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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
这个词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显然是陌生的。
因为皇帝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上朝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开始变得让人呆滞无解起来。
吕芳亦是如此。
当皇帝对自己说要传谕朝堂文武上朝,还是在皇极门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之前的奉天门视朝,就更加不解了。
不论是现在的皇极门,还是以前的奉天门。
那都是朝廷里特大型朝会时候才会使用的。
至于说金銮殿,也就是当初的奉天殿,现在的皇极殿,其实一年也不会使用几次,而且大多都是举办典礼。
在这样的天气下,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如此毫无征兆的要在皇极门朝会。
即便吕芳心中有万般不解,但他还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或许……
吕芳躬身退后了两步,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舍。
这位在内廷干了一辈子,也伺候了皇帝一辈子的忠诚老奴,再也没了今日见到皇帝气色转好时的喜悦。
或许。
这是皇帝在深居宫闱修玄数十年后的第一次朝会,同时也将会是最后一次朝会了。
“奴婢……”
“遵旨!”
吕芳语气沉重的回应着,一步步的后退着,退出寝宫。
乾清宫内,圣前便只剩下了黄锦一人。
嘉靖看着向来以憨厚待人的黄锦,脸上露出笑容,步履缓慢的走上前,伸手压在黄锦的肩膀上。
“朕是天子。”
黄锦颔首低头,心如刀割:“主子爷是天下第一人!”
嘉靖开心的笑了起来:“朕即天子,便是死,也要有个体面的死法!”
黄锦浑身一颤,本能的就想要跪下,却被皇帝抓住肩膀不得动弹。
嘉靖摇着头:“今日除开那些前朝的文武臣子们,你与朕便不必再议君臣主仆。”
黄锦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哽咽堵塞的无法发声。
嘉靖却笑得很开心,脸色愈发红润。
“开箱。”
“替朕找出衮服来。”
衮服。
即天子礼服,也是皇帝诸般服饰之中最为庄重,同时也是规格最高的。
大明立国,太祖高皇帝定制。
皇帝衮冕之服十二章,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又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是为十二旒冕。
黄锦哽咽无声的点着头,示意伺候在寝宫的小太监们与自己一同,将一直存放在寝宫内的皇帝衮冕之服寻出。
尘封多年的皇帝衮冕之服,终于是再一次的亮相。
黄锦亲自从里到外,一件件的为嘉靖穿上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又为皇帝穿戴上六彩大绶和小绶,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及赤色袜、舄。
最后。
黄锦将覆盖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用皂纱裱裹、铜板所制前圆后方的綖板,前后各有十二串以五彩缫串五彩玉珠十二颗,左右悬红丝绳为缨,缨上挂黄玉,垂于两耳之旁,以皮革作骨架,表裱玄色纱,里裱朱色纱做成。帽卷两侧有纽孔,下端有武,纽孔和武都用金片镶成的皇帝十二旒冕,小心翼翼的戴在嘉靖的头上。
至此。
耗时已过小半个时辰,却也终于是替皇帝换上了一整套衮冕之服。
巨大而珍稀的铜镜前。
嘉靖手抱绣龙纹样玉笏板,站立在铜镜前。
镜子里。
皇帝是那般的威严,肃穆。
帝王的样貌和气息,不言而喻。
嘉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微微一笑。
他放下一只手扣在腰带上,侧目回头看向伺候在一旁的黄锦:“如何?”
黄锦脸上立马挤出笑容:“皇上天人之姿,龙凤之相,世间再无第二人!”
嘉靖点点头,手持玉笏板轻轻一挥,衮服大袖随之而动。
“摆驾中极殿。”
中极殿位于皇极殿之后,历来都是皇帝在矩形大殿或大朝会时,出乾清宫后于此地歇息小憩,而后往前面的皇极殿或皇极门去。
黄锦目光一动,赶忙上前伸出手臂,让皇帝抓抚。
他心中已然明晓。
皇帝今天要完全按照礼制规矩来做事。
于是乎。
在黄锦伺候着嘉靖走出乾清宫的时候,各种命令已经下去。
皇帝软辇,两班内侍、亲军锦衣卫、宫娥等等,各处人马及礼仪器仗尽数被取出。
至中极殿,嘉靖便由黄锦搀扶着进入殿内。
因为事发突然,虽然嘉靖是想要今天一切都合乎规矩礼制来做,但要召集京中文武百官上朝,却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他便在中极殿内闭目养神了起来。
期间,嘉靖还主动要求黄锦为其上了一碗汤药,用以提神。
而在宫外。
吕芳也已经遣散宫中太监出宫传谕。
一时间,皇帝要召集京中文武百官上朝的消息,传至各处,引得无数官员震惊惶恐。
过去。
他们无数次的上奏,希望皇帝能亲临朝政,能继续朝会,开经筵。
可现在。
忽然之间,皇帝竟然主动召集百官朝会,他们却又不安了起来。
可圣谕已下,无人胆敢拖延。
一时间各部司衙门乱作一团。
因为上衙点卯办公,只需要穿常服即可。
可若是上朝,却需要更换朝服。
于是乎。
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十四日。
北京城里就出现了别开生面的一幕。
原本已经按时上衙点卯的大小文武百官,忽然一窝蜂的冲出官署衙门,往自家奔回。
大街上。
一座座软轿,一匹匹马狂奔不止。
住在北城的文武官员还算是幸运的,回家更换朝服再入宫,耗时不多。可那些住在南城的官员却就苦了,忙不迭的催促着加快速度。
皇城西南角的严府巷内。
传谕的太监也已经将最新的消息送到。
书房中。
早已换上太师朝服的严嵩,听到消息后,目光一愣,而后脸上露出一抹怅然。
原本已经端起的茶杯,被重新放下。
“皇上恐要大行了……”
昨日随着老太师一同回城的徐渭,亦是穿着一身朝服,在旁小声说着。
至于昨日消息传到昌平,就已是傍晚,严太师和徐渭自昌平赶到京城,又如何进入城内的。这对于当朝太师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
听到徐渭开口。
严嵩似乎很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一声轻叹:“文长。”
徐渭嗯了声,上前走到严嵩身边。
严嵩脸上神色百感交集的看向徐渭:“随老夫……行至皇极门吧……”
徐渭面色一动。
按理,老太师上朝,是可以乘坐软轿一路进到午门,乃至于是过午门的。
但现在老太师却要从严府一路走到皇极门。
徐渭却没有劝说,而是点头应下。
他清楚,对于严太师而言,皇帝大行,龙驭宾天,才是真正代表着属于他的那个时代的消亡。
君臣数十年。
不论如何,对严太师和皇帝而言,终究是有一份深厚的情谊在的。
或许。
这才是严太师为何要行至皇极门的缘故。
徐渭只是从一旁的衣架上,为严嵩取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其身上,而后便搀扶着严嵩走出书房。
书房外的院子里。
严家各色人等也早已等候在此。
头前便是已经从刑部赶回家中,换好朝服的严世蕃。
接着就是陆文燕牵着儿子严无忧,同样的,严无忧也已经换上了小一号的三品朝服。
孩子并不懂今天母亲为何要给自己换上这套沉重的衣裳,但母亲和家里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无比,这让他默默的选择听话。
至于院中其他的仆役。
甚至可以看到一些人来不及准备,手上还拿着麻布麻绳。
皇帝驾崩,是要举国致哀的。
很显然,严家已经在准备这件事情了。
严嵩由徐渭搀扶着走出书房,看着院中所有人,最后朝着严无忧招了招手。
“祖祖。”
严无忧踉踉跄跄的走到严嵩身前。
严嵩将自己身上的绶带提起:“牵着这个,跟着祖祖上朝。”
严无忧很听话,抓住绶带,就跟在严嵩身边向着府外走去。
严世蕃接替了徐渭,在另一侧搀扶着老爷子,徐渭则跟在身后。
四人在一众家人的注视下,走出府门。
街上,已经有严家的仆役拦下过往行人。
严嵩慢慢的走着,抬头看向皇城方向。
他嘴里轻声念叨着:“我家四世同堂,四代皆在朝中身负官职,皆为皇恩,尔等须要警醒,更要尽忠。”
严世蕃点了点,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凝重。
严无忧双手抓住祖祖的绶带,抬头笑着说道:“钧哥儿说我是他小弟。”
严嵩低头看向重孙儿,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脑袋。
祖孙三人与徐渭,便如此默默的向着皇城走去。
出了严府巷,往皇城而去的路上,渐渐的多了已经回家换好朝服的文武官员。
或是骑马或是坐轿。
可见到严太师一家子竟然都是步行。
这些人哪里还敢骑马坐轿,无不是在见到之后心怀疑惑,勒住了马喊停轿子,一个个面色殷勤的到了严嵩面前。
当朝太师,大明朝唯一在世即得此位的人,谁也不敢慢待,唯有尊重。
严嵩脸色平静:“老头子走的慢,你们多多担待。”
没人敢说不是。
众人也都渐渐明白了严嵩的用意,各自依着品级跟在严嵩身后,继续往皇城走去。
渐渐的。
严嵩身后的官员越来越多,队伍也越来越壮大。
穿过长安右门,到了承天门和外五龙桥前,就连高拱、袁炜、李春芳、赵贞吉四位内阁大臣,另有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等,也各自带着一批人与严嵩会合。
见到严嵩带着一群官员步行至此,高拱等人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下了轿子。
“太师。”
以高拱为首,百官见礼。
严嵩点点头,抬头看向已经走过无数次的承天门。
他微微一笑,却没有笑意:“走吧,这条路咱们这些人都走了一辈子,今天就好好的再走一趟吧。”
高拱等人点了点头,默默的跟在严嵩身后,跨过外五龙桥,穿过承天门。
在他们的身后,文武百官愈发的多了。
等众人穿过端门到了午门前。
队尾的官员还在承天门下。
而在午门后,皇极门前。
已经是有无数禁军值守。
会极门一侧,更有以京营参将郭玉创统御的三千天子近军,皆着甲持枪佩刀,结阵如林,沉默不语。
归极门一侧则是以龙虎大将军严鹄为首的三千龙虎军,亦着甲持枪佩刀负火铳,战旗招展,迎风飘扬。
内五龙桥正中间的桥上。
皇旗林立,金甲武士犹如大山一般立于桥边。
在桥面中间。
四名手握长鞭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手中长鞭拖曳在地,默默的注视着自午门走入大内的文武百官们。
皇极门前。
陛阶下,跪着数排人。
是从昨日到今日,一直在午门前喊着要面圣的如安平伯方承裕、玉田伯蒋荣等一众勋戚蒙荫之人。
在他们两侧,是身着飞鱼服,手压腰间绣春刀的锦衣卫。
而在皇极门下。
一张造型简朴,却充满古色古香的太师椅,静静地正对着前方,其后是皇帝仪仗。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庆幸大雪已在昨日停下。
天空放晴,万里无云,烈日昭昭悬于顶空。
似乎。
今天确实是个极好的举行朝会的日子。
严嵩等人分文武,自五龙桥左右跨过内金水河,行至皇极门前。
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
文武官员们默默的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其实这很好找。
皇极门作为御门听政,朝会举行的地方。
在地面上历来都有以各部司衙门刻出来的地砖,另外还有品级对照的石刻。
而在内五龙桥正中间桥面上的四名持鞭大汉将军,则开始不时的回头看向皇极门后。
都察院已经废弃多年无用的侍班御史,开始在内五龙桥南北两侧纠察官员站位,弹压训斥那些还在交头接耳的文武官员们。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着。
严无忧手中依旧抓住祖祖的绶带,抬头看向对方。
严嵩则是低头,伸手拍了拍重孙儿的脑袋:“无忧要记住了,往后大了,再来这里,也要和祖祖一样,不可乱了规矩。”
严无忧点了点头,眼珠子却在不停的转动着,看向周围那些好看漂亮的皇旗。
忽然。
他就看到自己的好大哥朱翊钧,正由山长牵着,走到了皇极门前。
严无忧想要伸手招呼自己的好大哥,却想到祖祖刚说的规矩,终究还是没有抬起手,可眼珠子却一直看向同样已经看到自己的朱翊钧。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却都似乎因为大人的事先教育,没有敢在这里有太多动作。
这时候。
内五龙桥上的四名锦衣卫大汉将军,终于是将手持的长鞭转动了起来。
“啪!”
“啪!”
“啪!”
以黄丝编织而成,鞭梢涂抹石蜡的静鞭,抽打在桥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皇极门前,文武百官终于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后。
自皇极门后,吕芳便小跑步着坐到陛阶前。
在其身后,皇极门内,一支庞大的卤簿仪仗,宫扇、华盖正在簇拥着那一道衮冕之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吕芳则是稍作喘息,便挺起胸膛,张开嘴。
“皇帝视朝!”
“百官稽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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