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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 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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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是什么?

    首先是消毒。

    梁挽先是拿了一把晶莹莹厉闪闪的小刀,再从洞室中的某处拿出了一坛密封好的陈年烈酒,坛口一开,黄澄的酒雾像解了禁似的高中牲似的轰轰烈烈地弥漫了整个洞室,空气几乎也醉醺醺地摇荡起来,闻着人都有些晕头上脑,再拘谨的人都能情动开合起来。

    他就拿了这乌亮晶莹、价值不菲的烈酒,往刀子上浇了一浇,亮腾腾的光晕照得小刀如一轮浸了酒池的弯月。

    他就这么等了几分钟,完成了初步消毒。

    然后,他再把刀子在滚烫的蜡烛上烤了一烤,完成了进一步的消毒。

    ……看这步骤是挺熟练的。

    可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你身上是安了《重生之江湖小仙医》一类的系统吗?

    梁挽似看懂我的眼神,解释道:“我虽不是大夫,却也跟过一位姓罗的神医学过开刀的法门,我亲自为几位需要切除死肉的武者运过刀,为他们包扎过大大小小的伤口,所以,我才敢对关兄动刀。”

    你这是在我面前倒履历?

    “换作平日,我不会如此强迫你,但这旧伤现已拖累了关兄,早早处理掉,才能彼此安心。”

    我伤口好了我是安心,可你咋安心?

    抛开这些不谈,他若真师承罗神医,整个明州镇都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手术的主刀,那些野鸡大夫和他一比都是胎教水平。

    像我这么一个受伤的武者,能遇到梁挽这样道德技术兼备的人作主刀,那是祖坟上冒火箭筒,下辈子投头等胎的幸运水平。

    但我还是不同意。

    我不能让他去处理我的旧伤。

    我有一个很关键的理由要去说服他。

    但我被绸带塞着口、勒着唇,被他用最温柔的手段剥夺了说的权力,便只能冲他用力缓慢地摇了头。我敢保证自己眼神中满是拒绝冷漠,其中必已凝着一种杀意。

    梁挽看见了这层冷酷的拒绝。

    他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

    “我过去也曾遇到过受了各种伤的武者,他们就像你一样,没一个会同意我给他们治伤,提防我提防得和贼一样,而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救他们,救了也不会被领情,反倒遭一顿打骂,是不是太不值了?”

    “但每次犹豫后,我又看得出,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真心不想得到救治,只是害怕所遇非友,所遭非敌,再被人暗算,再添几分新伤罢了。”

    他话音一转,又微微一笑道:

    “所以我想做这个不值的人。”

    “如果我真的顺从了他们的拒绝,世上不过多几具尸体,那他们现在也不会活蹦乱跳和我说话,也不会和我做上朋友了。”

    等等,你那四个朋友难道是你强行救回来的?

    ……你不觉得,你交友的方式其实很有问题吗?

    我还未细想,腰间先是一凉。

    他就这么一刀,切在敏感的旧伤上!

    刹那间,一种隐秘而骇人的痛楚,从腰部一点无可抑制地传遍了全身,且其中的各种感觉都加倍而强烈地摇曳起来!

    若非牙关和舌苔之间垫着一些他用指尖一点点塞进来的绸带,这样猝不及防,我几乎会痛得把舌头咬断!

    然后我才领悟到——梁挽从未犹豫过。

    从他看到我的那处伤,他就已下定决心。

    不放过它,要处理它!

    他方才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的腰身不再紧绷得像一条快要断掉的弦罢了。

    梁挽开了一刀,就专注地盯我腰,像在盯凝一个要攻克的堡垒。他不停运刀小切、又用手指挤压,窸窸窣窣,像在我的腰间做一个三室一厅的工程。

    表皮切了数个口子,像在一个堵塞多时的大坝上决了几个裂缝,淤血如被再度疏通的洪水似的崩流下来。

    极致的痛苦猛砸在我的死肉与脉管上,又像是一种锋锐的愉悦在跳动。

    就像爱和恨在人身上往往离得很近,常常让人分不清,生理的痛和快乐也因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而挨得极近,近到它们好像本来就是一个东西。

    我的腰时而因剧痛而轻颤急抖,时而又想用伤口去咬紧那把刀,不让它离开。

    一时间,洞穴里只有血液随刀子簌簌而落的声,和一个受伤的武者,被布料所压抑的窒闷呻|吟。

    偶尔,还有一人如慈悲菩萨般,无奈且温柔的叹息。

    刀声已停。

    梁挽包扎完了伤口。

    一圈圈雪白的绷带,随着他灵活的手指舞动,去束缚着那纤弱得过了分、苍白得犹如涂了漆的腰身。

    被这般细勒慢裹,让腰不像是个腰,反倒像是成了一个精致的艺术品。

    梁挽似乎也很愉悦,他处理掉了一个陈年的伤口,就像喝掉了一整坛密封的美酒,酣畅而又淋漓。

    然后他一抬头,看向了我的脸。

    他眼里的兴奋劲儿就去了大半。

    因为我躺那儿,整个人在汗液里浸了一圈似的虚弱。

    我瞅着他,但也只是瞅他。

    我的目光应该薄得像是一张纸,我脸上大约也没有什么惊和恨,五官承载不起任何情绪,连之前那些鲜活的怒意都没有。

    梁挽以为我把气憋在了心里,便有些虚心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帮我把勒口的带子解开,把口腔里面那条被唾液沾湿了的绸带拿出来,这过程中,还有一点儿清亮的唾液藕断丝连地黏在他的指尖和我的唇角,我是没什么,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帮我擦了擦,还用手指按摩了一下我脸部的肌肉。

    最后,他甚至帮我解了身上的穴道。

    可我还是没任何开口和动弹的意向。

    梁挽眉头一皱。

    他一下子读不明白我了。

    就像之前能读懂的一本书,现在全是无序的乱码了。

    “关意,你感觉如何?”

    我不说话。

    他紧紧地盯凝我,好像很希望我能说上一句话,仿佛我只要发出一个字,他都能被赦免一个天大的刑罚。

    我还是没说话。

    他觉察到了更多的不对劲,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自捉到我以来所拥有的全部镇定与自信。

    “是不是我的步骤做得不对,切错了地方?”

    我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地如同机械应答。

    “你在过程中没有犯错,你的每个步骤都做得很完美,你把淤血也放得很成功。”

    梁挽如临大赦。

    “但有时过程全对,也会是全盘皆错。”

    梁挽面色不变:“敢问我犯的是什么错?”

    我没有回答他。

    梁挽苦笑道:“是因为我用强迫的方式去救治你的伤,你恨上了我,是这样的错?”

    我摇摇头:“我不恨你。”

    “我虽是个恶贼,但也并非什么道理都不讲,你这般救我,很是辛苦冒险,我即便开头恨你,现在也不能再恨你。”

    梁挽目光一柔:“你真的不再恨我?”

    我点点头。

    他唇角一扬,仿佛积累再多的疲惫担忧遇上这一句话,也变成了这寂寞山洞里星花流转的一个微笑。

    “不管是敌是友,你的这句话都让我很开心。”

    我平静道:“我确实不再恨你,也没有生气。”

    梁挽看上去笑得更深。

    “我只是必须要杀了你。”

    然后他的笑说停就停。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被我说出来,就像是从一个山谷跳到另外一个山谷,中间完全没有任何过渡,忽然一下子就变了天,让梁挽这样的人也陷入了困惑。

    “你还是为了背后的雇主……要杀我?”

    我摇头:“不,这次是为了我自己。”

    如果说之前是为了系统的黑化预言,再之前是为了试探梁挽的虚实。

    这一次则是因为他真的动了我的旧伤。

    我不让他动,自然是因为不动有不动的理由。

    但他太过强势,太执着于救人,反而看不见这理由。

    而梁挽沉默片刻,他似乎不明白——处理旧伤看上去只有好处,动了它又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呢?

    为何我会从偶尔的友善,变成对他杀心骤起?

    他无奈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提示?倘若我真错了,我会甘愿让你动手的。”

    这到底是什么亲昵的口气啊?我们关系没这么好!

    我翻了个白眼:“你别太懒,理由你自己去想明白。”

    然后,梁挽就叹了口气,手托着腮,凝视着我。

    他几乎以那种殷殷切切求答案的恳切眼神看我。

    整个人美得像整个洞室都在衬托他的求知欲。

    看得我简直受不了。

    不是我想当谜语人,我若有朝一日穿到哥谭市里,当小丑我都不想当谜语人。

    但这事儿他都做了,事到临头他自然会明白——为什么他看上去救了我,我反而可能真要杀他了。

    他看了会儿我,忽的认命似的清淡一笑,揽了我的一把老腰,把看似虚弱不堪的我从床上一把抄了起来。

    “关兄,我暂时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但在那之前,我们先一起走吧。”

    ……走可以,不要抱好吗?

    我被他挟在臂弯里,只觉风驰电掣的感觉又一次升腾了起来,在我问他到底想带我去哪儿的时候——我发现他带我出了山洞,然后旁边就是一处悬崖。

    山风呼呼作啸,把悬崖边的草啃得光秃秃的,根本没任何植物或藤蔓可以遮挡和拉伸。

    来悬崖边干嘛?

    莫非他终于开了窍黑了化,准备把我推下去了?

    我正在思索人生的时候,结果梁挽冲我轻轻一笑,然后猛地一腾身,拉着我一起直沉下悬崖!

    哎!

    哎哎哎!?

    你才救治了我,我也才想要杀你,你现在就要和我殉情吗!就现在吗!?

    我虽内心惊涛骇浪,但发现他拉我跳坠下去时,那只手仍然如扣着心爱之物一般紧紧裹着我的腰身,我心里就安定了几分。

    因为他毕竟是梁挽。

    就在我俩如子弹一般往下坠了十丈之后,他忽的在我后背上一拍,一股轻升之力叫我下坠之势骤减之时,他立刻抱着我一人,在半空中转向翻腾,腾到崖壁处一个突出的岩石处,蹬了一蹬,借力反弹身躯,再挂荡到一棵突起的大树上,然后继续往下,且荡且行,直到落到了地面。

    我定睛一看,发现我们到的居然就是推车的地点。

    原来这悬崖是可以抄近道的啊,怪不得要跳下来。

    不过我看了看梁挽,梁挽对着我无辜地笑了笑。

    “关兄不愧是恶贼中的翘楚,竟能丝毫不改其色。”

    是不用改色。

    脸都吓麻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扫了一眼推车附近,发现过了这半天,非但江焰鸿人已不在,小错也已消失,推车附近仿佛没有任何痕迹残留,方才发生的一切冲突都似乎不算是冲突,只是风中的一场残痕。

    梁挽似乎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跟着找了一圈,从山崖缝上找到了我的那一把软剑,我则用厉眼瞅了草丛中一圈,发现了一叠新鲜的血迹,以及那斑驳如漆的血迹中——一把属于小错的短剑。

    影剑。

    他用的一对影影绰绰的双剑,剑分长短,长的为绰剑,短的为影剑,招分正影,绰剑光明正大,影剑是绰剑的影子,紧随绰剑而出,往往虚实难分、如影随形,叫人防不胜防。

    可如今,这把本该在小错身上的影剑,就却落在了草丛之中。

    周围还有一圈新鲜的血迹。

    我眉头微皱:“你带我走时,他已经解决了江焰鸿,可如今这里却多了新鲜的血,和他的一把短剑,说明当时还来了别人,与他斗了起来,他才不能来找我。”

    梁挽也分析道:“关兄的这位小兄弟剑法还算不错,他若是被人逼得留下一把剑来,怕是来人武功极高。”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你的仇家吧?”

    梁挽苦笑道:“我的仇家好像也是关兄的仇家,那个江少爷分明是冲着你和我一起来的。”

    “听你的口气,你是想合作?”

    梁挽笑道:“反正你在完全复原之前也杀不了我,不如先合作找出幕后之人,再谈别的?”

    谈合作,这家伙就笑得格外清甜,眼睛也亮了几分。

    可我不得不泼下一捧冷水,我现在得了看见梁挽笑我就想撕他脸的病。

    “和‘剑屠’关意合作,若叫你的朋友看到,就不怕脏了你的名声?”

    梁挽叹了口气:“和关意合作,确实会有损我的声名,造成些许的误会。”

    可他接着看向我,笑容像这图穷匕见之后,匕首尖儿上的那朵新鲜花儿。

    “可是聂老板,你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关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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