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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辟一条新航路,把那些娇弱的,病病歪歪的金丝雀,从甜蜜的老家运到吕宋来?”
“怎么样,老杰克,你觉得我的这个念头如何?”
“恕我直言,”老船长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老米酒,打了个醉醺醺的酒嗝,他揉搓着红彤彤的酒糟鼻,把木腿卸了下来,将残肢放到了搁脚凳上,惬意地扭动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不咋地,几乎和学者航线一样糟糕——哈!女人航线,巫婆航线,亏你们想得出来!好牧师,现如今有哪个好女人愿意登上海盗船呢!”
“这么说,你认为那些巫婆是好女人喽?”张坚信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破绽,倒是把杰克船长抓了正着,让他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张坚信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继续问道,“这些好女人——或许有点儿聒噪,有点儿不讨喜,有点儿烦人,总是在喋喋不休着女人也该平等,说着什么女人也能管家,也该继承财产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终究还算是得体的好女人,甚至连海盗船都不愿登上的好女人,在我们的老家正在不断地被定为女巫,被架在火上烧死,对此,你是怎么看的,杰克,你认为这是一件应该发生的事情吗?”
尽管杰克船长屡次发出了烦躁的叹息声,用蠕动、喝酒、咳嗽、擤鼻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张坚信还是把话给说完了,他颇具有魄力的压低身子,盯着老海盗不放,以自己的威望促使他只能选择直面问题。“这个么……好牧师,我可不是那帮昏头昏脑的旧教徒,我得说,有时候人们真是和疯了没有两样,这也是我喜欢大海的原因,在大海上,至少你疯得有道理,大海本身就够阴晴不定的了,可在陆地上,人们的疯狂就显得有点儿显眼了,是不是,有时候的确叫人触目惊心……”
他叹了口气,“有一次,我看到他们烧死过一个女巫,仅仅只是因为她有一双少见的紫眼睛……他们先把她沉进水里,她浮了起来,可怜的女孩儿,受了两遍罪,倒不如就溺死为好,还能作为虔诚的信徒死去……是的,这事儿不好,不该这么干……好牧师,您是个慈悲人,总想着搭救苦命人一把,这我没什么说的,可您得知道,我只是个老海盗,这话说来惭愧——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好牧师,我得为我那一大家子小兔崽子们考虑,如果跑船不赚钱,他们拿什么吃,拿什么喝呢?”
说到这里,他的真实意图终于露出了一角,从酒杯上方狡黠地瞟着张坚信,似乎在掂量着他能给出什么样的报价,张坚信心中也是雪亮:这些海盗们,虽然个个都是虔诚的清教徒,但这份虔诚只是让他们坐下来谈交易的先决条件,他们可不会因此在利润上让步半点,如他自己所说,海盗船长全都是唯利是图的好商人,否则,他们怎么拿的出足够的利益,把一艘船捏合在一起呢。
没什么好失望的,他早料到了这点,也从没打算让海盗们白干,白干的事情不可能长久,想要建立起一条航线,必定要让双方都看到可持续的利益——学者航线的建立就是如此,承运方从中可以得到可观的配额利益,如果他们带来了红圈人才,这一趟贸易配额,足够他们回到家乡,为自己买下一片土地,从此做起地主,再也不用出海了!
张坚信想搞的女巫航线,如果没有类似的利益刺激,响应者必然寥寥无几,张坚信也并不着急,对于这件事,他心中已有一个计划正在缓缓成型,不过还没有成熟,并不急于和盘托出,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于杰克船长的说法也有几分认可,似乎很同情他的处境似的,“手下的船员们只适合运货,不适合运人,是吗?学者航线让你们吃了苦头吧。”
“这你可说得太对了!”
老船长立刻激动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残腿,对张坚信大加诉苦,“我说伙计们,咱们这可是经过民主投票决定的,来远东看一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们得配合,配合,对这些学者们尊敬一些。他们怎么说的?他们说老爹,我们在波罗的海漂着的时候,可没想到这趟航程这么远这么艰苦!”
“沿途我们至少遇到了两次风暴,我们没吃没喝,淡水生虫了,朗姆酒喝得也快,我们马上就要饿死啦,大家都在啃着生虫的面包,谁也没有大吃大喝,可那些读书人呢,他们和没长眼似的,还在问,为什么没有牛排,为什么没有嫩嫩的小羊排,为什么不给吃白面包,他们想喝葡萄酒——我们宁可运货呢!有些人讨厌得活该被扔到海里去喂鱼——”
张坚信很注意地听着他的唠叨,虽然没什么逻辑性,但其中仍然蕴含了不少宝贵的信息:所谓的学者航线,起源当然是买政府实施的贸易配额制。这个制度已经随着第一批商船的返航,通过不少途径被传达到了王廷之中,并且让杰克船长这批新到来的船只,带来了王廷的回应:英吉利王国乐意签订通航互保条约,并且派出正式的使臣和买活军接触,同时还有不少英吉利商船,抢在皇室船队出发之前,就开始接受他们背后的赞助人指示,搜罗一些素有天才之名的学者们往买活军这里送了。
毫无疑问,买活军的奢侈品起到了很强的作用,望远镜、香水、能治愈一切的万能退烧药、自行车……这些数量极其稀少的东西,每一件都能让大贵族为之痴狂,洒出大笔大笔的银行券,从买地平安回去的商船发了财,船员们也把东方的见闻到处传递,让投资商为之疯狂:仅仅是区区一些学者而已,就能换来一船一船的好东西,火砲当然是最被王廷看重的,但是,投资商们更喜欢能够随意到处贩卖的香水,当他们听说了香精在东方的廉价,以及在东方的上流洋番们是怎么浪费地使用止汗剂时,便不由得又为医用酒精疯狂起来了。
人们当然知道学者的重要,可和立刻就能到手的利润相比,对时代的远见就显得——怎么说呢,有那么一点儿可以商榷了。把自家的学者送到远方去学习知识,难道不是好事吗?他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或许有些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但只要有人还能回来,他们的行为就不算完全丧失了道德正当性。在这样的前提下,一时间,英吉利各处的教会大学遭到了一番洗劫,也闹出了不少笑话,越是平时富有盛名的学生,就越要担心自己的安全,有些不想背井离乡的学生到处逃窜,偷偷摸摸地躲回家中,却发现领主的骑士队早已等待多时——总之,这些本来拥有大好前途的孩子们,倒成了被贩卖的‘白奴’,被半强迫地送上船只,为他们所属的贵族换取香水和酒精配额了。
这一现象,让王廷大为恼怒,当然,这和公民的人身自由啦,领主的嚣张完全无关,完全是出于对自身的考虑,人都被他们抓完了,皇家船队该用什么人来换配额?!听杰克船长说,国王因此抱怨连连,给坎特伯雷大主教写信,嫌弃王廷办事效率缓慢,缺少能臣,又痛斥各地诸侯的桀骜不驯。
然而,此举收效不彰,此时的贵族们依然保持了很强的独立性,再说,此任国王不得人心,因此,最终居然出现了这样荒谬的结果:由于英吉利境内较有希望的红圈人才都被搜刮殆尽,皇家船队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去欧陆搜刮人才——虽然身为皇家船队,却搭载了很多外国学者,而且为了保持名声,船队给他们的待遇相当优越,此事在港口传扬到私掠海盗船上之后,就更加剧了本地学者们的不满,因此也更加剧了杰克船长所说的,船员和学者的不和。
“但你们还是赚了不少,你们拿到的贸易配额。”张坚信听了一大堆抱怨,整理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他指出,“你们很幸运,得到了一个红圈——这足够为你们换来大量高纯度医用酒精了。”
“不不不,好牧师,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虽然海盗船长们个个虔诚,但很显然,他们的社会地位不算太高,像是张坚信这种身份的教士,对他们或多或少有点儿轻视,能像是张坚信这样,从不摆架子,对他们真正关心的牧师极少,因此,别看张坚信在第一批来华的船队中似乎不太起眼,但他和中下层百姓的关系却非常好,不论是水手还是船长都愿意对他推心置腹,透露一些行业机密。杰克船长压低了声音,“这事可不能让东家们知道——你看,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私底下搞了个协议,红圈配额分成了平均几份,在谁的船上,谁就多拿一份,但其他几艘船也都能分享,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就不会总想着去抢人了,能减少内讧。”
这是为了船员考虑,当然,投资人或许不以为然,不过,船出海之后,船长说了算。张坚信略加思忖就明白了过来:这些船长们应该是为自己也私藏了一份,把红圈配额进行再度分割,能有效地结成联盟,统一私藏数量,避免投资人彼此刺探时发现破绽……
他没有指出船长们的小心思,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才打算用配额来买酒——酒是最好分的。”
“说得对!酒是最好分的,自行车——谁知道是五架还是六架呢?又容易锈蚀。酒精又能做药消毒,又能做止汗剂,甚至在海上,如果实在没有朗姆酒了,山穷水尽时,还能兑上淡水发给那群酒鬼!”
老杰克开心地一拍大腿,露出了一嘴白得发光的假牙——这是他在买活军这里新做的,吕宋这里的牙医诊所生意非常好,因为在洋番之中,到吕宋看病成为了一种时尚,人们一到吕宋,立刻就去买止汗剂、去排队看牙,这是在身毒就被人议论的‘必做名单’。海盗们对止汗剂倒无所谓,但他们太需要一口耐用的假牙了。“看在主的份上,这些华夏人——他们可真会酿酒啊!这种米酒——就是劲儿太大了,说实话可比朗姆酒中喝。很可惜,喝了酒的人就不能进城了,否则我一天也离不开它。”
“这里的确拥有全世界最浪漫的酒吧。”
张坚信也表示同意,他和老杰克一起,环视着周围的环境:海滩边,夜风徐徐,伙计们卖力地踩着人力发电机,单调的马达声中,几盏神奇的电灯散发着光亮,还有一台电扇,不疾不徐地转动着,引来了清凉潮湿的夜风。树桩削成的桌椅疏疏落落,前方的沙滩上燃着篝火,熏着药草,驱赶着蚊虫。柜台方向还传来了炸物的方向:吕宋产棕榈油、稻米、矿产和橡胶、甘蔗,这就导致了这些原料制成的东西在本地都很便宜,炸物、米酒、橡胶电线和甜食,虽然定价和本地裹腹食品比,不低,但和欧罗巴的价格比的话,那简直就是不要钱!
考虑到两地距离的遥远,船队不会携带这些大宗商品,还是更愿意做奢侈品买卖,但这边不妨碍水手们在本地尽情享受这些便宜的土产。他们甚至不愿进城去——有些人连船都不下,因为他们有些脏病,美尼勒城是不许他们进入的,但在城外开了一个就诊点,用很贵的价格给他们打针来治脏病,还不一定保好。不过大多数人不进城,主要是因为进城不许饮酒,而且规矩很多,反而是城外的海滩边上,有很多摊档,城里买到的,城外一样不缺,只是价格稍微高点,城里买不到的东西城外也有,比如说——那些神秘的小树林——
在体面人中,愿意出城到这些下等地方来的人很少,张坚信牧师算是一个,他还非常积极地上船为船员们讲道,告诉他们,有脏病的人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是怎样的后果,鼓励水手们去打针治病,同时也仔细地教给那些想去看牙齿的水手们怎么去诊所,去了该怎么做,要等待多久。老杰克的新假肢也是经他指点、翻译而打造出来的。
因此,他的话在水手中非常的有威信,水手们非常乐意向他告解倾诉,对于水手的想法,甚至比船长还要更清楚,张坚信知道,很多水手看到买地的富庶之后,都有点不想离开了,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他们登船的话,那只能是更高的利润——必须是钱,只能是钱,着落到远洋船只身上,那就是更高的船员分红,也就是更多的奢侈品配额。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张坚信就有点找错人了,他应该从源头去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通过上司莫祈平去建言,让买活军把女巫也和配额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船长们必然会去搜罗女巫,但是——这可行吗?张坚信认为这样做成功的机会并不大,远洋航行的每一个名额都是宝贵的,张坚信知道买活军很注重女性,但他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必要越过能立刻派上用场的学者,付出一样的成本去换回一些洋番女人,他认为买活军倾向于先提高本地的腐女待遇,再去考虑其他——这么想,当然也没什么错的。
再说,还有莫祭司对清教徒的忌惮,这件事但凡有一点可能做起来,他必定不会上报,倘若他同意上报,那这计划必定被否,他只会是为了看清教徒们的笑话。不,上层路线走不通,张坚信心想,“美尼勒城应该是我的发家地,我要找一个办法,把城外的这些不法之地、票唱现象、清教女性匮乏的所有这些问题全都囊括进来,一起解决……”
“我要给你三个建议,老杰克。”
今天的会面已经到尾声了,张坚信对老船长说,他的态度郑重起来,不再是那样笑嘻嘻的了,老船长也立刻做出了回应,他不再称赞酒吧的洁净和舒适,而是把酒杯放到一边,慌慌张张地坐直了身子,听着张坚信的钧示。“第一,别再喝了,下船之后你不该喝酒,你有严重的酒精肝,再喝下去,你活不了几年了,你也听到了,这是医生对你说的话,我会建议你在淡水舱里养鱼,你们应该改掉喝酒的习惯,尽量以引用淡水为主,只要鱼还活着,水就可以喝,这是华夏人的好办法。”
老船长局促起来,摩擦着鼻子,像是个小学生一样听着他的训诫,张坚信板着脸继续说,“第二,我建议你们不要只贩卖香精和酒精,因为这两样东西都会挥发,尤其是酒精,它没有被选做第一批兑换物是有原因的。他的挥发率相当的高,你们抢先出发,赶在皇家船队之前慌慌张张地来到这里,的确抢得了先机,但也错过了皇家船队掌握的宝贵经验。兑换酒精,你们会亏掉底裤。”
这个知识太宝贵了,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整一趟航行,老船长的眼睛一下睁大了,酒精好像一下从他的身体里被驱逐出去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坚信,很明显有很多问题要问,张坚信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他,“第三——第三,我知道,想要你们送女人过来,唯独的筹码就是为你们争取到红圈配额,这个是我办不到的,买活军政府不会给没有名气的女巫颁发红圈配额——”
“但是,如果知识教也能给你们提供一些配额商品呢?”张坚信慢慢地说,“一些——我说得再明白一些——一些不在红圈配额内,在它之外,不需要上报给投资人知道的,完全由你们船长联盟私下分配的,嗯,我们就叫它女巫配额的商品呢?你觉得,这些配额能打动你,能让你良心发现,突然决定做个好人,拯救这些可怜的,不该被这样处死的妇女吗?”
在多心的人听来,他的话或许有一点儿讽刺味道,但老杰克压根没有注意,他的对话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张坚信的话上了。
“知识教给配额?这——这当然好——”
私藏配额,这是每一个船长都不可能拒绝的提议,老杰克当然也不例外,但他也不会简简单单地就相信张坚信,因为——“但是,知识教和我们的教会不同,知识教没有教产呀!”
这句话实际上透露了老杰克对知识教的浓郁兴趣——如果他不想皈依,怎么会去打探这些呢。不过,张坚信并没有点明这点,他只是微笑着说,“知识教的确不持有土地、商铺,但是,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教产,我们唯独只拥有一处教产,目前来说它还毫不起眼,但在我看来,它潜能无限,完全有资格生产出让你心动的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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