并没有什么妇女走到屋子里去,倒可以看到他们的青头婆娘在里头进进出出,穿着袄裤,手里拿着本子,时不时往上头写些什么。

    这些婆娘,从前是被翩翩她们私下讥笑的——好苦!抛头露面,还要帮着一起做搬运那样的活,连头发都留不得,有什么好的?但现在,翩翩望着她们,仿佛便望见了将来的自己……她身子弱,大概是不能跟船出来的,但或许……也能在买活军那里,做个类似的活儿罢,不过是走进走出地点算货物……这个活,只要做了放脚手术,她或者也能做得的,是不是?

    便收入比别处要少些,但……买活军那里,男多女少,找个人嫁了不难罢?婚书也是可以商量的,她赚得虽少,但若挨不住苦,找个娶不上妻的男人嫁了,那还怕他不感激涕零吗?

    赵大把船停到岸边,栓了起来,不挡货船的道,翩翩见着一个青头女娘走到码头边上登船,便探头轻声叫道,“喂,兀那娘子,你这里可有青头俵物?”

    大抵是因为她们也一样抛头露面,而且还和男丁同吃同住同行,在时人看来,几乎和伎女无异,青头女对伎女们是很友善的,时常和她们做些小买卖,还给她们送报纸,伎女从她们手里直接买些俵物不稀奇。赵大也不留意,反而把脸扭了过去,由得翩翩和那青头女娘轻声嘀咕——这若是要买些助兴避孕的东西,他听到了翩翩怕是要恼的。

    翩翩和那女娘说了一会,拿了一张红纸来看货单,女娘又问她需不需要报纸,翩翩摇头道,“看过了——那上头说得可是真的?”

    “那哪有假的哉!”这女娘的姑苏话说得已很好了。

    “这可不一定,我只一点是想不通的,”做伎女的也要会说官话,才能多接待外地的老倌,翩翩看了赵大一眼,压低声音问,“做了放足手术,留在那里,能有什么活做?若不做活,能嫁人么?”

    “满了23岁便能,你今年多大?”

    唐翩翩立刻说,“23岁。”

    赵大脸还冲着桥洞那边,突然噗嗤一声笑开了,捂着嘴肩膀抖个不停,两个女人看了他一眼,青头女娘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很相信

    翩翩说的话,“那你到了我们那里便可嫁人了。”

    那翩翩的心里就有底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你们真的谁都收?”

    “报纸上不都说了?可有作假的?那可是六姐的亲笔信!”

    “就不怕……”

    青头女娘便笑了起来,伸手要拉翩翩,“你若不信,我现在抱你上船,你瞧瞧你鸨母敢来要人否!”

    说走居然真可以就走?!

    翩翩几乎不敢相信,这机会竟来得如此容易!她自小看着红姑娘们为了脱离苦水绞尽脑汁,迎来送往中咬牙切齿地算计肥羊牯,千般手段放出去笼络恩客,就这样也往往是百无一用,欢场老手哪有那么容易花巨资给你赎身!

    靠自己攒银子,犹如镜花水月,是怎么也攒不出来的。这脱籍就犹如取经,九九八十一难,能超脱的人少之又少,今日却忽然有人说,‘要走就能走,我现在抱你上船,鸨母敢来要人吗……’

    买活军这是什么神仙菩萨!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想要立刻点了这个头,叫青头女娘把她抱走了去,再不回头,远远地离开这个旧生活,去往新鲜的——能够走路的梦一样的世界里去!

    但翩翩很快又冷静下来——她要回家去取银子,否则到了买活军那里,她做不了放足手术,又因为没有做手术无法做全工,她要过苦日子!而且还有金娥,她这般走了,金娥怎么办?

    “我和你玩笑呢,我走什么走,现在日子好好的。”她便故意大声说,又扯了扯那青头女娘的袖子,用口型说了两个字,‘今晚’。

    青头女娘很沉着,会意地点点头,指了指河边的一艘船,意思自然是这是他们的货船,可以在此处藏身。她比翩翩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多,手臂要粗了几倍,在以往,翩翩会嘲笑这样‘牛样’的身子骨,但现在她发现,身形似乎使得这青头女的话更可信了,也让她不知怎么的就坚定了一点要走的心——牛样……其实又有什么不好呢?

    牛样的女子,做工至少也能养活自己,不用百般地在灯下招手,祈祷着别人的垂怜,不用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身体里放……牛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们便这样分开了,翩翩什么都没有买,她现在是很有省钱的心思了,赵大依旧没有看她,而是仰望着桥面,声音不大不小地讲,“昨夜那个豪客,至少给了你二两银,今晚也能给二两哩,这许多钱,不赚岂不是可惜了?不如再叫他给你打幅头面,打得了再计较。”

    他说是这样说,但似乎对翩翩动的歪心思没有太多反对,翩翩从荷包里掏个香丸丢他,没好气道,“背我上岸逛逛!”

    赵大好脾气,应了一声,弯腰进了船舱,把翩翩打横抱起来,矮身出去,把她放在船头,自己蹲在甲板里,翩翩往上搂住他的脖子,他一托就把她背起来,翩翩不过七十斤,他背起来如背一袋米,也不用撑船靠岸,借着青头贼的船甲板,很快便上了岸,往人群中走去,“去寻金娥姐他们?”

    翩翩伏在他背上,双手垂下,脚也不如以前,曲起来用膝盖抵着他的背,叫他只能够到自己的膝盖弯——伎女被自己不喜的仆人背,便是这样,身子也抬得高高的,犹如骑一匹马一般,这叫人轿,她这会儿是双腿分开,夹着赵大的腰,手垂过他的肩头,软绵绵挂着垂荡,上身全然压在赵大背上,冲赵大耳朵吹了口气,道,“就随便走走,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走了一会,她又叫赵大停下,自己掏钱买了玫瑰凉糕来给赵大吃,赵大要背她,无手,翩翩便令他把自己背到僻静暗巷里,伏在他肩头喂他吃,有时她送歪了嘴,凉糕擦在赵大脸上,他只能偏了头来够,憨态可掬,翩翩乐得咯咯直笑,赵大也跟着傻笑。

    如此笼络了一番,翩翩便问道,“小赵,姐姐对你好不好?”

    “好!”

    “将来姐姐给你做娘子,好不好?”

    “好!”

    “那你今日回去,就把细软收拾收拾……今日晚间,你把我和金娥姐撑船出来,到了河口,不要去半塘,我们往码头处来……到了买活军那里,我们便做正头夫妻,好不好?”

    “这是私逃哩,买活军不肯收罢。城里许多好汉子,都想去买活军那里,但脱不了籍,无人做保,买活军也不肯带他们走,只有自己逃到他们那里去才好。”

    “肯的,现在规矩已改了,能找到盐队,都收。主家来索要也是无用。”

    “当真?”

    “自是当真,”翩翩咬了咬赵大的耳朵,“你不信我?我可不傻,他们若不收,我何苦逃来?”

    赵大似乎有些心动,板着脸寻思了片刻,忽地道,“翩翩姐,你晓得,我娘也是表子出身,你可知道她老人家临终前教我什么话?”

    “什么话?”赵大的确是行场里出来的,父亲是龟公,母亲是鸨母,只那年发大疫,一家都染了霍乱,阖家连家业全没了,只有赵大侥幸得存,那时他七岁多,凭借从前的旧交情,托了几处的关系,先做扫地的小厮,再一步步做到如今可背人出门的差使。

    他一个人无牵无挂,说走便可走,翩翩才来拐他,另一个健仆是鸨母的亲戚,因此才叫金娥把他调走。

    “我娘说,勾栏花柳巷的女人,一句话也不能信。”赵大侧头看看她咧嘴一笑,“表子无情,戏子无义,都是骗人的。翩翩姐今日二十三岁,倒是可以和我成亲,等到了云县,说不准就又成了十六岁,十三岁,也讲不定得很。”

    翩翩不料这赵大居然面憨心精,拿着自己刚才蒙骗青头女娘的几句话,把自己一些小算盘,全都拨到了明面上,心下猛地一沉,还要再设法,只她无非也就那些女人的手段,心中又觉得赵大只怕是不上当的。

    这赵大也是促狭,将翩翩说得哑口无言,忽又狡黠一笑,低头叫她叉一枚玫瑰凉糕喂自己,稀里呼噜咽了下去,含糊道,“十两。”

    “啊?”

    “十两银子,见银子发船。”赵大想了想,又道,“一人——一人十两。”

    “……”翩翩气得在他后腰狠捏了一下,将那托了凉糕的荷叶包都要给捏碎,气哼哼收回双腿,膝盖重新抵在赵大背后,喝道,“你手老实点儿,摸哪儿呢?不许乱来!”越想越是气郁,忍不住一口咬在他颈上,叼着皮肉往外扯,疼得赵大痛呼求饶,这才吐出皮肉,呸了几声,气急败坏道,“——十两就十两!你若食言,我便说是你拐带我逃走,要另立门户,到时候,看妈妈如何收拾你!”

    “哎哟,哎哟,别咬,别咬了姐姐,知道,知道了!”

    江湖儿女,见过许多世面,晓得有些事下了决心便不可再犹疑,赵大反过来叮嘱翩翩,“今晚,你和金娥姐只如此行事……先把细软的包裹悄悄递给我——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你那些颜色衣裳——总不能留在家里便宜了老虔婆。“”

    银钱你自是缝在身上,谁也不能抢了去——等你和金娥姐都上了船,你递一盏茶给老冯吃,他吃了不一会便要大泻起来。”

    “那时又上船了,你便推说客人等得急,让他先上岸去便溺了,再到酒楼寻我们,如此,便把老冯打发下船,我再撑了你和金娥姐往码头这里来……只有一件事,到了青头贼这里,你不能撇了我,须要说我是你的兄弟,姐弟不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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