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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 “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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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有凤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他娘听见他被掳走的消息昏死过去。

    一会儿听见他爹呜呜呜哭天喊地该怎么办。

    一会儿又见他姐姐拧着眉头,一改争风吃醋时的弱柳扶风之姿,扬着金丝长鞭要闯土匪窝。

    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各种纷扰的哭闹和争吵声在他脑海里时远时近,刺激的脑仁儿生疼。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姐姐的怨怼和不满。

    姐姐生的与他一般高,明明只是前后脚出生,却要姐姐扛起一家的命运,他只是个累赘。

    他也怨自己的身体娇气,只一点点磕磕碰碰就疼的要死要活。

    从小到大,他改变不了这点。

    只学会了默默哭着不出声,这样周围人不用一听见哭声就大惊小怪胆战心惊。

    可真是疼,他也不想哭。

    全府上下的关注点都落在他身上,对他格外的关注与对姐姐的正常关注,两者之间本就有明显差别。

    甚至一段时间,姐姐为了博取关注,还特意装病,不吃饭不喝水,或者走路故意摔跤。

    可周围人和爹娘的反应并没那么忧急,像是看透了孩子小把戏,只嘴上说说叮嘱注意。

    娘忙着生意,与城里铺子商户、官家、时家堡里的族人周旋,能分出的精力很少。爹围着娘转,会抽时间来陪他们姐弟,给他们讲故事。

    可娘教育很严厉,反对爹的寓教于乐。

    娘不管爹怎么教他,但是对姐姐的管教确是自己手把手亲自带着,教姐姐待人接物,算账做生意,打算将姐姐培养成第二个时家“铁娘子”。

    他知道姐姐是羡慕他的。

    这种羡慕长久求而不得,变成了怨怼。

    即使他每天都想办法让姐姐开心,姐姐的脾气还是在前不久爆发了。

    梦里,姐姐还在怨怼他。

    另一边,时府。

    夜已深了,但时府全府上下没人敢睡。

    白天寿宴昏倒的时娘这时才慢慢转醒。

    一脸耗尽心神的苍白脆弱,睁眼却急切的喊着:

    “小酒,小酒找回来了没有。”

    坐在床边的时有歌擦了擦眼角泪珠,“爹下午就和时家堡那边要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时娘一听眼里更着急了,掀开锦被挣扎着要起身。

    时有歌按着她娘,呜呜呜哭了起来,“娘,你放心,我这就去卧龙岗把弟弟换回来。”

    卧龙岗。

    时娘直接咳嗽出了血。

    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窝。

    土匪烧杀掠夺无恶不作,附近城里村子时不时失踪的妇孺哥儿,都是被卧龙岗的土匪抢去了。

    时有歌忙给时娘擦嘴,一边抖着唇角喊贾大夫。

    “娘,我这就去卧龙岗。”

    时有歌年轻气盛又着急失策没了头绪,起身就要往外冲。

    或许,这其中还有一点她都没意识到的争宠,想看看到底娘会选择她还是弟弟。

    但更多的是对弟弟的担忧和自责。

    “站住。我平时是这样教你的?”

    “遇事自乱阵脚。”

    时有歌回头,眼里噙着泪水,满脸懊悔。

    “要不是我不理弟弟,弟弟就不会为了哄我出去买首饰。”

    一开始,时有歌听到弟弟偷偷溜出去被土匪抢了,第一反应是责怪。

    责怪弟弟为什么不听话,搅乱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让他们家当众出尽洋相。

    可随即她爹扫来的视线,那种看透阴暗的眼神吓的她委屈又愤懑。

    她想的有错吗,就是弟弟擅自跑出去才被抢了去。

    弟弟身边的满白一贯仗着弟弟欢喜,对她也不甚尊敬。

    满白当时直接大吼道,“小少爷还不是为了哄你这个姑奶奶,才跑出去买首饰!”

    “大小姐,知道你那天剪碎的纸鸢,小少爷做了多久吗?光纸鸢上的飞鸟,小少爷就一点点勾勒作画用了三天,跟着老师傅学削竹破蔑亲自取竹骨,他又学了五天。”

    “小少爷从来没动手做什么事情,这次做纸鸢带着手套还是把他手心刺的发红,平时皮肤不泛红他都会痛,别说尖锐的竹骨刺红了!”

    “还有那竹子材料,你身边的丫鬟说都是我霸道强势抢走了,我是拿来给了小少爷都用来给您做纸鸢。而你,三言两语欺负小少爷还不算,还一把剪碎了他辛苦几天的成果。”

    满白声泪俱下的控诉,还跑去时有凤的房里,把纸鸢拿给时有歌看。

    一个破碎重新拼接的纸鸢和一个快做好的成品纸鸢,无一例外,纸鸢右下角有隽秀题字——盼姐姐有歌有酒肆意展颜。

    满白扬着那破碎的纸鸢,又凶巴巴道,“你知道小少爷多伤心吗,但是他不让我看出来,还安慰生气的我,说第一个成品做的不好看,第一个练手后,后面再做一个又快又好看。”

    按照往常,满白是不敢这么对时有歌的。尊卑有别,他虽然自小生活在时府,但他谨记自己只是奴仆。

    小少爷出不了门没有玩伴,他本想费经心机成为小少爷最好的朋友,但是小少爷脾气太好了,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讨得小少爷开心。

    反而被纵容的强势几乎忘了尊卑。

    此时小少爷被掳走,他失责按照家法要被发卖。

    他什么都不怕了,拼这一条命也要为朋友出气。

    时有歌被吼的一怔怔的,懊悔自责愧疚汇成揪心的痛,眼泪滚滚直下。

    此时,时有歌把这些小矛盾小阴暗的心思全都坦白给了严厉的娘亲。

    时娘听完,也流泪了。

    她拉着时有歌的手,知道女儿有不满,但没想快积怨成了仇恨。

    时娘拿巾帕擦了擦眼泪,“凡事必定有阴阳两面,这次你弟弟被掳走,也让你们姐弟解开矛盾恢复如初,也让我意识到差点犯了大错。”

    来自强势说一不二娘亲的示弱道歉,时有歌那些积年拧巴的劲儿松懈了,哭得像个悔不当初的小女儿。

    “可是弟弟被掳走了。”

    时娘此时觉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又注入了点力气,她稳住急得发疯的思绪,镇定道,“以我时家的地位和名声,就算是卧龙岗,也不会轻易对你弟弟如何。”

    时家,青崖城第一大家族。

    在青崖城,没有家族庇护,怎么能在官匪混乱剥削的背景下做大生意呢。

    但自从上一代时家主不听族人过继安排,时府就开始和时家堡的关系尤为微妙。

    时娘知道时爹这番去寻求帮助,时家堡铁定没好脸色,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开口要什么条件。

    但只要时家堡开口,卧龙岗的大当家都要给时家一个面子。

    所以,无论时家堡开什么条件,他们都会应下。

    可是为什么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时娘一边安慰稳定女儿心神,一边暗自焦急。

    没多久,时爹披露戴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来到卧房里间,见时娘醒了,忙走近,却也不坐下触碰。

    怕自己身上的冷气过给憔悴的时娘。

    时娘和时有歌几乎同时开口,“怎么样?”

    “开了两个条件。”

    时爹刚准备开口,看了眼女儿,准备叫女儿下去,但时娘道,“女儿也着急弟弟,她也长大了。”

    时娘发话,时爹点头。

    “一是,过继族中有能力的侄子过来承袭时府。”

    “二是,二是,”时爹有些吞吐的看着时有歌。

    时娘心里有个猜测,和时爹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

    “二是什么啊!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时爹垂着眼眸,“二是,有歌代替小酒嫁给知府公子。”

    之前知府公子就来求亲时有凤,只是时家舍不得宝贝儿子嫁出去,招婿的话,知府那边又不同意。

    时娘所幸没给时有凤说这件事,只委婉拒绝了知府的求亲。

    于是,民间对时府的嘲讽和讥笑越发多,时不时翻出当年高人批出的凤命说事。

    此时,时家堡提出要有歌嫁给知府公子,摆明了就是给知府赔罪道歉。

    “我嫁!”

    时有歌道,“刀山火海我都不怕,不就是嫁个人。”

    时娘:“牺牲一个救另一个,你想让我早点死吗?”

    一提到死字,时爹应激似的呜呜呜哭,时有歌也眼泪汪汪的望着时娘。

    时娘叹气。

    这个家,她怎么死得了啊。

    时娘手边两个人愁眉苦脸的,时娘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时爹的细节不同。

    白天穿了绛红色衣服,这会儿换了件暗青色长袍,手心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摆明回来是洗了手的。

    时爹一直这样,什么事情都不急不忙,慢吞吞的。

    虽然没干成什么,但就他这过于稳定的情绪,几十年来或多或少缓解了时娘的风风火火性子,人比年轻时沉稳豁达许多。

    这么看,他男人也不是一事无成毫无用处。

    时娘想到这里,又问起了时爹,“时家堡那边的人是不是又奚落你了?”

    时爹狠狠点头,像是委屈控制不住似的,终于找到宣泄口,抓着时娘手腕道,“他们都瞧不起我,说等你走了,就把我赶出门。”

    “他们敢!”

    “我这就上门和他们谈条件,我时越男这些年收敛着,还真当我能随意拿捏!”

    时娘提着口气冲上喉咙,脸都浮上了血气。

    时爹忙安抚她,轻轻拍着肩膀。

    “满白那孩子还被关在柴房……”

    “夫人你看怎么处理。”

    论家法是要发卖,甚至有的家族打死都不为过。

    为奴为仆,人命如草贱,不是她心狠手辣,世道如此。

    小酒看着性子软,但也最为倔和护短。

    他十岁那年,因为和奴仆们玩闹摔倒在地导致昏迷不醒。

    她叮嘱奴仆们务必寸步不离的照看,不准和小少爷嬉笑玩闹。

    她气奴仆们不尊她的指令,把一个院子的奴仆都发卖了。

    小酒醒来知道后,没哭也没闹,只是一个月不和她说话。

    她每次从高高的楼阁望去,天天都见小酒书房开着窗,小大人似的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神态稚嫩又极为严肃。

    一问奴仆写的什么字。

    说是写的“静思己过”。

    小酒自小就知道怎么让她退让和心软的。

    时娘从记忆里回神,按照为母忧切偏袒的性子,满白的过错,打死都不为过。

    但客观来看,满白只有胁从纵容瞒报之过,归根到底他和小酒那孩子一条心,才间接导致小酒被掳走。

    真发卖了,小酒就要伤心了。

    “扣月钱一年,罚为低等粗使奴仆。”

    满白那孩子聪明,不用她敲打多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下场后果。

    柴房。

    满白被冻的哆嗦,但是想到小少爷被掳走至土匪窝,他什么都想不到了,懊悔自责的想以死谢罪。

    还有,他当时不该大庭广众下嚷嚷小少爷被掳走了啊。

    小少爷的名声全被他毁了。

    也不知道小少爷现在什么情况了。

    小少爷穿的都是寸锦寸金的料子,睡得都是极为柔软昂贵的蚕丝锦被;洗漱用具都是老爷特质的,牙刷用的是秘法软化过的鬃毛,巾帕似云朵扶脸,现在铁定在土匪窝遭罪了。

    时有凤确实在遭罪。

    床板年久硬木,被褥裹着男人汗臭味,还有不知名的腥味,男人的被子薄,冻得他瑟瑟发抖。

    一晚上睡着了,但是梦里一直哭哭啼啼喊爹喊娘喊姐姐。

    霍刃在门口就着门板,双臂做枕睡一晚。

    等天亮了,就将这个娇滴滴的小少爷送下山。

    但夜里,霍刃被梦魇的时有凤吵的心烦,加之体内的药效能硬撑到五更,也没办法睡觉。便无聊的数着小少爷嘴里的爹娘次数。

    爹喊了三十二次,娘喊了十九次,姐姐喊了二十五次。

    八成这小少爷家中是父慈母厉。

    至于姐姐,听着梦里小少爷追着姐姐喊的亲热,一会儿又担忧谨慎讨好的语气,估计姐姐脾气挺大,对小少爷爱答不理,但又有几分真心。

    只是,这小少爷嘴里的大黑熊是谁?

    卧龙岗没听说有熊瞎子啊。

    杀过狼屠过虎的霍刃,霎时对时有凤嘴里的大黑熊十分感兴趣。

    霍刃睡不着,干脆起身擦拭着寒刀,一边擦刀,一边听小少爷呓语,倒也能打发时间。

    床上的时有凤拧着眉头,一脸的冷汗浮面,语气惊恐嫌弃:

    “不要过来,邋里邋遢的大黑熊!”

    霍刃噗嗤一笑,回头看去,小少爷双手惊慌失措的在空中抓挠。

    那白白嫩嫩的爪子,倒是像极了没满月的小猫咪,掌心都是粉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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