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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流?是那家伙?赵都安愣了下,心头竟然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在他看来,女帝封禅在即,靖王身为“八王”中最大的刺头,必然会有所动作。
尝试用各种办法,阻挠封禅,这样的背景下,将“断水流”这位在湖亭的时候,就明显投靠靖王府的青山“大师兄”叫过来,就顺理成章了。
“倒是那些术士……又是什么来路?莫非……是法神派?”赵都安心头一动。
他还清晰记得,当初在京城时,他铲除张家兄弟时,就曾抓获一名身为“靖王府密谍”的术士。
其身份来历,便是天师府叛逃的,疑似加入江湖组织“法神派”的神官。
后来,他去太仓府办案回京路上,也曾遭遇法神派狙杀。
“靖王有什么打算?总不会以为,凭借这点人手,就能干扰封禅吧,痴心妄想。”
赵都安心中思忖,却不敢丝毫大意,朝着般若菩萨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
馋他身子的女菩萨忍不住提醒道:
“越是关键时候,越要小心谨慎,沈家若被你逼急了,保不准做出什么事。”
赵都安意外地看她一眼,自信笑道:
“放心,我心中有数。当前局势,除非他们能刺杀掉我,但我就躲在总督衙门,有你们这一大群世间境保护,谁能杀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般若菩萨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院落中那以人头堆成的“京观”。
……
当日。
细雨淅沥沥下了大半日,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停歇。
赵都安期间照例处理公务,与宁总督商谈下一步计划,同时又督促了下封禅准备的事宜
——哪怕朝廷与沈家争斗成这般,封禅的筹备却没有受到影响。
不意外。无论沈家,亦或靖王府,都不想因为这点被即将到来的女帝找由头惩戒。
一直到天黑,赵都安晚饭时毫无胃口,只觉身躯疲倦,精神乏力。
“使君必是近日来操劳过甚,耗费心力太多,且去早早歇息吧,余下事务我盯着。”宁总督见他连连打哈欠,不由劝道。
赵都安想了想,也没逞强,起身回了卧房,只觉困意汹涌。
他衣服都没脱,躺在床榻上睡去。
睡梦中,赵都安只觉寒冷异常,下意识去拽被子,盖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寒冷。
肤色泛红、滚烫,旋即血色又一点点褪去,气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
……
靖王府。
徐景隆双手捧着一只灯盏,陪同父王徐闻,踩着木制楼梯,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中,乘着夜色,走上一间阁楼。
推开门,这座少有人来的空荡阁楼内,门窗紧闭,一片昏黑。
唯有居中一团暖光驱散开一小块黑暗。
世子徐景隆好奇看到,阁楼中赫然盘膝坐着一名披着灰色袍子的老者。
老者身躯孱弱,胡须苍白,极为瘦削,身上的袍子显得极大。
身后地上摆放一根哭丧棒,腰间还悬着一个很精巧的,木雕的棺材。
他身旁的地板上,赫然用某种不知名异兽的血,描绘出一个诡异的法阵。
法阵的每一个角上,都摆放着一只碗,碗中盛着血色的蜡烛,静谧燃烧着。
而在这名年迈术士身前,除开三碗血外,地上还固定立着一只纯白色的“稻草人”。
稻草人胸前后背,贴着碧绿为底,描绘金色线条的符箓。
此刻,老者正将一根银针刺入纯白稻草人头颅,头颅上,赫然缠绕着一缕黑色的头发。
见靖王父子到来,未曾起身,拱手笑道:“见过王爷,世子。”
靖王问道:“如何?”
老术士笑道:
“咒术已成,有这头发为媒介,距离恰当,甫以王爷赐予的百人心头血,我已勾动‘丧神’,降下诅咒。
今晚,那赵都安头顶‘丧门星’现!
呵,若其入了世间,或还麻烦。但既仍是神章境,又为武夫,便没有失败的可能。”
靖王闻言喜悦:
“不枉本王辛苦,命密谍积累数月,终于攒够了咒法所需之物。”
这个时代的人虽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也是理发的,因而,赵都安的毛发并不太难获得。
真正难的,是寻到足以咒杀一名神章上品的其他条件。
徐景隆大为惊讶:“丧神……莫非,这位是白衣门的术士?”
江湖中,供奉“丧神”的最大的组织,便是“白衣门”,与供奉“死神”的冥教同气连枝。
“丧神”执掌的法术,多与咒术相关,且可干预人之运势。
徐景隆有些疑惑,自家近来暗中召集来的,不是法神派的术士么?哪里又冒出白衣门的家伙?
靖王瞥了眼世子,淡淡为其解惑:
“此为慕王府借兵。”
慕王府派来的?是了,白衣门这帮丧门星的确在云浮道活跃较多……徐景隆内心一瞬间想到许多,眼睛一亮,道:
“父王早有安排?知道那赵都安身边高手众多,难以强杀,所以才筹备了咒杀?”
靖王淡淡一笑,面庞在阴影中忽隐忽现:
“哼,沈家那老妇人哪怕不上门,为父也准备实施咒杀,今夜更是最近几十天内,丧门星光最为盛大的一日,辅以诸多准备……不信那小子不死!”
徐景隆兴奋道:
“孩儿还以为,父王会暂时忍一忍他。原来早有安排,不过……若他这时候真死了,等徐贞观到来,会不会……”
世子殿下激动过后,皱起眉头,有些忐忑。
靖王却是神色淡漠:
“我们这位陛下,知晓轻重,封禅大典之前,她不会节外生枝的。至于封禅之后……”
世子等了半天,没听到后半截,心中有些打鼓起来,饶是以他的身份,亦不曾知晓父王近期的安排和谋划。
他只知道,从年初起,父王就频繁与“淮安王”以外的六位王爷通信,似在密谋什么大事。
徐景隆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也不敢问。
靖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话说了半截,看向白衣门的老术士:“赵都安多久能死?”
老术士沉吟了下,道:
“若是顺利,今晚便会一命呜呼,若是不顺,其将会病入膏肓,最多五日内,也会身死。”
靖王转身就走:
“他身旁有般若菩萨,既如此,就再等五日又如何?”
……
……
次日清晨,天色依旧阴云密布。
大早上,一声惊呼,引起了衙门内许多人的注意。
当漕运总督宁则臣闻讯赶到赵都安的卧房内时,发现房间外,已经挤满了梨花堂和武功殿的人。
房间内,也是人满为患!
海公公、唐进忠等大内高手;
浪十八、霁月等贴神护卫,以及钱可柔等亲信,挤满了小小的房间。
“赵使君如何了?!我听温师爷说,使君病倒了?!”宁总督神色焦躁,进屋便喊道。
几步扒开人群,来到窗前,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床榻上昏迷的赵都安。
他肤色发灰,仰躺着,上半身衣服被解开,露出胸膛。
嘴唇青紫,脸庞也没有半点血色,人在昏迷中,身躯因寒冷而瑟瑟发抖。
此刻,般若菩萨坐在床榻边,一双半透明的眸子中透出淡淡的佛光,死死凝视赵都安胸口上,那一条黑紫色的,正徐徐蔓延至心脏的经脉。
“使君?!”宁总督如遭雷击,身子险些晃了晃,脑子里轰的炸开,喃喃道:
“怎会病重至此?怎会如此?”
神章上品,不说寒暑不侵,也相差不远。
一夜之间,病入膏肓,这超出了这位二品大员的想象。
海公公面色凝重,站在床边,解释道:
“今早他没有准时出现,下属来敲门,才发现人已这样了,咱家也比你早到一小会而已。”
说话间,般若菩萨一双“慧眼”神光收敛,面色显出古怪之色。
“菩萨,我家大人怎么样?为何会突然如此?”小秘书钱可柔急切询问,沈倦、侯人猛等亲信也心急如焚。
般若菩萨环视一张张脸孔,说道:
“赵大人不是病倒了,而是中了诅咒。若贫尼没看错,昨夜赵大人命星晦暗,丧门星动,运势跌入近期谷底……疑似,为信奉丧神的邪道术士,施以咒杀之术。”
丧神?咒杀?
“白衣门的邪道术士?”
杵在一旁的浪十八皱起眉头,“是沈家?还是靖王府做的?”
宁总督猛地被点醒,喃喃道:
“靖王府!必是靖王府!昨日王府外有访客……沈家人狗急跳墙,只怕双方已经联手……既是咒法,寻到那邪道术士或可解开,本官这就带人,去靖王府抓人!”
说完,盛怒下的总督转身杀气腾腾就要出去,却听般若菩萨轻轻道:
“总督请留步。且不说你能否闯入王府,寻到施术者,那施术者又是否潜藏于王府中,单说这咒术已成,却不是杀了施术之人,就可解的。”
宁总督停下脚步,颓然转回身:“那该如何?”
忽然,他眸子一亮:
“菩萨当日可施法救我,必可救回赵使君!”
一时间,包括海公公在内,众人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般若菩萨。
女尼姑一时间,只觉自己被群狼包围,仿佛只要自己说半个“不”字,今天就会被砍死在这里——
恩,考虑到赵都安的身份,以及海公公等人的武力,这个可能性极大。
生死威胁下,老尼姑嘴角抽搐了下,道:
“诸位且放心,贫尼自然会倾力搭救,不过……情况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事实上,哪怕没有贫尼,赵大人也能撑到陛下到来。”
见众人疑惑,女菩萨抬起手指,轻轻朝赵都安眉心一点。
指尖光芒绽放,继而,众目睽睽下,赵都安眉心突然亮起一枚青色的莲花印记。
那印记仿佛活的,扎根于其识海中,轻轻摇曳,释放出一圈圈温暖恒定的佛光。
佛光如水,一层层蔓延洗刷过他的躯体。
“赵大人昔日在京城辩经,其说出的佛理勾动‘世尊’降临,赵大人获世尊赐福,识海种青莲,神魂有佛光护佑,身体受到任何伤势,青莲皆可渡送生机,恢复较常人更快……”
般若耐心解释道:
“也正因这青莲的缘故,赵大人如今看上去病入膏肓,但并未伤及性命,如今丧门星最强时已过,诅咒的力量正在缓缓消退。只要人为催动青莲法力,便可驱除诅咒,恢复如常。”
海公公盯着她,平静道:
“既然如此,还请菩萨出手。咱家旁观,也好给菩萨打个帮手。”
言外之意:
咱家在这盯着你治,你敢耍花样,比如趁治病偷人什么的,后果你看着吧。
般若菩萨笑容僵硬:“供奉看着便是。”
说话间,她抬手取出玉净瓶,如那日救治宁总督一般,瓶身亮起“药师”佛面,瓶中钻出甘霖凝为人形,钻入赵都安口中。
片刻后,赵都安眉心的青莲光芒大盛,得到了同源的佛门法力加持的青莲绽放。
赵都安眉心隐约好似长出第三只“眼睛”,佛光喷薄而出,于头顶寸许凝聚为一朵青色莲花,徐徐旋转。
每一次旋转,皆有佛光洒在身上,近乎肉眼可见的,灰白的肌肤渐渐有了血色,心口的黑紫色经脉淡化,赵都安面庞上缭绕的青紫色褪去。
等莲花缓缓消失,异象消散,赵都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病床前围着一张张脸孔,有了短暂的茫然:“你们这是……”
然后他瞥见了坐在床上,屁股蛋有意无意贴着他大腿的女菩萨,一下清醒了!
猛地坐了起来:“菩萨请自重!”
般若:“……”
海公公:“……”
众人面色古怪,屋内的紧绷气氛也得以缓和。
唯有宁总督丝毫不在意,大喜过望,上前一屁股挤开美艳尼姑,双手攥住赵都安的手,笑道:
“使君呐,你可吓死我了!”
赵都安皱起眉头,感受到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道:“我的身体……”
“诅咒。”海公公双手拢着袖子,将经过简明扼要叙述了一番。
白衣门的咒杀术?丧神?
赵都安靠坐在床上,敲了敲太阳穴,自嘲道:
“看来我对他们刺杀的手法,还是了解不够。”
恩……不怪自己,谁让这是个存在术法的世界呢,好在有青莲护体,加上随身带了个般若当“医生”。
“我情况如何?”他问道。
般若菩萨语气幽怨:
“已无大碍,大人既已醒来,接下来可自行催动气海,灌输青莲,洗涤咒术之力,最多一日,便可洗涤干净。”
赵都安忽然道:“我好了这件事,施术者会知道吗?”
般若想了想,说道:
“应该不会,哪怕世间境的咒术师,也难以知晓,不过若是天人境,想必能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赵都安满意点头。
宁总督心中一动:“使君有什么想法?”
赵都安环视房间,笑了笑,道:
“我忽然想起,近日里靖王府暗中接了许多神秘术士进入建宁府的事,想必,这施术者也在此列。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些人那么想看我死,那就不妨死给他看。”
不等众人反应,赵都安冷静吩咐道:
“将我醒来的消息封锁住,禁止房间外的人知晓,对外只说我病入膏肓,昏迷不醒,全靠般若菩萨以‘药师’神明法力维持生机,辛苦救治。”
“宁总督,你带上浪十八和霁月,去一趟靖王府,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不要真打起来。
等回来后,继续维持对沈家的围剿,动作不要停,更要在整个建宁府的官员面前,展现出你要把沈家弄死的决心和气势……
呵,我若死了,你没法给陛下交待,所以,这个时候你越疯狂,外界越相信我真的要死了……而靖王府和沈家,也越会倾向于防守策略……”
“海公公,还得请您走一趟,避开监视的耳目,联络一个人……她会帮我们打探那群术士所在的位置……”
赵都安坐在病榻上,冷静地发布出一条条命令。
众人惊讶不已,没想到他的反击如此之快。
“使君是要以重病拖住敌人的视线,并令其放松警惕,暗中查出那群术士所在,予以剿灭?”宁总督近乎惊叹地看向他。
突然有点理解,为何赵都安能屡立大功了。
这份谋算心机,化被动为主动的智识,便非常人能及。
赵都安笑了笑,眼神中显出不带感情的冰冷:
“想杀我,就该准备好迎接惨痛教训,真当本官‘睚眦必报’的恶名是假的?”
……
……
当日,赵都安突兀重病,病入膏肓的消息,就如旋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建宁府。
无数达官显贵前来探望,大多给拦在外头,只有极少数被准许探视,出来后都是连连摇头,确认赵使君满脸死气,似乎命不久矣。
宁则臣也率人闯了一次靖王府,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这位地方大员展现出了属于官场老油条精湛的演技。
一时间,所有人都意识到,山雨欲来,只等陛下龙船抵达建宁府,必是一场天塌地陷般的巨震。
而没人注意到,驻扎城内的金牌影卫“温良”,也悄悄将赵都安重病的消息,以用以紧急联络的飞禽“青山隼”,火速发往北方。
……
运河上,庞大的龙船劈波斩浪。
朝着建成道行驶。
龙船四周,有一艘艘“护卫水兵舰队”护佑左右。
宽阔的甲板上,徐贞观走出船舱,抬眸望向灰沉沉的天空。
只见云层中,一头名为青山隼的类似飞鹰的禽鸟振翅,突出云层,如箭矢般朝甲板坠落,被女帝洁白的纤纤玉手,抓在手中。
徐贞观从鹰隼腿上绑缚的铜管中,取出一封急报,徐徐展开。
信上文字,映入眼帘:
“赵都安,濒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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