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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裎最近愁得胡子眉毛都要被自己揪完了。
原因无他。
江夏王家的那个小世子说要娶叶青萝。
他并不是开玩笑亦或者孩子心性闹着玩
他爹江夏王真的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这媒人还不一般。
正是当朝礼部侍郎。
江夏王世子要娶一个商户女的消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钻出叶家那三进的宅子,在相邻的胡同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有人很快就得出结论,说这江夏王世子看中的哪里是一个商户女,只怕是想巴结缮国公府吧。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
是啊,这叶家一个皇后,一个王爷,一个封疆大吏。
管它是蚊子是苍蝇都想往叶家身上贴。
可惜没有门路啊。
这叶裎一家虽然是商户,但两个女儿实打实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啊。
一夜之间,去叶家提亲的人快把那三进的宅子挤破了。
若非叶青蓉已经成亲,只怕门槛一样会被踏破。
“真是疯了疯了!”
向来沉稳的叶青蔓黑着脸一个拳头砸在桌子上,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
“今日我想去铺子上盘账,都出不了门,让吴叔套了马车,谁料到后门都蹲上了不少人。”
她心里烦躁得想打人。
目光落到愁眉苦脸的叶青萝身上,忍不住喝道,“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叶青萝委屈巴巴,嘟囔了一句,“不是我。”
“还不是你!“叶青蔓瞪了她一眼,“好好的和什么世子牵扯在一起做什么?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如今好了,个个都打你的主意。”
“也不止我,还有打你的主意,我都听见了,那国子监的朱大人是来找你提亲的。”叶青萝眼里包着眼泪,缩在她娘的怀里,不服气的反驳。
呜呜,她亲姐一点都没有二姐姐温柔。
叶青蔓见她提到此事,更是怒火中烧,“凭他什么癞蛤蟆,也敢向我提亲,我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出去挠花他的脸!”
她一把将叶青萝从何氏的怀里拽出来,“你倒是说说,你和那什么世子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好了,你不要吓你妹妹了,”何氏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才多大年纪,哪里懂这些。”
叶青蔓冷笑,“不懂?我看她懂得很!”
她跟着叶裎天南地北的跑生意,见多了各路神鬼,说话的气势不是一般内宅的妇人能经得住的。
“你且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神色严肃的问叶青萝。
“我不知道。”叶青萝低着头,不安的搅动着双手。
这副可怜的样子,让叶青蔓的心又软了,不由的放低了声音,“你若喜欢他,咱们就嫁给他,你若不喜欢,那便拒绝了。”
“父亲早就说过,我是要留在家中招婿的,外头那些为了名利来的人好打发得很,可世子不一样,你要想清楚了。”
何氏看着苦口婆心的大女儿,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跟着叹气,“是啊青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父亲问你你也不说,他都烦得躲出去了。”
叶青萝抬起头来,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害怕。”
“我……”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要是个普通的人就好了。”
“可他不是。”
“他是身份尊贵的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
“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吃饭……”
“看二姐姐就知道了。”
“二姐姐那么厉害,做皇后还累得不成样子。”
“让我将来做王妃,那怎么行呢。”
“再说了,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一时新鲜,他若不喜欢我了,往后怎么办?”
“娘……姐姐……我不要嫁给他……我哪里也不去。”
叶青萝终于把心里的顾虑全部说出来了。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何氏心疼的给她擦眼泪。
叶青蔓双拳紧握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感情的事情,她也的确是不懂。
夜幕降临时,叶青蓉拎着几盒糕点过来了。
“青萝呢?”
她看着迎出来的叶青蔓,关切的问道。
“在屋里呢,这不是让你来和她说说话么?”叶青蔓努努嘴。
从缮国公府分家后,隔房的姐妹反而比以前更亲近了些。
“你差人来和我说,我立马就过来了,哎,三叔都快愁死了吧?三婶呢?”叶青蓉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叶青蔓,毫不见外说道,“我还没用晚膳呢,让三婶备一份我的。”
“知道,就等你来用晚膳,娘在后厨忙着呢。”
两个人说着就到了叶青萝的屋子。
姐妹三个人围在一起,说了许多话。
叶青蓉说,你若喜欢他,那就嫁给他,管他以后如何呢?这人心易变,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心,再说了,万一是你先不喜欢他了呢,到时候没准是你更想离开。
叶青蔓说,不知道怎么做王妃就和二姐姐学,二姐姐做啥你就做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再不济就回家,一样招个赘婿,姐妹两个都在父母身边,岂不美哉。
叶青萝郑重的思考了一番,认真的点头。
行,那就嫁了。
等叶裎唉声叹气的回家,发现她的女儿拿定了主意。
他是个尊重女儿意愿的家长。
既然定了,那就高高兴兴的。
不日,盛京便热闹起来了。
江夏王世子真的要娶一个商户女了。
宫里的叶流锦笑了笑,让烟水按照叶青蓉出嫁时的样子送了添妆过去。
几个妹妹,她一视同仁。
不因谁嫁得更好就偏颇。
这也是表明态度,不是谁娶了她的妹妹就能一步登天。
即使这样,叶青蔓也一跃成为了盛京最热门的姑娘。
她好笑又无奈,干脆收拾行囊远游去了。
父亲总说,梅家那位家主是个睿智果断之人,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她想好好学一学。
父亲还说,见到人,记得叫一句表姐的。
得知她要去找梅令则,叶夫人赶紧着手做了两套衣裳还有一些盛京的吃食托她带去。
“她还在那一带,你去了尽管去找她,你妹妹的婚事定在半年后,到时候记得和她一起回来参加婚礼。”
叶青蔓一一应了,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离开了盛京。
三元观里,叶皇后身着月白色素雅长袍,纤长的手指上缠绕着串珠,端的是闲云野鹤的姿态、偏偏又是勾魂摄魄的眉眼。
曾经为皇后,如今被封为一品夫人,这世上再也无人如她这般经历曲折离去。
“孩子们都要成亲了,那你呢?”
江夏王悠悠的看着与废帝和离后容光焕发的叶夫人。
叶夫人嘴角上扬,看了他一眼,凑近几分笑道,“嫁给你,于我而言,有何好处?”
江夏王沉默。
她什么都有,至高无上的身份,取之不尽的财富,还有敬爱她的侄子侄女。
失散多年的骨肉也找到了。
嫁给他,好像的确是没什么好处。
江夏王妃的身份再尊贵,也比不过她曾经位居中宫。
“时辰不早了,你下山去吧,世子的婚事已定,好歹娶的是我的侄女,你我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亲家不是。”
叶夫人看出了他的沉默,半开玩笑的下了逐客令。
江夏王站在她身后,没有动作,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怎么?”叶夫人迎上他的目光,挑眉问道。
“你不愿随我同去蜀地,可是为了施夷光?”江夏王鬼使神差轻喃了一句。
叶夫人愣住,随后哑然失笑。
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的语气里暗藏着一分失望,虽然掩饰得极好,可江夏王还是听了出来。
这话刚问出来,江夏王便有些后悔了。
“我……”他张了张嘴,棱角分明的脸上起了些惆怅,“再过些日子,我便要回蜀地准备为笙儿迎亲,陛下铁了心的要收回兵权,往后我想出蜀地便不是那么容易,我想带你一起回去,我怕往后的日子,再难与你相见。”
叶夫人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手上的珠子,许久才叹了一声,“那你可知,随你回蜀地,进了你那富丽堂皇的王府,于我而言,又是一座新的牢笼。”
她起身,走到窗沿下那望着庭外的树叶婆娑,“我能得今日这般光景已是不易,再不可能作茧自缚。”
说完转身看着江夏王认真说道,“你对我的情谊,是爱,还是少年时的遗憾,你想明白了么?”
“爱……”江夏王背着的手紧了紧,唇齿间一遍遍的咀嚼着这个字,问道,“你爱废帝么?”
“不。”
叶夫人丝毫没有犹豫。
“当年你为何要进宫?”江夏王又问。
府里的老夫人纵然可恶,但局势也远远没到她进宫孤注一掷的时候。
“为了争一口气。”
叶夫人坦然的回答。
“只可惜啊,输得一败涂地。”
说这话时,她的眉眼间早就没有了苦涩,只有淡然。
江夏王恍惚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放下了,心境也变了
“我走了,”江夏王看着她,“你……”
“叶妗,”在离去之前,江夏王留下一句,“既然你不愿意随我去,那就在这里等着我。”
叶夫人拨弄串珠的手一滞,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摇头喃喃道,“没有人会一直等谁的,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么?”
“夫人,”风仪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施大人让人传了口信,说您若是得空,邀您品茶。”
“品茶?”叶皇后回过神来,皱眉,“他一个大理寺卿,好好的审案查案就是了,乱学什么文人雅士。”
风仪笑着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您可要去赴宴?”
“不去,”叶夫人摆手,走到榻前半卧,看着炉中袅袅烟起,满室宁静,满目悠然自得,“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样神仙的日子,何必自找麻烦。”
叶青萝的婚事定在来年的初夏。
叶裎本想多留她几年,毕竟叶青蔓尚未成亲。
可江夏王似乎十分的着急,一心想早点娶了这位儿媳妇过门。
在他第五次拉着叶裎在秦楼大醉之后,叶裎稀里糊涂的应下了婚期,等人睡了一觉清醒后,为时已晚。
江夏王父子也打算在年前赶回蜀地。
成亲事宜颇多。
蜀地离盛京又远,免不得要多费些心神。
盛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萧宇笙提着精挑细选的礼品登上了叶家的门。
“伯母,有礼了。”
他本就长相极好,笑起来更显乖巧,加之身份贵重,周身气度不凡,看得何氏晕乎乎的,忙不迭似的又是让人上茶,又是让人将冬日少见的果子拿来给他尝尝。
“世子今日是来找青萝的吧?”
何氏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
萧宇笙咧着嘴一笑,“正是,冬日无趣,我从外头带了一些小玩意给她解解闷。”
“好好好,好孩子,难为你这样的贴心,”何氏也不叫丫鬟,自己亲自带着他去后院,“皇后娘娘心里疼她,知道她就爱捣鼓那些吃食,前几日让人赏了不少新鲜的瓜果蔬菜下来,今日一早看到雪落下了,就嚷着要吃暖锅,带着下人们前前后后的忙碌。”
“世子若是不嫌弃,午间留下一起用膳。”
萧宇笙不由的想起第一次见到叶青萝的样子,会心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怕打扰了伯母。”
“不打扰不打扰,”何氏笑得见眉不见眼,“她父亲这几日在铺子里不得闲,她姐姐也不在家,我们娘俩正嫌冷清,世子得空,多来才好。”
叶家的宅子不大,一进待客外加住着那些粗使的下人,二进是叶裎与何氏住着,三进最里面,姐妹两人一人一半。
说话的多功夫就到了叶青萝的小院。
“……我吩咐下去的鸡汤熬好了么?香菇和红枣不要忘记了。”
远远就听到叶青萝的声音。
“今日庄子上不是送了牛肉么,我听娘说很是鲜嫩,让厨房切了一起送来,秋梨,冬枣,咱们去园子里折几朵花来,应应这冬日的景。”
院里传来的嬉笑声让何氏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拿眼去瞧萧宇笙,见他也是含着笑意,心也更是满意了几分。
“青萝,快出来,世子来了。”
何氏的声音让小院瞬间静了下来。
叶青萝出来的时候,刘海乱了几分,脚上胡乱蹬着鞋子,连着院里的下人纷纷出来跪了一地。
三房分家之后,原本伺候的下人也都被叶流锦送了出来,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给了银子打发了。
这些下人都是识得高门贵族礼数的,见到萧宇笙也不慌,规规矩矩的见礼。
“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萧宇笙的眼神一刻也没有挪开叶青萝,“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与你们姑娘说说话。”
何氏笑了笑,转身去了前院,其他的下人也纷纷忙碌了起来。
四方小院的天井处,只留了叶青萝和萧宇笙。
两人有些时日未曾相见了,便是之前见面,也是许多人在场。
竟是许久没有单独说过几句话。
“你还好么?”
“你是真心想娶我么?”
声音同时响起,回荡在小院中伴随着落雪,格外清晰。
“我当然是真心想娶你。”
萧宇笙脱口而出,“若是我不愿娶的姑娘,父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点头。”
叶青萝低着头,手指不安的搅动,“可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大伯一家……”
“那你为什么答应嫁给我?”萧宇笙不答反问,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叶青萝头上随着寒风微微摆动的蝴蝶发簪。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严肃。
叶青萝鼻尖一酸,低垂的双眼落下泪来,“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的声音很轻,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何委屈。
落在萧宇笙的耳朵里,却是如山涧清泉一样悦耳,心情豁然开朗。
萧宇笙上前一步,微微思索又见四下无人,伸出手先探上叶青萝的脸颊。
叶青萝如惊弓之鸟猛的抬头,想退后的一瞬被萧宇笙用另一只手稳稳按住。
四目相对之时,萧宇笙神色温柔说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秦楼,第二次,是在你的马车,后面在缮国公府中那些日子,依旧历历在目,盛京之中的酒楼茶坊,你我结伴而去,名菜佳肴,你我一同品鉴,我们说好了往后的要一起游历大梁,尝遍天下美食的,怎么如今你倒是怀疑起我来了?”
叶青萝呼吸急促了几分,“那你喜欢我么?”
“若是不喜欢,我何苦与你四处游玩。”萧宇笙哭笑不得。
他是个世子,盛京中阿谀奉承想巴结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
可他却推掉所有的应酬,一心一意陪着小胖丫头吃喝玩乐。
“不,这不是我要听的,”叶青萝倔强的摇头,再一次问道,“你喜欢我么?”
雪落无声。
小院的下人知道主子们要说话,早就退得远远的不敢来打扰。
叶青萝双手死死捏着衣角,感觉一颗心快跳出了胸膛。
“我喜欢你。”
萧宇笙郑重的一字一字说道,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叶青萝突然哭出了声,泪水弥漫开来,眼前贵气的公子变得模糊。
“萧宇笙永远喜欢叶青萝。”
又是一句动听的情话。
叶青萝的心似乎一下就定了。
其实到了这一刻,她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亲事已定,宫里都知道了。
就等着江夏王回蜀地后,下聘纳吉。
她若是反悔,纵然父母会答应,也会给家里带来无数的麻烦。
况且。
这门亲事是她自己点头的。
她是真心想嫁他。
只是。
她还是想听到他说出那句“喜欢你”。
“萧宇笙,”叶青萝眼睑颤了颤,乖巧应了一句,“我也永远喜欢你。”
雪花飞舞,两人头顶渐白。
天地苍茫,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世子,姑娘,”秋梨不知何时过来,恭敬道,“外面风雪越发大了,暖阁备上了热茶,不如先进去吧。”
萧宇笙突然从袖口掏出一个木匣递了过来,“今日来,本是要给你送这个的。”
叶青萝好奇的接了过来。
轻轻打开,是一个色彩鲜艳的泥塑小人。
圆圆的脸蛋,头上扎着小辫子,穿着粉色的袄裙,十足十就是缩小的叶青萝。
“上次同你一起外出,那捏泥人的老伯不是说要过些时日才能去取么?一直没得空,今日总算给你拿回来了。”
萧宇笙见她爱不释手,心里高兴。
叶青萝的小脸躲在斗篷的帽檐里,朝着他歪头一笑,又甜又暖。
“方才你说的话不对,”萧宇笙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甚是可爱的小姑娘,若非秋梨在场,他恨不得伸手去捏捏她的脸颊。
“哪里不对?”叶青萝懵懂的抬起头。
秋梨见状悄无声息的又退下了。
萧宇笙的声音很温和很轻柔,“我从来不是因为叶家长房要娶你,我想娶你只是因为你是叶青萝,你是高门贵女也好,贩夫走卒之女也罢,总之,我只要娶你。”
叶青萝听了,笑容绚烂。
冷风刮过,她终于喊了起来,“冷啊,快进去吧。”
萧宇笙抿了一抹微笑,牵着她一同进了屋。
江夏王父子离开那天,盛京难得放了晴。
叶青萝捏着泥人站在秦楼望着熟悉的人影越走越远,眼泪滴答落下。
“姑娘别难过了,厨房新研制了菜式,不如姑娘替我们试试?”
琉璃过来递了一方帕子,上前安抚。
“琉璃姐姐,上次那道金玉羹不错,正好天冷,暖暖身子。”
叶青萝抽抽搭搭的,嘴里已经开始点菜了。
琉璃没忍住笑,怜爱的看着她,“好好好,我让后厨赶紧给你做了来,快别哭了,我们未来的世子妃,眼泪可珍贵了。”
这一番话,说得叶青萝满脸羞涩。
萧宇笙走后,叶青萝也不再随意出门。
今日不同往时,盛京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叶家也开始闭门谢客,杜绝了那些上门想攀附的人,就连何氏的娘家人,也没能进去。
唯有秦楼的掌柜琉璃,拎着食盒能入内半日。
叶流锦并未召叶青萝入宫,只是派了两个经年的老嬷嬷到府里。
临近过年的时候,叶青蔓来了信,说是不回来了。
她和梅令则正着手布局一桩大生意,忙得走不开,让叶青萝好好陪着爹娘,又说等她大婚前一定回京。
随信而来的,除了当地的特产,还有上好的黄花梨木、酸枝木、楠木。
叶青蔓说,都是梅令则动用手上的关系从大梁各处搜罗来给叶青萝打嫁妆的。
在三元观的叶夫人也拆了梅令则的信,映入眼帘的第一句便是,“母亲安好......”
梅令则说,知道她要留在盛京里过年,便不派人来接她了,让她吃好睡好莫烦忧,待来年再与叶青蔓一同回京。
叶夫人将信轻轻贴在胸口,仿佛女儿就在身边。
这样的日子,她盼了多久才盼到。
提笔回信时,她写道,“我儿见信如面......”
世事漫如流水飞快。
又是一年海棠未雨,榴花初醒之时。
早在年初,叶流钰便提议过让叶青萝从缮国公府出嫁。
可叶青萝拒绝了。
她说,她早就不是国公府的小姐,而是商户女。
这是萧宇笙早就知道的。
若是为此轻慢她,那她不嫁也罢。
叶流钰深表同意,语重心长道,“世子妃乃至王妃,虽然身份贵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后遇到难以决断之事,不要忘记你在盛京还有姐姐们。”
蜀地的江夏王府早就在三个月前将聘礼送来了。
叶裎夫妇一分未留,又添了半数家产给叶青萝做嫁妆。
五月二十五,大吉,宜婚嫁。
闺房中,叶青蔓正给一身红装的叶青萝梳头。
她和梅令则在叶青萝出嫁前一个月前就回京了。
“以前啊,总羡慕皇后娘娘生于长房,长于宫中,是何等的身娇体贵,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她过得是那样的不容易,这皇家的福祉,等闲之辈根本接不住,青萝啊,姐姐当真是不愿你嫁入那样的人家。”
叶青萝透过镜子,看着一向坚忍的姐姐眼眶中弥漫了泪水,心里一痛,忙劝解道,
“姐姐,你别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我嫁给他,并非贪图他的身份地位,只是因为心悦他,而他也一样的心悦我,只要他心里有我,即便是千难万险,也会为我扫除,倘若有一天我过得艰难,那便说明他不再爱我,那时,我自然会离他而去。”
“有朝一日我当真归家,姐姐可莫要嫌弃我。”叶青萝笑了起来,又古灵精怪问道,“这次跟着姐姐回来的那个年轻男子,可是我未来姐夫?”
“莫要胡说,”叶青蔓点了一下她,“他是要进京科举的,在路上因偶然机缘识得,只是暂时在咱们家借住几日。”
“我瞧他,将来必是春风及第之才, 姐姐何不......”
“傻丫头,”叶青蔓似叹似嗔的打断了叶青萝的话,“咱们家是要姐姐撑顶门户的,将来必会招婿入赘,他既有将相之才,又怎么会屈尊于此,埋没一身抱负。”
眼下叶家已是鼎沸之势。
叶青蔓的夫君,再踏入官场,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非议。
那样的局面,无论是父亲还是她自己,都是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庸碌之辈,有些委屈了姐姐......”叶青萝抿了抿唇。
叶青蔓笑着摇头,不甚在意,“这世间之事,哪里又能十全十美。”
她能得父母看重,以女子之身掌家,已是比这世间大多人幸运。
至于未来的夫君,若是个好的,她也愿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若是个无耻之徒,那就赶他出门,再换一个男人就是了。
反正她只要生出一个让自己的血脉,来继承家业。
姐妹俩推心置腹的畅谈终在锣鼓喧天中停歇了。
吉时已到,萧宇笙已在堂外。
红盖头由叶青蔓亲自盖上,叶青萝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手,“姐姐,我害怕。”
“别怕,”叶青蔓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出了门,从此你便是江夏世子妃,记住,这座三进的小宅子,永远是你的家。”
叶青萝视线里所有的光景都变成了一片大红。
“见过姐姐。”
是萧宇笙的声音。
“去吧,好好待我妹妹。”
紧接着,叶青萝便感觉自己的手从姐姐手中脱离,落入一个熟悉的掌中。
“胖丫头,往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人群里响起了笑声。
萧宇笙器宇轩昂的牵着叶青萝,一路到了正堂。
叶裎夫妇已经坐定。
叶夫人和叶流钰还有梅令则也在一旁。
梅令则是和叶青蔓一起回京的。
才到三元观见过叶夫人,就被叶流锦派来的人直接打包送到了华蓁跟前。
当年南宫刈留下的那些东西,大大的加快了华蓁解毒的速度。
闭关半个月,再出来时,是精疲力尽的华蓁和精神焕发的梅令则。
而叶夫人也发现,再次回到三元观的女儿,容颜竟是一天天的变化。
青涩稚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顾盼生姿。
一对新人拜别后,出了叶家的宅子,由执礼官引着进了宫。
帝后在朝阳殿见了他们。
这是叶青萝第一次以世子妃的身份来见叶流锦。
夫妇二人按照规矩磕头。
“都起来吧,”萧昭衍先开了口,“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无须多礼。”
他挥手,就见尚善带着一众宫人捧着托盘鱼贯地进入大殿。
“恭贺世子、世子妃大喜。”
萧昭衍说道,“这是朕与皇后送你们的贺礼,蜀地路远,朕已经吩咐卫戍率金吾卫护送你们前往。。”
“多谢皇兄。”萧宇笙眉开眼笑,“臣弟正担心这十里红妆如何能安然无恙的抵达蜀地呢。”
叶流锦手上抱着孩子,笑吟吟的指着叶青萝道,“承璧,往后你要改唤姨母做婶娘了。”
他们二人在宫里并未久留。
出了宫门,便看到卫戍已经率人等着了。
“下官参见世子。”
卫戍刚要拜,就被萧宇笙连忙制止,“卫大人何必如此多礼,本世子是要唤你一声姐夫的。”
“世子抬举了。”
卫戍稳稳的拜了下去。
娘子时常提醒他,切勿因别人的敬重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了好了,这拜也拜了,此去蜀地路途遥远,还要多劳烦卫大人。”
萧宇笙说完,先扶着叶青萝上马车,再跃身上马。
一路吹吹打打,出了城,直往蜀地而去。
叶青萝端坐在马车中,手中捏着出宫时叶流锦给她的锦囊。
打开后,里头是一封信还有一块玉佩。
玉佩她认得,以前陇西送给二姐姐的生辰礼之一,做工精巧,当时很是让一众姐妹眼馋。
“日后若是遇到难解之事,可去陇西找兄长与嫂嫂,你姓叶,叶家女可为人妻,但不可为人欺。”
叶青萝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彻底散去。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闭目轻轻靠在车壁上。
马车摇晃,头上的花冠叮当作响,交织的声音,伴着她走向了新的人生。
这一场婚事结束,叶青蔓和梅令则又约好一起离开盛京。
“身体已无大碍,我给你的药吃上一年,毒素尽数排除后,就万事大吉了。”华蓁神色自若的给梅令则诊完脉。
“师姐果真是医术绝然,我与你虽师出同门,却自愧不如啊。”汪俊拱手作揖,嘿嘿一笑。
华蓁见怪不怪,毫不留情的说道,“何止不如我,再过两年,你连澄儿都不如。”
站在她身后的柳澄乖巧的接过药箱,“多谢师父夸赞。”
“诶诶,话不能这么说,我医术如何,梅姑娘是最清楚的,”汪俊一脸希冀的看向梅令则,“是吧梅姑娘。”
梅令则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再不多言。
“行了,既然梅姑娘已痊愈,你也不用再随她去了,收拾行李回师父身边吧,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念着你呢。”华蓁三两句话就给他安排了新的去处。
汪俊突然支支吾吾,“我......”
他说着睨了一眼梅令则,见她依旧是面无二色,心里一阵失落
这一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在华蓁的眼里。
“怎么?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给你三日时间,若是自己不回去,我便让王爷派人打断你的腿送你回去。”
华蓁嘴里说得狠,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叹息。
她这个师弟,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往日最爱对人说对他这个师姐情有独钟,可她知道那都是忽悠人的,他心里,把她当作最亲的家人。
“可梅姑娘那边......”
“放肆!”华蓁斥道,“什么梅姑娘,你该称一句公主。”
“无碍,”梅令则终于出声,“在北边时,多亏了汪公子时常替我稳住病情,感激之前难以言表,启程返乡,先预祝你一路顺利来相送。”
汪俊的心凉了个透。
“去北边还有诸多事宜要准备,我先告辞了,”梅令则起身,对华蓁轻轻道,“多谢神医,酬金我会如数送到。”
“算了算了,”华蓁不在乎的挥挥手,“我日日住在王府里,吃王爷的住王爷的,你若当真要感谢我,就把金银送给王爷吧。”
“钰姐姐......”梅令则看向叶流钰。
叶流钰丝毫不客气,“给,得给,我全部收下。”
赈灾一事,梅令则办得相当漂亮。
朝堂上那些议论声不仅没了,户部尚书还特意上表嘉奖她。
赈灾不仅没花朝廷钱,还有不少富商愿意出资相助百姓灾后重建,这又给朝廷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而梅令则的腰包,自然是更加鼓起来了。
叶流钰知道她富得流油。
“好,”梅令则抿唇轻笑,“我会派人送到王府来。”
她拱了拱手,对着一众人道,“我先回三元观再陪母亲住上几日,临行时,便不再来与各位辞行,此番回京,心头诸多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将来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
“你也一样,多多保重。”叶流钰拍了拍她的肩膀。
出了王府,叶青蔓与她一同上了马车,“汪公子对你似乎颇为不舍。”
“华神医不让他与我牵扯太深,实则是为了他好,”时至今日,梅令则倒是与叶青蔓之间的关系最为亲厚,“别说我了,你要走,那位半路捡到的书生只怕照样舍不得你,青萝出嫁那日,他那眼神都没有从你身上挪开过。”
叶青蔓神色一郁,继而摇头道,“他寒窗苦读十几载,只为一朝金榜题名,我的心思你最清楚,纵然对他有几分好感,也断不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同样,他也舍不下千般抱负来我家做个赘婿。”
“我想问你一件事,”叶青蔓突然凑近了几分,不复方才的沉稳,挤眉弄眼道,“你喜欢那位汪公子么?”
梅令则挑眉,“我虽年纪小,可却几经生死,见的人太多自然就不会随意心生波动。”
喜欢二字,虽然美好,在她看过,却过于浅薄。
若是有缘,来日自有说法。
她伸手理了理袖口,“你我同样身兼一族兴亡重任,我当如何,你也清楚。”
叶青蔓闻言坐直了身体,眉眼间尽是傲然,“朝廷之中,有钰姐姐为女子典范,皇家之内,将来也会有女君继承大统,这天地,再也没有比如今对女子更为宽厚的时候,你我要做的,又何止是一族兴亡,更该为天下女子创一片天地。”
梅令则举着大拇指,“叶掌柜,实乃女中豪杰也。”
“你少取笑我,昭明院的主意,可是是你提出来的......”
“可后来着手规划,比我还积极的人,是你啊......”
“所以嘛,儿女情长皆可抛,唯有抱负不可弃......”
......
槐夏风清。
梅令则天还未亮就从三元观下山了。
叶青蔓驾着马车等在山脚下。
“还未到开城门的时候,你倒是有法子出来。”
梅令则调侃着上来马车。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叶青蔓将手中的蒸饼递给她,“我娘一夜未睡,给我们做了许多吃食,赶紧垫两口,趁着太阳未升,抓紧赶路。”
她眼睛滴溜了一圈,试探的问道,“姑母她,怎么没来送你?”
其实她是想问,叶夫人为何没有一同离开。
“她说她要等一个人,最多三个月,若是没有等到,到时自会来寻我。”梅令则一眼就看穿叶青蔓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等谁?”
“与你无关。”
“好你个梅令则......,别吃我娘做的蒸饼......”叶青蔓咬牙去抢,却被梅令则轻松躲开。
她将蒸饼一口塞进嘴里,眼神微微闪烁。
马车驰骋,扬起的微尘漂浮在黎明破晓时分,送君远行。
数月后,已是秋意悄然起。
风仪推开门时,叶夫人已经起身。
她临窗而立,任由萧索的凉风吹起一头青丝。
“天渐渐寒了,夫人早起不可受此冷风。”风仪走到她身前,自作主张关上了窗户。
叶夫人也没说什么。
保养得宜的手指一下下拨弄着串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令则是不是来信说,她要前往江南?”
“是,信寄出的时候就动身了,说是要赶着去祭拜梅家五爷夫妇。”风仪从善如流的答道。
“你让霄云进宫与锦儿说一声,三日后,咱们启程去江南。”
她也该去给恩人上柱香,好好的道个谢。
“我跋山涉水来找你,怎么你却要去江南。”身后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叶夫人和风仪双双回头,皆愣在原地。
“江夏王......”风仪惊呼出声。
随后忙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她也不等吩咐,挪步往外走,顺便掩上方才敞开的大门。
“不是说不等我么?”江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风尘仆仆的样子可见连日并未休息。
叶夫人用力的捏着串珠,深吸了一口气,“那天我的话,原来你听见了啊。”
江夏王迈着步子向她走过去,“听到了,所以我很着急。”
“你急什么?”叶夫人应着他的目光问道。
“我怕你走了,不留下音讯,我再也寻不到你。”江夏王又往前走了一步。
叶夫人并未后退,扬起头颅,眯着眼睛笑道,“你不好好的留在蜀地,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要你好看。”
江夏王摇头,“无碍,孩子进京迎亲之时,我就上了退位的折子,陛下准了,如今江夏王的重担,已经落到那小子的肩上了。”
“你......”叶夫人怔愣了一下。
江夏王认真说道,“你说你不愿再成亲,那我便跟随你做个护卫,你说你不愿再做笼中雀,那我便舍了王府随你修身云游,阿妗,这回,我们能不要再错过了么?”
叶夫人抬眸深深的看着他,良久,粲然一笑。
“好。”
终究是良辰美景难辜负,她便借着这秋色,再年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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