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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知府,你且仔细看看,本官究竟是谁?”
金福客栈内,当赵都安揭下面具,露出那张俊朗的脸庞。
滨海道知府栾城先是一愣,继而瞳孔地震,“蹬蹬”朝身后退出两步,险些跌倒,下意识抬起手指着面露笑容的赵某人,结巴道:
“赵……赵少保?!”
新晋太子少保,三品大员,女帝宠臣,赵都安!
栾城并没有见过他,但曾多次看过赵都安的画像。
最近的一次,便是前段时间京城发来的邸报中记载,赵都安加封少保的情报。此刻看到诸多诏衙官兵,本就隐有猜测,当即认出身份。
“看来你的眼睛还没瞎掉。”赵都安淡淡道。
栾成脑海里一片混乱,近乎宕机,作为知府的他并不知晓这支队伍的存在,如何能不吃惊?
惊愕之下,身体先于脑子反应过来,踉跄上前几步,抖动袍袖,做了个拱手礼:
“下官栾成,见过赵少保。”
身后捂着生疼但无大碍的胸口走来的捕头张俭吃惊之下,也忙垂下视线。
而那些本就战栗惊恐的捕快官差,更不知是谁带的头,哗啦跪倒一片,山呼:
“少保!”
仿佛生怕慢了一步,给这位传言中手握大权,却睚眦必报的贵人记恨住,寻个由头收拾了。
赵都安平静地扫视了这群人片刻,才不咸不淡道:
“免礼。”
又转身朝房屋中走,丢下一句:
“栾知府,进屋中详谈吧,其余人在外头守着,本官出来前,禁止任何人离开。”
“遵命!”
梨花堂锦衣咧嘴,将一群泄气皮球般的地方官差看押犯人一样关押起来。
等客栈正堂门关闭,公输天元等人百无聊赖,聚在房檐底下小声嘀咕。
“你们说,这会是怎么回事?”
公输天元一脸好奇模样,率先开启话题。
浪十八和霁月是沉默背景板性格,只动手,不bb,压根不接茬。
金简在打瞌睡;
书生与红叶两名影卫则不熟悉众人,不好开口。
腰悬一排飞刀,眼角点缀泪痣的海棠抱着胳膊,瞥了众人一眼:
“赵少保方才不是都说了么?”
公输天元惊讶道:“大妹子,伱是说赵兄方才提及,敌人狡猾那句?”
大妹子……海棠嘴角抽搐了下,无奈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不过胡乱猜测没意思,等他审问那个知府出来,一切就清楚了。”
约莫一炷香后。
房门吱呀打开,知府栾城满头大汗地给赵都安微笑着送出来。
“栾大人,你我皆是同僚,这些许误会便算了,你先带人回县衙吧。之后若有事,本官会找你。”赵都安笑着说。
栾城勉强挤出笑容:“赵少保放心,今日的事,下官会勒令封口,严禁外泄。”
赵都安笑笑,也没说什么,闹得这般大动静,再说什么封锁消息,已经无用。
换言之,经过这么一闹,赵都安这支“微服私访”的队伍,刚进城,就被强制暴露在阳光下了。
等栾知府带着一群官差灰溜溜离开,海棠才终于看向他,英气的眸子透着好奇:“就这么放他走了?这不是你性格啊。”
不是……我的形象在你们眼中究竟多恶劣啊……赵都安吐槽,摇了摇头,唏嘘地地望着远处天空:
“都是同僚,何况,他也是被利用了。栾成身为知府,本就常年有缉捕逆党的任务。
前段时日,府城辖区内有外来的江湖人形迹可疑,被捕快逮捕,审问后得知乃是匡扶社外围成员,从其口中,得知了假情报。也就是有一伙逆党,将出现在金福客栈。
栾成这才带着一群官差,亲自跑了过来,呵,倒是个亲力亲为的官员。”
海棠皱眉道:
“太巧了,而且指向性太过明显,莫非是逆党主动送的假消息?”
赵都安叹息道:
“看来是了,而且有这种手笔的,大概率是庄孝成。”
张晗走过来,疑惑道:
“可目的呢?这样做的目的何在?逆党理应知道,这不会对我们造成实质伤害。”
赵都安平静地说出两个字:“挑衅。”
顿了顿,他环视身旁的一双双眼睛,认真道:
“庄孝成这个老贼,在故意向我宣战,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到来。
呵呵,原本我想的是,我们在暗,通过间谍将庄孝成显在明处,如今这老贼这一手,却成了我们在明,他在暗了。”
什么明,什么暗……几个单纯的武夫和术士听得懵懵的,只觉得高深莫测,但不愿意表露出自己没听懂。
所以一个个默契地点头,一副了然于胸姿态。
张晗依旧疑惑:
“你的意思是,庄孝成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那他会不会已经跑了?然后戏弄我们一次?”
不等赵都安回答,擅长破案的海棠突然开口:
“不,肯定不会。庄孝成不是那种无聊的人,况且从栾成提供的情报分析,匡扶社安排假情报不像临时决定,更像游刃有余。
我甚至怀疑,总部在奉城这个线索,都可能是敌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将我们诱来此地。”
已经通过风月宝鉴,确定了老贼依旧在这片地界的赵都安点了点头,眼神凌厉:
“若我猜测不错,这老贼是被逼急了,以其自身为诱饵,要与我当面斗一斗,分个生死出来,呵……你们不觉得,这风格手段,与庄老贼在京城时颇为相似么?”
去年,庄孝成在京中,就是用自己为诱饵,试图将马阎引入布置好的南郊竹林,予以刺杀。
意外被赵都安打破。
今日,老贼故技重施,却是气魄更大,以奉城为陷阱,以匡扶社存亡为赌注,邀赵都安一战。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我们已经暴露了,还要联络间谍吗?”海棠问道。
赵都安摇了摇头。
庄孝成必然知道间谍的存在,他只是不知道,究竟谁是间谍。
如今若贸然启用吴伶、芸夕等人,只会提前暴露。
可不联络间谍,众人被掀成明牌的情况下,又如何找出匡扶社总坛的所在?
“事情变得有趣了,庄孝成想要与我下一盘明棋,那便顺了他的心意,不过本官倒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气魄。”
赵都安忽然道:
“公输兄,进城前,你说那个紫霄宫的道人在当地很有势力对吧?那此人知晓逆党潜藏,却不报的嫌疑很大对不对?”
公输天元愣了下,心中暗暗生出不妙。
只听赵都安桀骜一笑,冷声道:
“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不认路要找人问,既然隐藏不了身份,那就闹他个天翻地覆。书生,红叶,放信号,要大军提前入城。”
两名金牌影卫对视一眼,皆看出心惊。
前者应声,走到院中,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筒,朝着天空点燃。
“咻咻!!”
一团红光犹如星辰,直射天空,于高空久亮而不灭,方圆十里清晰可见。
……
……
作为一个县城,奉城的城门并不算高。
表面尽是岁月斑驳,数百年风吹雨打的痕迹。
值守城门的官差,原本只是底层的小吏。然而今日却换成了县衙里公人。
且一个个站姿笔挺,不敢半点松懈,只因天亮时,知府大人率人打开城门时,将守夜的小吏吓的肝胆巨震。
后来县衙的公人到来,才得知城中存在逆党。
这可吓坏了一群小吏,生怕被县令老爷推出来顶锅,背一个监守不严的罪名,否则逆党如何大摇大摆,进入城去?
然而心惊肉跳的小吏们没等来知府,也没见到逆党,只望见城中窜起一抹红,经久不散。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下午的时候,城外地面隐隐传来轰隆声。
“官兵!大批官兵!”
城头上的小吏惊呼,其双手颤巍巍扶着女墙,瞪大眼睛,望见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钢铁洪流而至。
沿途进城的百姓纷纷惊恐躲避。
不一会,骑乘战马,身披盔甲,手持长矛,马悬钢刀的骑兵队伍抵达城门处。
为首者,赫然是个敦实将领,其身材比寻常人宽了一倍,坐下的马匹也格外强壮,将领满脸横肉,只怕有几百斤,双手各自持握一柄战锤,用锁链连接。
“滨海军府副将元吉奉命驰援,速速开大门!”
持战锤的敦实将领大吼。
县城的城门有大门与小门,平常只开小门,供给百姓车马进入,如今大军进城,小门难以通行。
城头的小吏双股战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奉县令守门的公人硬着头皮,走出来,抱拳拱手:
“这位将军,县尊并未通报有……”
“聒噪!耽搁了大人的事,碾死你们都不够赔!”
副将元吉虎目圆睁,人在马上,这一坨数百斤的披甲肉山颤抖起来。
大手攥着婴儿手臂粗细的锁链,将战锤抡成风火轮,呜呜旋转,卷起狂风。
一锤掷出,拉出残影的重锤擦着公人的身躯,如炮弹般牵引着锁链,狠狠撞在城门上。
“轰!!”
城门瞬间被居中轰开一个大窟窿,在惯性下,朝两侧洞开!
城门大开!
县衙公人与守城小吏齐齐咽了口吐沫,双腿发软,眼睁睁看着大军呼啸进城。
如同望着列车疯狂驶入隧道,一群人面面相觑:
“知府大人没有调兵的权柄吧?这将军口称大人、奉命……莫非城中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到来?比知府还大的官?”
“完了,咱奉城这小地界,如何能惊动这等大人物,总不会是逆党首领在这吧?”
……
大股骑兵入城,立即引起了全城轰动。
等消息传到县衙,落入栾成耳中时,饶是以这位知府大人的定力,也不由猝然起身,神色大变。
“你说什么?元吉将军入城?他在哪?”
县衙内,前来禀告的捕头张俭神色复杂:
“说是去了金福客栈。”
栾成背负双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因浪十八手下留情,只受了小伤的张俭迟疑道:
“大人,看来是那位赵少保的手笔,这位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栾成停下脚步,看了眼黑炭般配双刀的护卫,一屁股坐下,叹道:
“是为了逆党而来,匪首庄孝成可能在奉城地界。”
张俭大惊:“竟有此事……那我们之前……”
中年文士模样的栾成摇头苦涩道:
“本府只怕被逆党利用,做了拱向赵少保的一颗卒子。罢了,此事已不重要,关键是赵少保如今号令大军进城,只怕不妙。”
张俭奇道:“为何?”
栾成严肃道:
“庄孝成昔年贵为太傅帝师,何等样人物?简文死后,其护送简文遗孀以及幼子遁入江湖,搞出个庞大的匡扶社,这样的人物和手段,岂是好对付的?
赵少保之前微服进城,却瞬间被破,已是输了先手了,如今贸然召大军进城,更是露怯,底牌先一步翻出来,岂非更落了下风?这对手棋如何下得?”
张俭想了想,说道:
“据说这个赵少保极有才能,虽名声不佳,但屡次大破逆党。”
栾成苦笑道:
“本府不怀疑这赵少保的手段,但本府更清楚,他终归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以往在京城,占着地利人和,对付逆党自然容易许多,如今来了奉城,对手也成了庄孝成那等老辣人物……”
他摇了摇头,明显不抱信心:
“终归是太年轻,年轻气盛,如何斗得过老狐狸?”
想了想,他咬牙起身道:
“本府这就去一趟金福客栈,与其说一说。”
当即,这位知府大人领着几名护卫,直奔金福客栈,可等他到了以后,却并没看到进城的官军。
金福客栈内,病恹恹的书生走了出来,以手绢掩着口鼻:
“咳咳咳,知府大人来晚了,赵大人命我留下等你,说你若来,便传话说要知府大人回去歇着,以不变应万变。”
栾成愣了下:
“赵少保去了何处?还有那些官兵呢?”
肤色苍白的书笑了笑,道:
“赵大人带着兵马出城去了,说是要赶在天黑前,去看紫霄宫的夜景。”
紫霄宫……紫衫道人卢正醇的修行道场……
奉城地界,十几万百姓尊称的那位本地的仙山上的“大神仙”,威名极高,在整个江湖,乃至虞国九道十八府内,都名号斐然的老神仙级人物。
“不好!”
栾成脸色陡变,嘴唇发颤,隐隐猜到了赵都安的心思。
……
……
紫霄宫坐落于奉城县以北的一座同名的名山上。
据说因千年前,曾有人见山上降下九霄神雷而得名,乃滨海道内,有数的钟天地灵秀的名山大川。
虽远不及往南建成道的“洛山”,却以陡峭险峻,如长剑朝天,欲刺破天穹为最。
赵都安一行人,骑乘军中快马,也是行将傍晚时才抵达这座紫霄山脚下。
“据说紫霄宫接引地霞,每到夜晚,山顶有奇异霞光透地而出,照亮整个道观,极为瑰丽好看。
不少名士经过这边,都要专程跑去道观烧一炷香,与紫衫道人攀谈结交,住一夜以目睹地霞奇景。”
山脚下。
女缉司海棠勒了马缰,仰头望着山上近乎宫殿规模的道观,有些神往地说。
公输天元撇了撇嘴,骄傲地扬起下巴:
“我天师府所处之地,才乃天下地脉中枢,区区地霞,无非是奇观罢了,也就糊弄下无知百姓。”
知道了,不够你吹得……赵都安眯眼道:
“既然这么好,先帝怎么就赏赐给了这野道士?”
海棠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许是献宝有功吧。不过这紫衫道人卢正醇最有名的,还是一手‘炉中锻剑’的法门,寻常道人以丹炉炼丹,以火池锻剑,但他另辟蹊径,以丹炉以炼丹之法锻飞剑。
据说一柄飞剑锻成至少要烧七七四十九天,出来的飞剑,也如丹丸一般,有上中下三品。
高品飞剑出世既有微末灵性,其盘踞紫霄宫道观多年,养了一大群剑士为弟子,这也是其立身江湖,不依附天师府道统的底气。”
赵都安笑了笑:
“本官还没怎么见过道门的镇物飞剑,只有一柄金乌飞刀,正好见识下哪个更强。”
说完,他举起右手向前一挥,身后以元吉为首的大群铁骑兵峰沉默向山道上推进。
陡峭的山峰本不利于行马,但这卢正醇为了方便香客上山,耗资不菲,开辟出宽敞容许三驾马车并行的和缓山道。
这会傍晚,山道上看不见半个香客,只有天边一轮红日悬着,放肆地将一众铁骑披上绯红的光,如同蒙着杀气。
山道走到一半,有个供人歇脚的大平台,建造了几座亭子。
赵都安带人抵达此处,却正看到一大群穿着道袍,背负长剑的剑士列阵以待。
似乎早早就借助地势,调往见这群兵马,故而提前等待。
赵都安一眼望去,背剑匣的道人足有上百人。
为首的一个,赫然盘膝端坐于亭中,此刻夕阳红日打在亭中,照在这名约莫三十岁的道人脸上。
其手持拂尘,以一根黄杨木做的簪子盘着发髻,道袍式样也与周围的不同,呈现白紫色,脚下踩着一双略有些寒酸的麻履。
此刻,道人蓦然抬起眼皮,拂尘一甩,轻飘飘人已走出亭子,眼神淡漠望向大军前,为首的赵都安。
“来者止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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