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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栗子摊儿,去他们常去的那家粮食铺子卖了鸡蛋,这小布兜又添进去二十文钱,云胡护得紧实,搁腰上拴着,贴在内兜衬布里,生怕被镇子上的白日鬼给摸了去,他弟弟云松那般得爹娘疼爱,还因着去集市上买糖果子弄丢了五文钱挨了打呢,他虽晓得谢见君不曾恶待于他,但也不舍得他们一上午赚来的银钱打了水漂。
这般想着,他愈发谨慎起来,时不时便四下张望两眼,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他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立时扭头往身后望,眼神中的怯意还未褪去,就见谢见君面带歉意地轻声问起,“可是吓着你了?”
他摇了摇头,松下一口气来,到底是自己太紧张了,揣着这一布兜的铜板走哪儿都小心翼翼的,叫旁个人看了笑话去。
但谢见君没笑话他,仔细瞧着他不像是有事的样儿,才压低声音说,“方才,我问过这铺子里的掌柜,说是今年雨水多,豆子搁仓里存不住,怕生了芽不好往外卖,遂收购的分量不多,价钱也低,等会儿咱们再多询上几家问问,价钱合适的话,咱就卖了去,你觉得如何?”
云胡懵懵懂懂地点头,他原是打算卖了豆子的钱给谢见君读书用,他听村里人说,这读书可花钱了呢。这豆子虽说是他和芸娘种的,可都是谢见君费劲巴拉收上来的,怎么处置,自是他也能说得上话。
谢见君没再说什么,沿街挨个又打听了几家卖粮食杂货的铺子,各家的说法与金谷掌柜的,差不到哪儿去,想来是今年豆子的行情不好,如今看来,别说是收回本钱了,哪怕是他们亏着钱硬卖,人家铺子也吃不下多少存量。
起早卖栗子得来的喜悦被当头这一盆冷水浇灭得彻底,他轻叹一声,心中怅然若失,本想着卖了豆子,手里能留些余钱好过冬,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云胡瞧出他的失落,斟酌着小声开口道,“你、你别愁、你安心读书、我有、我有法子赚钱。”。
谢见君展颜一笑,“无碍,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便是。”,他打定主意要读书,自然不能把筹码都压在这点豆子上,左不过他还能跟着福生在村里帮工,亦或是去码头上干点零活贴补家用,这有胳膊有腿的,还能被银钱难为得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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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粮食铺子出来,路南侧是一家青云书铺,谢见君就想着顺道儿去问问纸笔的事儿,嘱咐云胡和满崽在门口稍候片刻,他整了整衣衫,挺直了腰杆子,提步迈进书铺。
听着门口处有风铃摇动的叮当声,书铺里的小屋走出一身穿长马褂的白发老头,将谢见君从头到尾粗略地打量一番后,笑得一脸褶子迎上前来,“小后生,可是要来置办些什么?”
谢见君清了清嗓子,“掌柜的,晚生想买些练字用的笔墨纸砚。”
闻之,白发老头微微欠身,将他引至一旁,指着柜台上摆放的文房用品,同他细细介绍起来,“小后生,你瞧这四尺整的宣纸,寻常我们铺子里都是卖二百文一刀,您若是买得多,我这可作一百八十文一刀。”
谢见君抿了抿嘴,来时他有心理准备,这东西定然是便宜不到那儿去,但听着掌柜的这般说,他心里难免颤了颤。
掌柜的见他眉头轻拧,一脸为难,又瞧着他一身洗得褪色的粗布长衫,袖口处缝缝补补添着碎布头补丁,便知是寒门学子,家境算不得好,就拉着他另看一处,“我们铺子里还有这毛边纸,论纸质,那必然比不得宣纸敦厚吃磨,光而不滑,但胜在便宜,二十文一刀,平日里用来练字堪堪是足够了。”
二十文一刀....谢见君心里默默嘀咕起来,这毛边纸因着是竹制,色泽呈淡黄,摸上去薄而松软,眼下对于兜里无粮的他来说,最是合适不过了。
他登时开口要了一刀毛边纸,掌柜瞧着他实在囊中羞涩,便说道,倘若他从铺子里买墨锭,就送他两管兔毫笔,兔毫笔不值几个钱,质地较为柔软吸墨,也算是寒门学子常用的笔了。
谢见君拱手作揖,谢过书铺掌柜。待将这练字的家伙什儿都置办齐全后,盖房子那日得来的工钱已是花了个精光,他拍拍自己干瘪的钱兜子,心里沉甸甸的,这刚入门便掏空了家底,往后可如何是好?
他将买来的东西小心放在身后背着的竹篓里,正要拜别,一青衫打扮的书生急急慌慌地掀开书铺的门帘进来,把书箱往柜台上一搭,“掌柜的,前些日子我借来抄好的书,给您送回来了,您瞧着无碍,便可结算工钱了。”
谢见君脚步一顿,没急着出门,隐到身侧的书柜旁,见这书铺掌柜将书生迎进屋里来,顺手招过小二,嘱咐他给书生奉茶,语气较之前于他,客气恭敬了许多,连带着结算给书生的银钱都是双手奉上。
能得掌柜的这般敬重,想来这青衫书生是有功名傍身的,但谢见君并不在意这些,他本就不是喜好八卦之人,之所以没走,是听着书生说给书铺抄书。
若是他也能给书铺抄书,换些银钱回来,他和云胡手里便能松快些了,况且许褚说了,他的字并不差。
书铺掌柜送走书生,转头看谢见君只身立于门厅,身形挺拔端正,风骨峭峻,一时晃了眼,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问问他如何还没离开,可是还有东西要买。
谢见君打心里斟酌好字句,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初闻掌柜的铺子里招募抄书之人,晚生自诩一手字尚且拿得出手,不知可否为掌柜的排忧解难。”
“这..”,书铺掌柜顿了顿声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小后生可是有功名在身?”
“不曾。”谢见君拱手道,“晚生本是农家子,承蒙村中学堂先生厚爱,于近日方开蒙,正直家里母亲孝期,三年内不可参加科考。”
书铺掌柜捋了把稀疏的胡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这书铺其实并非缺抄书之人,只不过是他想借着抄书之事,送个人情罢了,倘若将来有功名在身的书生,青云得路,一朝翻身入了朝堂做了官,他也好跟着沾沾光。只眼下这人,虽气质温润儒雅,一身读书人的清贵,但毕竟这个年纪刚开蒙,自然比不得那些个童生秀才,更有指望。
谢见君并非愚笨之人,见状,便是知晓书铺掌柜的心思,他沉默片刻,照常行了个礼,转身掀开门帘,出了门。
云胡正乖顺地坐在屋门外的石阶角落里愣神,满崽依靠在他身侧打起了瞌睡,因着怕他着凉,他从竹篓里翻出今早特地带着的夹袄,将人一整个裹在怀里,挡住穿堂而过的瑟瑟冷风,抬眸见谢见君从书铺里出来,他神色惶惶地挪了挪身子,翘首问起,“可、可是都买好了?”
谢见君颔首,收敛起沮丧的心情,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嗯,都买完了。”
“那、那就好。”云胡眉眼弯了弯,“趁着天儿、天儿还早,咱们往回、往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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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因着心里盛满了事儿,谢见君闷着头,走路飞快,他步子迈得本就宽大,几步就将云胡甩到了身后。只待他从忧虑的心绪中拔出身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出老远,忙不迭扭头,云胡背着竹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小跑着追着他的步子。
他顿觉歉意,“对不起,是我走得太快了。”
云胡摇摇头,他虽不知谢见君在书铺里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瞧出他眼下心绪不佳,他手伸进衣袖里掏了掏,摸出两个油亮的毛栗子,这原是特意留着哄满崽的,怕他一路哭闹起来,折腾个不停,而现今他小小一人儿缩在谢见君身后的背篓里,身上盖着薄夹袄,正睡得昏天黑地,只怕是到家前,都不会醒来了。
他放心地掰开栗子壳,将栗子肉递给谢见君。
“这..”谢见君不解,温润的目光中带着疑惑。
“你、你吃、是甜的。”云胡往他面前推了推,他懊恼自己笨拙,竟是连句像样的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只干巴巴地低声道,“吃甜的、高兴”。
谢见君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这小少年此举大抵是在哄他开心。他从云胡手里接过白嫩的栗子肉,这栗子肉入口脆生生的,嚼起来“咯吱咯吱”,甜津津的滋味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抚平了他心中失落的情绪。
他眼眸眯了眯,喉咙深处溢出一抹低笑,“若是一会儿满崽醒了,闹着要吃甜栗子,可就没有了。”
云胡踮起脚尖,打眼看了看背篓里熟睡的满崽,伸手给他掖了掖夹袄,再望向谢见君时,眸光中透着一丝难掩的狡黠,他手挡在唇边,将声音放得更低,
“我们、我们不告诉他、偷偷吃掉。”
暮色西沉,缥缈浮云间,落下一抹余晖,少年腼腆的笑容浸润在细碎的光影中,谢见君呼吸一滞,好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打心底里破土而出,细枝抽芽,嫩绿冒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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