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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以厉煞滚雷般的眼神投掷向我,一个个充斥了不可置信的怒色与惊疑。
梁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而秋碎荷的目光颤动几分,喉头上下翻滚之余,说道:“你……你当真……”
秋碎荷的话戛然而止。
那是因为我忽然扬手制止。
制止他的同时,我缓缓扫了一眼外面的人群。
一夜过去,初晨的阳光红烈炙热,街上的人声儿比往日更浓,卖豆腐的比往常更早起来卖这豆腐,几个生面孔的卖艺人在高声吆喝,慢条斯理品茶的人似品着一碗永不冷却的茶,什么都没变,似乎没人注意到我们在这儿的谈话。
但我还是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这几人。
“此处不方便谈话,有什么去后院说。”
和梁挽单独进一步,会让我觉得有些发慌。
因为总感觉他随时都会把我看个精光。
而且像他这样目光独到、步法玄奇的高手,倘若和我独处,且距离少于七步,那他随时随地可以发起爆袭,而我必须把神经处于高度紧绷去防着他。
有他的朋友在,那就不一样了。
梁挽一人若是10分,他和朋友绑一块儿就是1分。
这几个侠男侠女确实很热血正义。
但也仅有热血正义。
他们并无梁挽那恐怖的腰部爆发力和速度,一旦动起手来,梁挽能躲的他们躲不开,他们的反应还能用于转移梁挽的注意力,我还能拿他们做掩护。
所以实际上,他们更像是我的好队友。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和我一起去了后院。我到了后院一棵树下,忽然从树下的落叶堆里取了一把发臭且发钝的剑,然后我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坐在小板凳上,沿着磨刀石一寸一寸地磨剑。
这把剑有多钝呢?
我就算骑着它一路走去隔壁镇子绕一圈,我的铜臀铁腚都不会被磨破半分。
这么钝的剑,我就偏磨它。
我磨剑的步骤也很稳,我磨剑的眼神也很专注,我磨剑的分寸可谓是一点儿不差。
可我就不看这四个目光迥异的人。
也不理睬他们,也不去回答他们。
好像我完完全全地无视了他们。
四人起先因为我的名声,还算有耐心地等着,可等得久了,人和人之间就有了差别。
梁挽还算沉得住气,他冷静端然得像树下的一块儿砖,屋上的一片儿瓦,呼吸声渐融入了这院子里满地的磨剑声儿,他看着我,脸上若有所思,可令人看不透彻,他的思绪仿佛叶片一般散的满地都是,却不必去捡,只是自然地在那儿发酵着,发酵成什么样,那是谁也不知道。
可其余三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祝渊这乡野汉子,左看右看了我,咬了一口老牙,似想迸点什么话,李漾忽抢先他踏出了一步,像是踏出了自己的骄傲与矜持。
“聂老板,我知你侠名在外,嫉恶如仇,可那关意的弟弟——我也不知他的本名叫什么,他,他其实不算个十恶不赦的贼,还救过我们几次,你……你难道真杀了他么?”
你居然会感激我?
我还记得你当时嚷嚷要干掉我的凶狠样子呢。
不过我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继续磨着我的剑。
李漾说完,祝渊继续酝酿情绪,似乎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秋碎荷忽然目光激动地抢先他一步,说道:
“聂老板,你平日杀人也只杀极恶,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也不会动死手。你若是抓了他,或把他交给了什么人,能不能与我们言明?他虽易容,可我看出他年纪不算大,这小子若嘴上得罪了你,也只因为桀骜性情,他,他是罪不至死……”
毫无存在感的祝渊看了看两位抢他话头的同伴,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
“俺想说的也一样!他们都把我想说的话抢了!”
三个热血笨蛋,居然真的念了我的恩,为我担心?
我内心叹了口气,心想着——还是少拿他们当盾牌去偷袭梁挽吧。
以后偷袭梁挽,我一定偷袭得光明正大。
虽然内心千般话,我面上还是沉默磨剑。
我沉默,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开口。
而那个人也在等我磨完这一把钝剑。
等我将这把剑磨得精光锃亮,磨得剑上立体凸起的八面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在阳光下反折出一种八面通风的冷光时,我终于露了一丝愉悦的笑。
梁挽终于开了口。
开口便是戳要害。
“聂老板,这把八面青锋剑,被你磨得不错啊。”
我们在寻常影视剧看到的剑,大多是二面、四面或是六面,通常只有一个或两个突出的剑脊,剑身上就像长了一座或两座的小山峰。
可这把八面汉剑,分八面研磨,剑身上足足三个剑脊,正反面都有四面,加起来就成了八面。
“你倒是沉得住气。”我转头看他,“你等了我足足一炷香才开口,真的是在等我磨完剑么?”
“是,也不是。”
“怎么说?”
梁挽笑道:“我想等老板心情好些,再请教你。”
还真是个人精儿啊,知道我脾气大,便要讨好我。
我便从善如流:“我心情好了一点点,你问吧。”
梁挽便目光一锐:“聂老板,关意的弟弟若来找你,多半是为了给他哥哥复仇。他既如此恨你,又怎会在临死之前告诉你——我们可能要来找你?”
“倘若这话不是他告诉你的,他是否还活着?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我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他确实性情桀骜,可一个像他那样的用剑高手,也知道在更高明的剑法前,他必须认赌服输。”
“这样的人,不服气则罢,服气了就是真的服气,他死得心服口服,临死前告诉我了一切。”
“即便他不说,何家村的案子也早已在镇上传得轰轰烈烈,我也早就听到关于你的传闻。你是肯定会来找他的。”
梁挽眉头一皱,另外三人却是目光震动万分,似乎犹疑不定,其中的李漾更是眉头抖如几条黑虫,怒得中气充沛、叫得声音洪亮!
“我不信你!”
“我们三人都见过他那悍烈无比的绫光剑法,他虽是关意的弟弟,剑法却比关意还收放自如,更是要高上几分。且关意对梁挽说过,聂老板当初是以暗算的手段杀了他哥,你莫非也暗算了他?”
……我是小关的时候你老骂我,我是聂老板的时候你就夸我,你是粉还是黑啊?
我淡淡道:“你见他杀人的时候,他身上有伤么?”
李漾沉默片刻,道:“他那时没有受腰上的伤……”
“你觉得一个受伤的剑客,我杀起来很难么?”
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连梁挽也变得目光沉重起来。
他盯着我的人也盯着我手中的剑,冷峻的面上几乎没有了任何洋溢的笑。
“就算小关腰间有伤,也非常人可杀,就算他被杀,也必定给对手留下巨大的伤口。”
“聂老板看上去却没有受任何伤,恕我无法相信,你是如何轻易地取胜于他?”
这家伙总算问到了关键的问题。
我却不看他,只看向李漾,慢慢道:“你方才说,他的剑法很是悍烈?”
李漾点了点头。
我淡淡道:“你把你的刀给我看看。”
李漾皱眉:“凭什么?”
我以一种天经地义的笃定语气道:“我想看什么,我就要看到它。”
这种骄横的语气几乎已经到了无视其他所有人的地步。
李漾面色一搐,满面震惊且愤怒地看着我。
因为他似乎看出,我居然比关意的弟弟还要傲慢!
小关的傲慢无非是桀骜冷酷,我的傲慢却是浑然天成的傲慢,傲慢到我自己都不觉得这是傲慢,而是自然界该有的道理。
若非梁挽拦着,他几乎恨不得冲上来踢我一脚,打我一记了。
可最终,因为梁挽的目光鼓励,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把那把赤如血池的怪刀子,一分一寸,慢慢悠悠地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然后他发现,我虽叫他抽刀,可我根本看也不看。
连施舍的眼神都不给一下。
我只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这把八面重剑。
这种无视比刚才的命令更为傲慢,只叫李漾十分愤怒,忍不住加快了抽刀的速度!
就在他抽刀抽到过了半的时候,我忽然出剑!
没有任何预兆与警告,我是直接当空劈了下去!
这一剑劈山裂石而下,其中卷出的剧烈劲风儿像在树叶间呼啸而过!
李漾大惊之下,直接把赤刀提空往上一挡!
“嚓”地一声。
他的刀身若无其事,可刀柄被削去了一截!
祝渊背后的船桨少了一小节。
秋碎荷足尖前方的土被削去了一截乱草。
只有梁挽。
他此刻已落在了树的顶端,而他原来所处的位置,多了一道剧烈如巨兽爪子般的凹痕。
只因刚刚那一瞬,我手中这一剑像怒涛冷山似的掠空而过,如同巨人的手掌一般拍去了赤色刀身的一截,刀身碰了它就像成了一块儿铁做的豆腐,然后如弯月一转,绕到祝渊背后削了一点船桨,船桨碰了它就似是一块儿流动的液体,剑身又点劈到地,剜走了一截干草,而那几乎是擦着姑娘的足尖而过的!
最后剑转向梁挽,却是毫不吝惜,百般用力地一剑当头劈下,若非他拧身一躲闪得及时,这劈山裂石的一剑就要把他从头到尾劈成两个半!
而这所有的动作,都是在一个瞬间完成的。
做完这一切后,我坐回了我的小板凳,往八面重剑上倒了一些水,拿着一卷麻布抹去了上面的碎屑,仿佛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嘴里,也依然是那句平淡的话。
“你方才说,他的剑法很是悍烈?”
李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秋碎荷心有余悸地看作离她的足尖极近的光秃秃的地面,而祝渊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那一根身经百战的船桨。从不变色的梁挽陡然变色,以一副无比凝重的目光看向我。
几个人的表情好像都在问——剑居然能这么用?
能把剑当成刀和斧子一般地用?
这一剑之威,竟是悍烈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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