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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赵都安神态悠然,说出这句话后,审视对面之人的反应。
千面神君心头先是猛地一沉,继而表情浮现茫然,似乎没有听懂。
“不用伪装了,”赵都安摇头俯瞰他:
“知道本官为何猜出是你吗?”
他指了指周围的街区,又指了指自己:
“这个地方的平民,在看到本官这等打扮时,正确的反应是侧身避让,避免招惹麻烦。”
恩……在京城,是真的会因为“你愁啥”而遭到飞来横祸的……毕竟这是个官民泾渭分明的时代。
下属直视上司,便已是“不敬”。
赵都安这等趾高气扬的“贵人”打扮,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千面神君脸色终于变了。
原本,以他混迹江湖的机警与老辣,是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但不久前神魂受创的他,此刻正处于一个精神并不稳定的状态。
这也是他之所以在躲藏期间,还会选择施暴的原因——
不只是为了恢复力量,更是精神不稳定的体现。
可是……
为什么?
自己怎么暴露的?
分明真身躲藏的很好,不该被追溯到才是……
来不及思考,千面神君沉腰下胯,双脚一沉,“咔嚓”将脚下的破烂砖石路,踏出两个凹坑。
身影迅捷如豹,扭转便逃!
没有与赵都安厮杀的任何打算。
刹那功夫,他已奔出数十丈。
眼看冲出街道另一头,肩膀却蓦然一沉,好似背负一座大山,双腿也陷入泥沼中,无法动弹。
“术士……”
千面神君愕然抬头,瞳孔中,倒映出一幕奇景。
只见,这不起眼的街道两侧,不知何时,已多出数十身影。
一身锦衣,腰配钢刀的马阎伫立于尽头。
两侧矮墙上,冒出张晗,海棠等堂口缉司,各個手持武器。
气机如网,而他便是网中的鱼。
街道两侧四方民宅屋脊上,则站立一名名术士,身上清一色的天师府云纹神官,或掐诀,或持握镇物。
更远处,一袭鲜红蟒袍,与其说来参战,不若说,是仍保护赵都安的老太监坐在一座楼子的尖顶上,干枯的双手笼起。
双目翕合,摇头嘀咕:
“现在的年轻人啊,杀鸡用牛刀。”
也不知,数落的是赵都安,还是女帝。
马阎狞笑一声,挥手大声道:
“劳烦诸位压阵,诏衙奉皇命擒贼,记得,捉活的。”
天师府神官们默不作声,心想没人抢你们的功劳。
“嗖嗖嗖……”
张晗手持七尺剑,一道匹炼剑气兜头罩下。
海棠纤手张开,一柄柄飞刀例无虚发。
千面神君如困兽,奋力抵抗。
赵都安却已摇摇头,自顾转身走了。
这般阵仗,他已没有观战的兴趣,倒是马阎,隐隐有种拿贼练兵的意思。
……
迈步离开泥瓦街,赵都安去了临街的一个小吃摊。
在店老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要了一碗粉,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为了避免惊扰百姓,哪怕只相隔一条街,但在神官们的手段下,从这边望去,竟是看不见那场猎杀神章修士的戏码。
街道一边是生死困兽的嘶吼,另一边是热腾腾的粉条。
对比鲜明。
当赵都安吃了半碗的时候。
海棠默默走了过来。
坐在他对面,也点了一碗宽粉。
“结束了?怎么耗费了这么久?”
赵都安嗦了一口粉,咽下,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缉司。
海棠抬手,将有些散乱的马尾理了理。
动作时,眼角泪痣格外清晰:
“料理后续不要时间?那人渣躲藏在一户人家里,将男主人杀了,女主人也被玷污,还是当面做的。”
说这话时,她几乎咬牙切齿,眼睛里藏着不加掩饰的杀气:
“就该当场剁了。”
赵都安点了点头:
“所以,抓的活的?”
海棠咒骂完毕,吐气道:
“打断了四肢,碎掉了气海,督公亲自押着回诏狱给他上刑,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了。
不过以匡扶社的机警,哪怕我们隐藏消息,对方只怕也很快会察觉,不知能挖出多少……
可惜,他入京后,似没有与京中逆贼过多联络,挖下去,也成效不大。”
赵都安点点头,心中一颗石头也落下。
起码短时间,不用防贼了,不由笑道:
“今日之后,皇党的下层官吏,能睡个好觉了。”
“难为你还为他们着想……”
海棠习惯地夹枪带棒,翻手将一只彩绘面具按在桌上:
“喏,缴获的战利品,一件可易容的镇物,名为‘九易’,将其覆在脸上,脑子里想象,就能变化模样。
非术士使用,一次大概能维持九个时辰。
督公本该按规矩入库的,但海公公开口,说此番你抓贼有功,奖赏给你了,呵,说等你有朝一日,出了京城外头办事,能用到。”
什么叫我出去就能用……是因为仇家太多吗……赵都安无力吐槽。
但还是精神一振,立即将“九易”捞在手里。
这面具不知什么材质。
恩,根据上辈子的经验,像是软硅胶……通体彩绘,颇有种毕加索绘画风格,面具上好似叠加了好几张脸似得。
“千面神君就是靠这个易容?”赵都安好奇道。
海棠瞥他一眼:
“你想多了,天底下易容的法子很多,但能做到千面这等层次的,无一不是苦修多年。
他是主修的神明赐下的法门,这面具只有一部分能力。
比如他可以完美复刻成别人,但伱只能改变脸,身材什么的,就无能为力。”
赵都安略感失望,还以为可以千变万化。
看样子,这面具最大的功能,不是易容成别人,而是改变自己的容貌,避免被追踪……
当然,若是身材相仿,也不是不可以……
“呵呵,那我就笑纳了。”
赵都安将面具收入银色画轴,感慨自己修为进境一般,但身上宝贝倒是越来越多了。
这时候,海棠的粉端了上来,赵都安却站起身,准备离开。
家里的女眷等了一天,他也该回去了。
“对了,陛下知不知道这边的事?”
赵都安一颗入宫汇报的心思蠢蠢欲动。
关键是天黑了。
他寻思,能不能趁机在宫里再过个夜什么的,加深下感情。
海棠捏着筷子,冷笑道:
“海公公先回去了,陛下等会自然知道。”
老海不讲究啊……怪不得用面具堵我的嘴,合着是抢我汇报的机会……赵都安一阵失望。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
海棠无奈地夹着粉条,一副你说的表情。
“说来,你姓海,海供奉也姓海,京城里这个姓氏很多吗?”
赵都安好奇。
海棠沉默了下,垂下眼帘,让碗中热气遮住她的眉眼:
“姓赵的不多么?”
“……呵呵,倒也是。”
赵都安深深看了这个背景神秘的女同事一眼,哈哈一笑,扭头走了。
心中却隐隐泛起嘀咕。
不过……
懒得多想。
解决了一桩大隐患的赵都安吃饱喝足,揣着战利品,慢悠悠往回走。
刚走出一条街,返回拴马的地方,眼前就忽然多了一群人。
那是十名清一色穿神官袍的术士,沉默而安静地走来。
为首一人,目光饶有兴趣,嘴角笑容缓缓扩散:
“你,就是赵都安?”
……
……
皇宫,御书房内。
夕阳沉入地面的时候,徐贞观正与莫愁询问一桩事。
“……所以,这就是薛神策给出的结果?朕让他自查,就只查出这个?”
女帝眼神冷彻,细长的眼眸中,渗出强烈的不满。
将一封折子摔在桌上。
莫愁垂首立在一旁,解释道:
“薛枢密使说,他已尽力,的确没有更多发现,当初,与张昌硕联手做事的,应就是这个了。”
女帝冷哼道:
“所以,靖王府仅凭一个区区六品军中录事书吏,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火器匠人窃走?”
莫愁不敢吭声。
当初,赵都安报复张昌硕,意外牵扯出靖王府密谍。
从而指明,枢密院中极可能潜藏暗中投靠靖王的高级军官。
因枢密院的特殊,徐贞观命薛神策自查。
这么久过去,人的确找到了,但女帝并不满意。
“薛枢密使擅长的乃是军务,的确不适合做这种事。”
莫愁想了想,还是委婉说道:
“当初诏衙中的反贼,马督公也是无力揪出,倒也未必是不愿办事。”
她知道,薛神策作为皇党中,举足轻重的武臣,陛下一向是极看重的。
这时候适当递上了台阶。
徐贞观轻轻叹了口气:
“没一个让朕省心。”
莫愁眨了眨眼睛,说道:
“术业有专攻,若说这纠察内贼,玩弄人的本领,终归还是要找对人去做……”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说的是谁。
“枢密院与其余衙门不同,军中更是与文官一系迥异的一个圈子……”女帝有些迟疑。
恰在这时。
突然,御书房外守门的女官纷纷开口:
“海供奉……”
屋内君臣精神一振。
徐贞观一挥手,御书房门自行打开。
蟒袍老太监飘然入内,躬身道:
“见过陛下。”
徐贞观惊疑不定:“可是有了进展?”
傍晚的时候,海公公再次出宫,说是保护赵都安,同时配合诏衙那边想法子拿贼。
如今突兀返回,只怕是有变化。
海公公“恩”了声。
不急不缓,将赵都安如何寻找马阎,定位逆党,又如何召集一群人手,将其围猎一事说了下,末了拱手道:
“贺喜陛下,那刺客逆贼真身已被捕入狱,今晚,百官可以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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