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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道传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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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这样,其实我没事的。”当嫣心兰走到林煮酒面前时,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嫣心兰双手绞在一起,红了眼圈。

    林煮酒越是这样说,她就越发觉得难受。他从来都是这样,即便受伤再重,身上再痛,也不肯多说一声。她咬咬牙,出声道:“就你爱逞强。”

    林煮酒也不辩驳,而是朝着凌四公子再次行了一礼,无比庄重地道:“谢谢。”

    那种隐藏着阴暗狠厉的杀意,带着残忍和血腥味道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此时的他神色平和,甚至和常人并无区别。旁边众人,如果不是目睹了全过程,单看表情,谁也不会觉得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方才的场面,双方针尖对麦芒,仿佛并未留手,理应是两败俱伤之局。然而,在最后一刻凌四公子却改变了主意,以至于出手的只有招式,而无真元,这样林煮酒才并无大碍。而林煮酒出的那一招,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凌四公子脸上。这一个回合下来,谁输谁赢的确分明,可凌四公子不占一丝一毫便宜的磊落心境却更是让人心生敬意。

    凌四公子眉心中那一抹妖异的红色依旧停留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若是寻常人物,定会以之为耻,极力掩饰,他却不以为意,傲然笑道:“既然已经输了,这把剑就是你的了。给你。”

    潇潇风雨剑从凌四公子手中脱出,缓慢平移,终于飞至林煮酒身前。

    “哧”的一声,阔剑竟径直落下,依托剑尖的锋利,宽厚的剑身如入朽木般刺入林煮酒身前的石板地中。片刻之后,只剩下剑柄肉眼可见。

    此等功力,自非寻常练剑者所能达到。

    那绝色侍女取出绢帕,将凌四公子眉心的红线擦掉,又帮他将周围的血渍清理干净。按理说,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应该足以穿透凌四公子的头骨,形成致命的伤害。然而此时他的头上却只留下了一道并不算深的伤口,若是用些灵丹妙药,再将养些时日,相貌便会恢复如初。

    原来,林煮酒也并未下死手。

    凌四公子向来注重外形、仪表,如今他头部受伤,与平日玉树临风、高傲贵气的形象相比确实有些不堪,但这爽朗的一笑,似乎表明其实脸上是否会有伤口,他并不在意。

    此刻,就连那如细线般的伤口,似乎也多了一番特有的韵味,使那高贵秀美的气质中多了一分粗犷不羁。

    “有机会我们再比一场。下次,我一定会胜你。”

    他的话,说得激昂豪气又不拖泥带水,周围众人也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说完之后,也不顾林煮酒是否回应,便转身离去。

    乐声再起,花瓣如雨,前方两排女子手持花篮,动作轻盈,凌四公子依然是举止优雅,宠辱不惊。

    方才的刀光剑影仿佛已成往事,而他离开的场景,却与来时一模一样。

    胜负固然重要,但对于久处山野的江湖人士来说,这奢靡浩大的排场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经此一战,凌四公子虽然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败绩,却心服口服,更生迎难而上的勇气。因为对于习武者而言,一帆风顺,永无敌手,只会让人目空一切、安逸退化,而偶尔的一次挫折却能让人砥砺自省,完善自我,不断精进。

    人群中忽然传出了充满欣赏之意的掌声。

    众人的心神仍然停留在那最后一幕的震撼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却显得有些突兀。嫣心兰侧目以视,发现鼓掌的正是方才出手相助的林姿三。

    初时并未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站在那些一味吹捧胜者而大肆贬低败者的看客中间,众人忽然觉得他相貌出众,气势如渊沉,眉宇之间全是凛凛正气,铮铮傲骨。就连那灰色的衣衫,也在一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紧接着,一道犹如金铁交鸣,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刚才的比斗,临到终了却戛然而止,双方显然都未尽全力,为何鼓掌?”

    林姿三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寻常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散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相貌。

    一股锐气透体而出,看起来并非好相与之辈。林姿三和那犀利的目光一对视,便觉得身上好像被刺了数剑,分外的心神不宁。

    他强忍着这种不适,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应道:“因为精彩。二人都是大雅君子,值得尊敬。”

    凌四公子生于豪富之家,虽不通世故,但亦知世人欺弱媚强的心性,所以并不奢求众人能理解自己。听到此处,尚未走远的他脚步微微一顿。

    这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起,说道:“若只是泛泛而论,亦有沽名钓誉之嫌。你说说看,具体精彩在何处?”

    “他们施展的每一剑都迅捷流畅、精妙绝伦,我要是和他们交手,恐怕连一剑都接不住。”在这中年男人透露出来的无形威压之下,林姿三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尽数说出,“看得出来,林先生……”

    大概是自己也姓林的缘故,这样称呼林煮酒,他觉得有些奇怪,遂改口道:“他将自己积存的杀意和留在心中的阴影一剑挥洒了出去,酣畅淋漓而无丝毫破绽,但如果不是遇到凌四公子这样强的对手,他那一剑也未必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因为在出剑之前,他心境还有些不稳,如同不时地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沉溺于残酷厮杀而不能脱。但借此一剑,他却能将杀意消融,而且剑意稳定强大如斯,晚辈虽见识浅陋,却也敢放言,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能做到的没几个人……如此精彩的对决,在别处哪里能看得到。”

    凌四公子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再不停留,朝着不远处的茶铺走去。乐声缥缈,绕梁不绝。

    中年男子的面容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林姿三会看得这么清楚,他抬起头,散乱的长发被拢到后边,露出了一张平和的脸。他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姿三家教甚严,面对长者,即执晚辈之礼,恭敬地应道:“林姿三。”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才说道:“白猿剑的传人,十三岁便参悟了灵猿剑经的后生。嗯,果然不错。”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愣,虽然从白天到此时,他们已经见过无数个传闻中的人物,到如今还是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藏于人群中的杰出少年。

    林姿三在师门颇受重视,刚来之时心气也是极高。但见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之后,他早就知道自己列入巴山门墙的机会寥寥,却没有想到还能得到赞赏,心中一喜,问道:“前辈您是?”

    “俞一斤。”中年男子倒是没有任何掩饰,径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普通的名字,在那些围观者之中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然而却如一记惊雷,落在了巴山剑场三位弟子的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惊道:“什么?俞师伯?”

    林姿三疑惑地看着俏丽的嫣心兰,师伯?难道这位前辈也是来自巴山剑场?只是,看他们的反应怎么好像只听说过他的名号,却不认识本人一样?真是奇怪。

    俞一斤并未去管林煮酒等人的反应,而是朝着林姿三说道:“巴山剑场,俞一斤。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全场皆惊。

    忽然冒出来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自称来自巴山剑场,竟然还公然要收林姿三为徒,他真的是俞师伯吗?这林姿三虽说有些天分,是白猿剑的传人,可是比起凌四公子等人却是差远了。直到现在,也没见他出一招,就因为他说了一番长篇大论,就能做巴山剑场的弟子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哗众取宠,冒名顶替?

    俞一斤并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甚至连嫣心兰等三人的想法,他也不甚放在心上。

    巴山剑场的前辈宗师大多特立独行,不为世人所理解。俞一斤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考虑旁人感受。他认为自己收徒弟,只是他个人的事情,与旁人,甚至是巴山剑场并无半分干系。

    “真的是俞师伯?”叶新荷眉梢微挑,并不信任面前这个长发中年男人,又一次出声道,“我虽未见过俞师伯,却知道他早已收了一名弟子,叫茅七层。而且听师门长辈说过,俞师伯对他那名弟子极为满意。既然你说要收林姿三为徒,那就说明你没有徒弟咯!所以你肯定不是俞师伯。”

    “你小子,真是聪明过人呐?谁规定每个人只能收一名弟子?”一股锐气顺着俞一斤的眉角在空气之中朝着四周发散,“我只是下山了一段时日而已,看来这段时间巴山的变化挺大啊!巴山剑场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

    叶新荷被讥讽之后,面色讪讪,看了林姿三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若你真是俞师伯,为什么会挑他做弟子?”

    场间众人并不是巴山剑场的弟子,所以虽然对眼前这中年男子的来历也持怀疑态度,却也不敢出言置疑,叶新荷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叶新荷出言不逊,俞一斤也并未大动肝火,心中却存了考教眼这前几个年轻人的心思,一道剑光从他袖间探了出来。

    这是一道色作乌黑的剑气,细细看来表层泛有鳞光,其形若蛇,迅捷如电,仿佛一条乌蟒。

    他出剑不快,剑路却十分清晰,在指向叶新荷的心口时,忽然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逼向了林姿三。

    叶新荷是巴山剑场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对于这个自称俞师伯的中年男子的骤然发难也并未感到惧怕。然而过了片刻,那道乌黑的剑气却令他心惊:他快,则剑快,他慢则剑慢,不论自己如何闪避,都无法避开这刺来的剑尖。

    他虽修为不弱,此时却也是心生怯意,慌忙出剑。

    一道清丽的剑光斜斜挑出,刺向俞一斤的手腕。

    俞一斤手腕一翻,如同一座大山般将剑压在他的剑身上。

    叶新荷心中一寒,还未来得及转动剑身,俞一斤这一剑已经落在他胸口。

    “轰”的一声响,他脸色一白,连退三步,喷出一口鲜血。

    俞一斤收剑,剑光迅速消隐于手中,但叶新荷胸口的衣衫上却有一处凹陷,虽然这衣衫仍然完整,但那凹陷之下的劲气却始终凝而不发。

    这一边,另外一道剑气飞来,林姿三竟毫无反抗,生生受了那一招。威力如此之大的一招,竟然没有在他身上造成半分伤损,当真是难言的奇迹。

    “为何不躲?”俞一斤疑惑地问道。

    “您是前辈,若要考教我等,晚辈当受您一招。”林姿三虽然接下了这一招,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气血翻涌,身体内部真元不受控制,四处乱窜,几乎快压制不住。

    “懂礼,知耻,有悟性,做我的弟子足够了。”俞一斤说完之后,将目光转向了叶新荷,说道,“你也不错。”

    他出剑向来暴烈无匹,不留余地,对手若不能挡,必死无疑。叶新荷能接他一剑,也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修为进境显然不能小觑。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就倒地身亡了,而林姿三却如无事人一样,修为明显更胜一筹。

    见过俞一斤出手,叶新荷等人早已不再怀疑他的身份。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可是这般不依赖真元出招,以力破力而能发挥出如此威力的,就只有巴山剑场的俞一斤了。

    听门中师长说,俞一斤天生力大,年轻时做过屠夫,靠杀猪宰羊维持生计。但某日突然开悟,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吸纳天地元气的修行手段。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他来到了巴山剑场,却也不拜师,不看剑经,随心所欲,完全凭借自身的领悟创造新的剑招。他对敌之时,基本上只凭借力大的优势,便能够战胜对方,而剑招精妙与否,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功法自成一格,又是巴山师长,所以来去自由,并不经常待在巴山之上。除了亲传弟子茅七层之外,几乎很少有人认识他。但是他的大名却享誉整个巴山,对于这位擅长以力破法,又特立独行的俞师伯,众多后辈也都是仰慕已久。

    林煮酒微微躬身,对着俞一斤行了一礼。

    “你更不错。”俞一斤微微颔首,对着林煮酒说道。

    “不错”与“更不错”之间的差别,人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这话,显然是说叶新荷不如林煮酒。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叶新荷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你也别难过。”一直站在旁边的嫣心兰声音软软的,“巴山上,除了我,就属林煮酒最强了。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发愤图强,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能赶上他了。”

    叶新荷的脸色更臭了。

    这是在安慰人吗?嫣心兰是想趁机报复吧?毕竟他们一向不对付,总是要取笑对方几句的。

    “哼。”叶新荷并不想搭理嫣心兰,转过头去。

    “小肚鸡肠。”嫣心兰抱臂道,“你瞧瞧人家……”

    说到这里,她有些尴尬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看着嫣心兰那双流动着清泉的双眼,林姿三顿时一愣,过了半晌才肯定她是在问自己话,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仿若天边燃烧的晚霞,他尽量地压抑住内心的颤动,应道,“林姿三。”

    “哦,就是林姿三。”嫣心兰扯了扯叶新荷的衣裳一角,说道,“你瞧瞧人家林姿三的气度,他虽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但亦不妄自菲薄,自暴自弃,虽谦虚恭敬,出言谨慎,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独特的个性,甚至用观摩、学习的态度来看待每一场战斗,再瞧瞧你,因为不如林煮酒,就在这儿生闷气……”

    叶新荷着实冤枉,俞一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他只不过是觉得一时间面上无光罢了。现在被嫣心兰劈头盖脸地教训一番,他反倒成了心胸狭窄之辈了。

    “好了,你那张利嘴还是饶一饶人吧。”林煮酒示意嫣心兰不要再说了。

    嫣心兰努了努嘴,道:“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再这样下去,叶新荷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手,哪怕他根本打不过嫣心兰。

    俞一斤听着他们几个斗嘴,脸上竟然罕见地浮出了一丝微笑,道:“你们也别争来争去了,林煮酒的确不错。祁师弟那个怪人,徒弟比我调教得好。”

    “咳咳,祁师叔向来严厉了点儿,不像师伯您,对茅七层完全是放养。”提到茅七层,林煮酒顺着话头问道,“茅七层呢?还回不回来?”

    巴山年轻一辈中认识俞一斤者甚少,但是与茅七层相熟的却不在少数。

    幼年之时,茅七层也曾有一个圆满的家。那时天下虽乱,但地处边陲的小镇却少受波及,仿若世外桃源。他的父母勤劳本分,因而生活也富足殷实,他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外面的学堂读书。然而好景不长,战乱虽然未至,却躲不过天灾,一场瘟疫过后,小镇遭受灭顶之灾,大量人口染上瘟疫死亡,幸免者十不存一。他因在外求学而捡了条性命,待回到家中之时,却发现父母早已亡故。

    年幼的茅七层并未自怨自艾,在将父母埋葬之后,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既然天不弃他,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了,只要留得有用之身,总会有一番不同的人生际遇。也是机缘巧合,恰逢俞一斤下山游历,见这小男孩儿性情坚韧,资质尚可,便带回了巴山剑场。

    那时的林煮酒年纪也不大,才刚入门,因而对茅七层入门的那一天印象极深。他身形羸弱,面黄肌瘦,穿得破衣烂衫,形同乞丐,老是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胆子特别小,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许多。巴山剑场虽非名门大派,但收徒向来严格,所以门中弟子大多天资出众,也就不是特别留意这个并不令人惊艳的同门。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茅七层一次又一次令人刮目相看。他的领悟能力不算高,与林煮酒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同一招剑法,他学起来比其他同门要慢上许多。但他亦有过人之处,就是远超常人的体力和耐力,俞一斤因材施教,让他练习一些需要借力的剑招,立马收到了奇效。大家发现,在与茅七层对战之时,他可以持久缠斗,而自己虽在招式上占有上风,体力却无以为继,最终也只得低头认输。

    俞一斤天生力大,他看上的弟子怎么可能是只弱鸡?

    或许是因为自小就见惯了死亡,也经历过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茅七层珍惜生命异于常人。他总是能在旁人意志松懈的时候感受到危险,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准备以命相搏,所以在遭遇真正的危机时,反而会爆发出令人难以预测的潜力。

    因此同门切磋之时,茅七层往往会有令前辈师长惊艳的表现,只是与林煮酒等人的修为进境还有些差距而已。寻常较量,茅七层大概胜不了林煮酒,但若是身处云梦山那样的环境,谁胜谁负就难以预料了。

    “他在外地,赶不回来。再说了,他回不回来,对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俞一斤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是我的弟子,就算回来了,也不会重新投在顾离人门下,更不会像你一样,千里迢迢赶回来单挑。”

    林煮酒有些尴尬,咳了两声之后,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被夜色笼罩的长街之中。

    叶新荷被一招制住,毫无反抗的余地,自然也不再言声。

    嫣心兰则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袭白裙格外显眼。

    林姿三看了看俞一斤,又看了看嫣心兰,欲言又止。

    一些受到比斗波及的伤者互相搀扶,逐渐散去;还有一些自命不凡的人则投店住宿,养精蓄锐,准备来日再上巴山。一时之间热闹的街巷变得无比空寂。

    时间慢慢在流逝,夜渐深,亥时已过,百姓人家早已关门闭户,酣然入睡。巴山脚下这平日少有人来的小镇,今日仿佛是一场接一场地放了几场大戏,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喧闹之后又重归平静。

    一阵夜风袭来,林煮酒回过神儿来,对还站在原处的几人说道:“不如,咱先回去歇了吧?”

    嫣心兰早就乏了,听了林煮酒的话,深表赞成,就要朝着山上走。

    然而俞一斤却没有动,他神色凝重,缓缓出声道:“大家常常说我自由散漫,从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连教徒弟都漫不经心。但真要说起来,顾离人才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洒脱不羁的人,他的世界没有规矩,向来只顺从自己的心意。这一次公开收徒,结果一定会出人意料,说不好还会招来无尽的祸端。”

    嫣心兰乏意顿消,一个激灵来了精神,警惕地看着俞一斤。

    虽然她已有师父,但天下剑首徒弟的名额,她志在必得。

    林煮酒皱眉问道:“俞师伯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担忧我巴山剑场声名日隆,而树大招风?还是说这次收徒,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终归是做不到平衡各方势力,让大家满意?”

    “你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不错了。但不止于此,这祸端恐怕还会起于萧墙之内。”俞一斤脸色阴郁,忽然弹指一挥,一道剑气顿时凭空而生,紧接着不远处的房舍上传来一阵惨叫,屋檐上不时有瓦片摔落,“无胆鼠辈,只会藏头藏尾!”

    林煮酒等人都没有发现异样,可见那人修为至高,藏踪匿形的本事不容小觑。

    “不知道又是哪方势力的眼线,成天派这些窝囊废过来有什么用?”

    俞一斤感知敏锐,出手迅捷,不动声色之间便伤敌于无形之中。巴山众后辈久闻其名,今天才算见识到他出手,想起他杀猪宰羊当屠夫的经历,也不禁唏嘘。

    “我们巴山剑场与凡俗门派不同,虽然宗师众多,却大多不收亲传弟子。也就只有我,收了茅七层,心兰的师傅收了她。即便祁准对你钟爱有佳,不也没收你做徒弟吗?”俞一斤看了看林煮酒,才继续说道,“这其中的用意其实很简单,你们这些小辈,只要是有心气,可以跟着不同的人学习。广采博取,集众人之所长,必然会越来越强。你们这些弟子强了,巴山剑场就一定会越来越兴盛。显然,顾离人是个异数,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次他公开收徒,不仅会让外界那些人斗起来,还会弄得我们巴山剑场鸡犬不宁。”

    除了林姿三,他们都明白俞一斤所说究竟是何意。

    顾离人一向离群索居,不务虚名,即便是师兄弟之间坐而论道也甚少参与,就更别提指点巴山上的后辈们了。他才是巴山最强的事实,还是经由余左池之口在镜湖剑会上说出来的。

    只要是与顾离人有关的事情,嫣心兰就格外留心,她出声道:“顾师叔收徒弟,原本就是自己的事情,何必弄得那么麻烦。更何况,他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收不收徒,收谁做徒弟,都不会妨碍其他人的。巴山之上,我们这些后辈之中,当然是谁最强,谁才能做顾师叔的徒弟。至于山下那群人,一个个跟他们解释也太费事了点儿,倒不如我和林煮酒把他们都打发回去得了。”

    “狂妄。”俞一斤正色道。

    嫣心兰一张俏脸顿时憋得通红,山上那些师长哪个不是对她宽容宠溺,怎么到了俞一斤这里,只能得到这两个字的评价了?

    林煮酒拉了拉嫣心兰,说道:“虽然祁师叔并没有让我去做顾师叔的关门弟子,但却也希望我能跟着顾师叔学剑。心兰,你要是真成了顾师叔的弟子,不介意让我也跟着他学两招吧?”

    “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分儿上,就答应你了。”嫣心兰这才展露了笑颜,稚气未脱的面容显得甚是开心。

    “那,俞师伯呢?您有没有意见?”林煮酒又问道。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懒得管。”俞一斤淡淡地出声道,“我只知道,除了茅七层之外,这林姿三也将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兜兜转转,话头就又回到了林姿三身上。

    林煮酒和嫣心兰倒不怎么在意,但叶新荷却不一样,他心气极高,很是不服。

    作为当事人的林姿三,表情则显得有些尴尬,他犹豫再三,还是悄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众人顿时一愣,他不远千里赶来,不就是想成为巴山剑场的弟子吗?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及时抓住就可以了,怎么反倒说出这种话来了?

    俞一斤严肃的面容现出了几分温和,直直地看着林姿三问道:“那我现在问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还是说,你更想成为顾离人的徒弟?”

    俞一斤口口声声喊着“顾离人”,而不是“顾师弟”,不以同门相称不说,直呼其名,显得特别不客气。嫣心兰觉得有些别扭,柳叶长眉一直横着,满脸不忿之色。

    “你在害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是何道理?”俞一斤见林姿三不说话,又继续问道。

    多年以来,由于巴山剑场声名不显,所以外界对其并无了解。现在越是接近巴山剑场,林姿三越觉得这个宗门隐秘而强大。只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便知道这里面的纷争不可小觑,仅是收徒一事,就得考虑多方势力的平衡,其他事情就更不用多说了。宗门前辈当中宗师众多,但大多特立独行,不问俗事,难以沟通交流。年轻一辈人人天赋卓绝,实力强悍,竞争之激烈都非他之前的宗门可比。这里纷繁复杂的局势,争胜进取的大环境,让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内心变得十分矛盾?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但当巴山剑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的内心却越来越胆怯。尤其是俞一斤那张脸,严肃起来的时候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是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我……”林姿三话到嘴边,又觉得将真实想法说出来着实是有些伤人。

    “你不要怕。”或许是因为那一扶,嫣心兰从一开始就对林姿三有些好感,此刻安抚他道,“如果你不想拜俞师伯为师,也没什么妨碍的。反正从你的表现来看,也足以列入我巴山门墙了。”

    林煮酒接着说道:“说得一点儿不错。”

    林姿三见嫣心兰定定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垂下头,低声道:“我虽习武多年,私底下也会觉得自己有些本事,但其实……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我硬生生地受了前辈的那一剑,表面看起来虽然无事,实则受了不小的内伤……”

    这样看起来,其实还是叶新荷更胜一筹。他口中鲜血殷殷,外表看上去虽有些狼狈,却并未受内伤,身体也无大碍。

    话音未落,俞一斤严肃的面容微微变得有些紧张,他迅速伸出两指切到了林姿三的手腕处,查探脉向,了解状况。

    俞一斤皱眉道:“的确是受了点儿伤,但也并无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

    他微微一顿,又说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到底愿不愿随我学剑?”

    俞一斤身为前辈,当然是感知敏锐,心思缜密,他如何不知道林姿三在犹豫什么。只是他心直口快,直来直往惯了,拖泥带水得不到结果不说,反而让人心怀牵挂,甚不痛快,所以此时一开口,便是向林姿三要个答案。

    林姿三想了想,应道:“来之前,我自视甚高,想的自然是成为天下剑首的徒弟。但是见识了这么多战斗之后,我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才具平平,在品性方面也不如诸位,自己在练剑这条路上要下的功夫还有很多。如果注定不能成为天下剑首的徒弟,能成为前辈您的弟子也不错。”

    “你意思是说我不如顾离人?”俞一斤虎眸一瞪,方脸微沉地反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姿三慌忙解释道,“前辈您修为高绝,晚辈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更何况,入了巴山剑场之后,我还可以和众多的师兄弟们一起切磋学习,取长补短……”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悄然移向了嫣心兰,脸上顿时又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你入门最晚,定是要叫我师姐的。”嫣心兰言笑晏晏。

    林煮酒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这里就属你年龄最小,还腆着脸要当师姐……我看他怎么着也比你要大个一两岁。”

    “我入门比他早,功夫比他厉害,难道还当不得他一句师姐?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嫣心兰“哼”了一声之后,欣欣喜喜地跑到林姿三面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丝毫没有表现出男女之防,道,“快叫师姐……”

    林姿三哭笑不得,但又不忍辜负嫣心兰的殷殷期盼,终于还是出声叫道:“师姐……”

    “看到没,我现在是师姐了。你们以后都注意点儿,从今天开始我可不是最小的,不能再叫我黄毛丫头了。”嫣心兰得意地朝着林煮酒挤了挤眼睛。

    叶新荷默默转过头去,简直不忍直视。

    夜色正浓,几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有说有笑,显得欢快活泼又意气风发,夜风吹得他们的裙裾飘扬、呼呼作响,他们却恍若未觉。

    俞一斤下了定语:“好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了。我行事向来简单,讨厌繁文缛节,拜师礼什么的都一概免了。今晚,你就跟我一道上山吧。”

    “啊!”林姿三显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终究还是说道:“既然拜入了前辈门下,晚辈……晚辈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提前告知……”

    这个徒弟虽然知礼明悟,但也忒啰嗦了点。俞一斤道:“你说吧,有什么话就一次说完,不要吞吞吐吐的。”

    林姿三不敢去看在场之人的眼睛,低头说道:“我林家世代良善,向来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亦不能当不孝子。只要前辈不做违背道义之事,我林姿三愿意拜入门下,跟您学剑,必定……”

    俞一斤反问道:“你是觉得我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么?放心,巴山剑场不是邪道。至于弟子们在学有所成之后下山的作为,就纯属于是个人历练。当今乱世,人命本不值钱,一味心软,待人良善,可不是处世之道。常言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人也要知道变通。你要想好好地活着,就要不忧惧生死。”

    听到“巴山剑场不是邪道”这句话,林煮酒忽然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林姿三这才放下心来,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正常人听到林煮酒云梦山一役杀人如麻的事迹之后,都会心有戚戚。他自幼生活在平静的环境之中,哪里见过这等血腥杀戮的惨事?

    “夜已深了,走吧,我们上山。”此间事了,俞一斤便带着林姿三飘然远去。

    街巷之中空空荡荡,仍能传来那师徒二人的对话:“以后不能再叫前辈了,要叫师父……”

    “是……师父……”

    “你师兄茅七层回来之后,你们倒是可以好好聊聊。师兄弟之间,交流切磋,共同进步,也算得上是一大快事。”

    声音越来越淡,叶新荷面上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他略带带着一丝羡慕和嫉妒的口吻道:“看来俞师伯对这个新收的弟子甚是宠爱……”

    嫣心兰不以为意,打着哈欠道:“走了走了……”

    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静寂,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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