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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亭之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伴随“散场”,开市的细节条款,与第一批正式获得皇商身份的名单确定,相关细节迅速传遍整个湖亭。
并可预期地,将迅速传遍整个大虞九道十八府疆域。
与之相对应的,靖王的黯然离场则尤为令有心人在意。
所有人都知道,开市已不可抵挡。
接下来,滚滚的财源将涌入以运河航线为中心的新市,而主导这场盛宴的朝廷,将迅速缓解财政危机。
……
拙政园。
散会后,一波波的人开始蜂拥拙政园,来拜访赵都安这位真正代表陛下的大人物。
其中,尤其以今日宣布站队朝廷的那群商贾、士族为主,之前没有表态,眼下必须补上了。
赵都安不辞辛苦,笑脸盈盈挨个接见,末了等人散去,才对同样满脸喜色的冯举笑道:
“尔今大功告成,但万里之路才走出一步,接下来,这商贸司衙就要冯郎中辛苦维持了。本官明日就启程回京,到时必会亲自向陛下为冯郎中,以及诸位同僚请功。”
堂内,赵都安一番话说完。
分别坐在两侧的官员们纷纷起身,口中皆是:全仰赖大人,我等不敢居功云云。
但老冯脸上犹如菊花盛开的笑容,暴露了这家伙的喜悦。
毫无疑问,这桩政绩对在场所有人的仕途都有极大助力。
“既然你们这样说了,那本官就免去请功吧。”
赵都安淡淡道,等看到一群官员骤然僵硬的脸孔,才哈哈一笑,打趣道:
“玩笑话尔。”
众人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气氛也松快了几分,赵都安又叮嘱了几件后续,才让他们离开。
官员们刚走,堂外一袭披着狐裘披风的美妇人便笑吟吟跨入门槛,手中捧着礼盒,故作幽怨:
“大人这么快就要回京了?”
赵都安笑道:“萧夫人可莫要用这般眼神看我,免得坊间要传本官与你的绯闻了。”
穿马面裙,对待不同人面孔截然不同的萧冬儿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含了一包泪:
“眼下已在传了,大人不知,今日奴家宣布皇商身份时,那帮人看奴家的眼神有多怪异,只怕已经在想,奴家是如何取悦的大人你,才乘上这艘船了。”
说的好像你当初没取悦我一样,唉,分明没碰过,却要背上这绯闻洗不掉……
不是,你嘴上说的委屈巴巴,这眼神跟拉丝似的……夫人请自重啊,明明你知道我不吃这套,就没必要在这彰显演技了吧……
赵都安心中吐槽,调笑几分,认真道:
“萧家此番表态,等消息传回青州,恒王府难免施压,夫人可暂留在这边,若要回去,可先去一趟青州屯兵卫所,本官已与那边指挥使联络过,若恒王府不依不饶,夫人可相机行事。”
萧夫人闻言,也收起表演,恢复成独掌大家族的铁血女家主真实模样,感激地朝他一拜:
“多谢大人照拂。”
赵都安笑了笑,他就这点早与贞宝商议过。
萧家就是“千金买马骨”,朝廷必须给予足够的保护,以此令其他皇商放心。
等送走萧夫人,女缉司海棠从外头走进来,她抱着胳膊,说道:
“淮安王府至今没派人来,你不去一趟?”
赵都安沉默了下,摇头道:“没必要。”
开市的事,他能代表朝廷,但涉及更深层的,根本性的站队问题,已不是他能代表的。
不过……
“来而不往非礼也,收拾一下,明天回京,走的时候让人送去一份礼物吧。”
……
翌日,湖亭城吹起了冷风。
徐君陵换了一套更厚实的裙子,领着丫鬟与护卫,独自踩着阶梯,踏上了大风楼第六层。
望着码头方向,缓缓行驶离开,掉头北上的官船,沉默不语。
“郡主,王爷派人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赵大人送到府上的临别赠礼里,专门给您的一份。”
丫鬟绿水捧着一只盒子走了上来。
徐君陵愣了下,扭头好奇地接过来,纤手掀开盒子,里头又是一本翻过的破书。
她的表情微妙起来,因为记得上次在太仓府城,离别时也是这样。
她翻开书册,哗啦啦……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夹着的一张纸。
丫鬟绿水说道:
“传话的人说,赵大人来烟锁湖一趟,那日与郡主您游湖被打断,入乡随俗,也留下一个上联,要郡主给江南学子们看看,说若有人对出,赏金百两。”
黄金百两……好大的口气……徐君陵扬了扬眉毛,升起不服输的情绪,看向纸上唯有一个五字上联:
“烟锁池塘柳。”
……
……
官船一路逆风北上,古代的风帆逆风时,可循着风向侧个夹角出来,以获得推力。
但航速自然远不如顺风。
出于恶趣味,留了个难解的千古奇联的赵都安携人马返京,充满了凯旋的期待。
只是随着冬季渐深,起初还好,等深入临封地界后,运河上的北风日趋凛冽起来,气候也变得愈发糟糕。
官船不可避免,频繁在中途停靠,若非冬日赶陆路实在不舒服,赵都安都想上岸乘马车返程。
这日。
众人在临封道某个运河旁的镇子停靠休整,官船缓缓靠岸。
赵都安站在甲板上,前方大地一片萧索。
老太监缓缓走出船舱,来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
“急不可耐,想回京找陛下请功了?”
赵都安给风吹得,脸庞泛红,死鸭子嘴硬:
“哪有?我在想佛门的事。”
当日,湖亭城内对逆党的搜捕没有收获,但赵都安并没有放弃对此事的调查。
返航前,他就找到当地的朝廷影卫,下令调查。
并于不久前,返航途中收到了影卫送来的调查结果。
其中,刺杀当日,龙树菩萨与天师府“小天师”疑似出现于附近,而后,小天师疑似盯着前者离开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按影卫调查结果,龙树菩萨那日,似乎也要参与对我的刺杀,但遭到了张天师那位大弟子的拦截……恩,虽没有确定,但双方出现在那里,实在太过巧合。”
赵都安脸色严肃,扭头看向老供奉:
“倘若神龙寺与八王勾结在一起,事情就大了。”
海公公“哦”了一声,淡然道:
“你觉得合理吗?”
“不合理,”赵都安苦恼道:
“这就是我困惑的地方。龙树菩萨的出现,倘若代表着神龙寺的态度,那京城那边只怕早已有了大变故,但却也并没有消息传过来,况且,神龙寺也完全没道理突然转向八王,参与这种世俗事。”
海公公瞥了罕见露出困惑模样的赵都安,轻声提点道:
“就如你未必完全代表的了陛下,龙树也未必能代表神龙寺的意志。”
“您是说……这是私人行为?”赵都安惊讶道:
“就因为我在擂台上,击败了天海?令龙树菩萨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的计划失败?所以才来寻我的麻烦?可是……”
他想说,能修成菩萨的修行者,会这样不理智吗?
哪怕是报复,不会找个恰当时机,偷偷出手吗?如此大张旗鼓……
赵都安突然愣住,脑海中划过一抹灵光,他想到了当初老天师张衍一,曾经与他说过,神龙寺内部的四股势力,与错综复杂如朝局的格局。
“难道说……
“龙树菩萨此举,目的恰好是引导朝廷,找玄印住持的麻烦?不是……神龙寺内部的斗争,已经激烈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路子啊……
“等等,我可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西域佛门祖庭的影响……上次贞宝与我说过,佛道大比后,西域佛门蠢蠢欲动,也许,正是因为这股外部压力,迫使神龙寺内发生了变故……
“上次五十多岁的老尼姑般若来找我双修……如今龙树菩萨又故意掺和进刺杀我的行动……都是神龙寺内斗争进入白热化的体现……”
一时间,赵都安仿佛想明白了许多,却又因信息缺失,而陷入更大的困惑。
“小子,心力不是这般浪费的,你操心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好,天下大着呢,你操心的过来?”
海公公苦口婆心叹了声,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回船舱去了。
赵都安自嘲一笑,没有皇帝的命,倒是整日操皇帝的心。
只是心中一个念头掠过:
般若和龙树菩萨都出现了,那还剩下的那个,大净上师又何时露头呢?
……
不多时。
官船靠岸,一行人或留在舱内,或上岸透气。
操船的船夫和士卒们则与码头的官差交谈,为船上采购物资。
赵都安一阵尿急,干脆上岸去了一片生长荒草的山岗后解决生理问题,等提上裤子往码头返回。
忽然被一艘停在岸边的乌篷船吸引。
那艘小船并不起眼,但低矮的乌篷中,却缓缓钻出一名中年僧人。
其约莫五十岁上下,天寒地冻的时节,却竟只穿了件单薄的僧衣,露出一半的肩膀,暴露在寒冬的空气里。
僧衣外头,还披着一件旧的红色袈裟,在一片枯黄的天地里,显得颇为醒目。
光头下,一张神态威严的脸孔,平静地朝赵都安望来,嘴角缓缓上扬,似乎吐出了一句“阿弥陀佛”。
赵都安没来由的,浑身汗毛乍起,生出强烈的危险感。
有资格披袈裟的僧人本就不多,何况如此天气,赤裸半臂膀打扮,更是罕见。
而最重要的,则是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这一刻,赵都安大脑飞速运转,从过往记忆中,寻找这张脸孔的主人,终于,他从某张画像中,找到了对应的目标。
那是他曾在诏衙,翻看神龙寺资料时记忆的。
赵都安瞳孔骤然收窄,右手去抓袖中飞刀,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大净上师!”
与此同时,乌篷船中的神龙寺三位菩萨之一,老牌世间圆满强者大净上师迈出一步,就已出现在赵都安面前。
“请赵大人归天。”
面庞威严的中年僧人缓缓说道,覆着金漆的右手朝他胸口按去。
僧人身后,澎湃法力凝为一尊大佛法相,俯瞰下方。
“噗!”
赵都安毫无反抗之力,如断线风筝一般,吐出鲜血,人高高跃起,如沙袋般狠狠朝远处的荒草山丘砸去。
他避开了湖亭刺杀,却在返程途中,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遭遇了一位世间大圆满的全力一击。
突兀。
果断。
凶狠。
毫无还手的机会。
赵都安只觉剧痛袭来,被拍碎的气机在体内乱窜,瞬间令全身毛孔涌出血水,胸口肋骨也传出断裂声。
眼前陷入黑暗。
然而。
他厚厚的棉服内,上半身穿戴的“六符宝甲”骤然凹陷进去的护心镜内部,一枚紫色的腰玉受力,“咔嚓”一声崩碎!
那是许久前,女帝赏赐给他的腰玉,名为“传送宝玉”。
遇到危险时,只要捏碎,就可开启传送,回归大虞皇宫。
赵都安倒飞途中,身躯表面突然蒙上一层模糊的光影,仿佛水中涟漪。
他“砰”的一声,摔在了一片荒草中,而在摔入草丛的一瞬间,赵都安整个人身影飞速淡去,消失不见。
传送!
大净上师一击得手,正要上前补上,却猛地感应到身后传来汹涌杀意。
他脚下僧鞋原地转了一圈,覆着金漆的双手“砰”的一声合拢。
夹住了呼啸而至覆着湛蓝光辉的寒霜剑!
水中官船甲板上,海公公一剑递出,人重重踩下甲板,整整一艘官船被这巨力踩踏的几乎倾斜。
皇宫大内近乎传奇的老供奉发冠掉落,花白的头发在凛冽寒风中飘散,海公公面庞狰狞,朝大净上师扑杀而来。
被其身后近乎神明的大佛法相阻拦,碰撞中,狂风肆虐,掀起的气浪吹倒了码头上所有人。
伴随着惊呼声,船舱内养伤的浪十八与霁月也如炮弹般飞了出来。
绕过在码头鏖战的双方,同时扑向那片荒丘,却茫然地只看到地上一滩人形鲜血。
“赵大人……被打成血雾了?!”
浪十八与霁月脑子同时嗡的一下,如遭重击。
……
……
京城。
今日一早,京城上空便阴云汇聚,凛冽的北风如刀子似得,吹得偌大京城的大街小巷,人流都显得稀薄了许多,
京城以北的修文馆内。
徐贞观听完了一众学士的汇报,点了点头:
“今日就到这里吧。”
韩粥等学士起身拱手:“恭送陛下。”
董太师今日不在,终归是年迈了,入冬后身体明显没有夏日有精神,尤其赵都安上次鼓捣出“心学”后。
董太师这段日子,有点魔怔,也陷到了学术的争论中,好在修文馆早已熟悉了朝廷事务,却也不再依赖董玄的操持。
徐贞观起身,离开修文馆,乘坐皇家御辇返回御书房。
莫愁在这里等待,入冬后,她官袍又厚实了一层,显得整个人胖了一圈,倒是徐贞观早已不惧寒暑,衣着没多大变化。
“陛下,这是袁公递进来的折子,关于预防寒灾雪灾的……”
莫愁跟随女帝进了屋子,感受着火盆中炭火烘烤出的暖意,她略带些许颤音的声音平缓下来。
“恩,放下吧。”徐贞观点了点头,看着女官身上冷意,笑着打趣:
“以往要你下苦功夫,也试着修行你不肯,每年冬天知道厉害了吧?”
莫愁一脸委屈:
“奴婢也是想的,怎奈何天资不足,想修至寒暑不侵,谈何容易?”
徐贞观莞尔一笑,揶揄道:
“等赵都安回来,你可以去找他问问,他这人鬼主意多,时常鼓捣出些新鲜玩意,没准能想出御寒的法子。
比如朕就听说,他上次从太仓回来,给了公输天元一张图,是他设计的矿中抽水的器械,如今也鼓捣的有些进展了。”
莫愁撇撇嘴,道:
“奴婢没关注这个,稍后去天师府问问就是。”
她看了白衣女帝一眼,微酸地道:
“陛下又在念叨他了。”
徐贞观没听出女婢语气中的幽怨情绪,她白皙精致的脸庞望向朝南的门窗,搬了一只香炉在身边,轻声道:
“算日子,也该返程了。朕不是念叨他,是在意开市罢了。”
莫愁没吭声,鼓了鼓腮帮子,心中是不大相信的。
她服侍女帝多年,对陛下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可谓是天底下最熟悉的人了。
开市结果?自然是关注的,但要说里头没有点对人的念想,打死她都不信。
不禁就暗暗比较起来,心想若是自己外派出差,陛下是否也会思念?
……
午门广场。
一队宫娥提着新分到的碳,低声说笑着,朝住处走。
突然间,其中一名宫女扭头朝大广场望去的时候,忽然愣住,看到空中荡开一圈圈玄妙的涟漪,仿佛撕开了某个口子。
她低呼一声,引得一群宫娥都望了过去,继而,就看到一具浑身染血的身影,从空中倏然出现,摔在了冬日的广场上。
“啊!”
宫娥们大惊失色,有人立即跑着去寻宫中禁卫,也有几个大胆的,小心翼翼走过去。
其中一个年长女官仔细看了眼,脸色一下变了,失声道:
“赵大人?!”
“快,快去禀告陛下!”
——
下章的章节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天子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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