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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行舟带着方端午还有包赢,在书院内的空旷处搭了个小桌子,将捐款箱摆在桌子上。
此地是去各书斋的必经之路,他们早起就为了在这儿候着人。
竹阳书院的学生下至七岁,上不限年龄,以功名分为启思、正知、崇志三个大级,每个级别中又根据年龄分斋。
齐行舟就身在没有功名,且年龄低幼的启思堂一斋。
“瞧,一斋的小孩在摆摊。”说这话的,是个光长个儿,不长功名的大高个。
嗯,对齐行舟来说,绝对是大高个。
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奇地凑过来,把“摊位”给围住了,近了一看,上头竟还写着善款箱三字,方才说话的的高个儿惊奇道:“我们书院还有读不起书,需要募捐的?”
“别说了,伤了砚弟的自尊心。”第二个少年拍拍前一人的背,顾自从兜里掏出钱来,准备投递。
几颗碎银子正要往里投,一只小手蓦然伸出来挡住捐款箱的口子。
齐行舟抬头,“这是给灾区的捐款,砚兄要捐的话,我先帮你登记。”
“灾区?捐款?”高个子少年啧啧称奇,言语中透着调侃,“我们家中都已经捐过了,倒是你,谁许你私下募捐的?别是以募捐之名敛财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被人举报,让官府来抓你。”
在一旁台阶上昏昏欲睡的包赢,听得一个“抓”字,瞬间清醒,眼睛瞪得像铜铃,冲到齐行舟身前,“不许抓他!”
高个子少年看着三个小矮子,嗤笑一声,正欲说什么打击的话,刚才准备投递银子的少年又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这儿是竹阳书院。”
言下之意,这竹阳书院是大晋最好的学府,能进这里的学生不可能是偷鸡摸狗之辈,即便还没有功名傍身的启思堂,也多是世家子弟。
语毕,少年多掏了几颗碎银子,放在捐款箱上,“不必记名。”
高个子看呆了去,“虞绍,你还真给啊,这小孩指不定——”
指不定装着什么坏水,这句话还未出口,齐行舟便将高个子忽略了彻底,直接看向虞绍,“原来是虞家公子。”
虞绍一听,挑眉笑道:“怎么,认识我?”
齐行舟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阿姊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原来是表嫂的弟弟!”虞绍早有听闻宁国公多养了个孩子,当下恍然大悟。
得知对方是表哥的小舅子,虞绍连忙又从书箧中翻找出一张小额银票,二话不说投进箱中,“给!”
“多谢砚兄。”
“不必这样喊,既是亲戚,喊我虞兄就行了。”
“虞兄。”
两人一言一语,显得挡在中间的包赢很呆。
先前说话难听的高个子也很尴尬。
虞绍还在担忧,“你在这里募捐恐怕没什么效果,我多给你些,你也不算白忙活。”
话刚落,就听一众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人闻声转头,只见七八岁大小的孩子们,背着书箧往这里跑。
“齐行舟!”
“斋长!”
启思堂一斋的学生赶入书院,将捐款箱团团围住,也把虞绍几个围在了中间。
圆润的孩子硬挤到捐款箱前,“我再捐十两。”
“我再捐五两!”
“斋长,我今天带钱来了,十四两!”
孩子们高举着银锭,没有一个捐的比虞绍少,也正好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顾虑。
跑在最后的那个孩子,是昨日捐了六百两的小孩,他手中拿着一个红封,站在外围望着,没有别的孩子的气势,弱弱道:“我带了一千两。”
好家伙,一千两!
高个子瞪大眼睛,也不知道谁家小孩这么有钱。
里面的包赢不顾一切拨开人群,“来来来,给我。”
……
这募捐的盛景,被其他斋的学子们瞧见,纷纷好奇,多问一句才知始终,便有部分学子自愿加入了捐款之列。
于是四周便有了这样的对话——
“几个小孩子的游戏你也信。”
“有什么不信的。”
“夫子要来了,大家快回斋里上课啊,别排队了。”
“那钱放在这里。”
说着,还真有人将钱放在了原地,转身跑了。
方端午大喊,“你们名字还没记呢!”
“不用记了!”
方才还热闹的走道上,只剩下齐行舟几人,连虞绍都走了。
齐行舟看时辰差不多了,姐夫应该要出发了,于是他抱起捐款箱准备离开。
突然,一把戒尺拍在捐款箱上,“你们两个不想上课了是不是。”
老夫子怒瞪着齐行舟和包赢,两人纷纷低头向夫子问好。
“夫子,学生要将这筹得的钱拿回去。”齐行舟认真道,一侧包赢默默点头。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无奈地放下戒尺,“快去快回。”
“嗯!”齐行舟重重道,随即带着端午朝书院外跑,包赢见状也跟着跑。
“等等!回来!”老夫子还没糊涂,这点事哪要三个人干啊?
三个孩子驻足,老夫子朝包赢勾勾手,“你回来。”
“夫子……”
“别想逃课。”老夫子还没糊涂。
包赢朝齐行舟看了眼,失望地垂头,一副丧气样朝着书斋走去。
老夫子朝齐行舟道:“你也过来。”
齐行舟绷着脸,朝着夫子迈了两步,保证道:“夫子,我会早点回来的。”
老夫子叹了口气,问,“回来就能好好上课了?”
齐行舟郑重点头,只见夫子倏然扬起戒尺,但不是打人,而是为了抬起袖子。
另一只手笨拙地伸进袖子里,捞啊捞,从袖中掏出半吊钱,低头塞进捐款箱里。
齐行舟诧异地抬头,老夫子却不曾看他,转身便朝着书斋而去。
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叮嘱,“快去吧。”
齐行舟抱紧箱子,疾步跑出书院。
守着书院门的看守正准备关门,就见两个孩子奔来,四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像一阵风似的从半关的门缝里跑了。
今早到书院时,齐行舟有刻意吩咐让马夫原地等半个时辰。
眼下出来,马夫还在。
他抱着箱子说了句回府,马夫不问缘由只管赶车。
奈何半路上,车轱辘里卡进了东西,一时半会在原地动不了,齐行舟唯恐赶不上,于是抱着箱子下车,朝着国公府的方向继续狂奔。
“小公子,走小路快!”方端午喘气道。
齐行舟低头看看捐款箱,有些迟疑,但没时间犹豫太久,伸手撕了箱上面的字,便跟着方端午的小路跑了。
路人只见七八岁大的两个孩子发疯般奔跑,为首的孩子穿着竹阳书院统一规制的襕衫,抱着个盒子。
盒子上虽无字,但顶部有个小开口,随着奔跑而晃动,里面似铜似铁相撞,听起来像是铜钱与银锭。
小巷中,蹲在墙角无所事事的两个男子相视一眼,起身走入深巷,埋伏拐角处。
齐行舟抱着盒子,低头看不见脚下路,一路疾跑,在拐角处突然被什么绊倒,嘭得一下双膝跪地。
即便是面对突发事件,饶是膝盖再疼,他也紧紧抱着盒子,没有松开。
随即整个人因惯力狠狠摔在地上,唇部猝不及防地磕在木盒上,“咔”的一声,待感受到疼痛时,唇齿间流淌着咸咸的血。
“小公子!”没摔倒的方端午要去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男人拎到了一边。
两个街溜子蒙着面,“钱拿出来。”
齐行舟趴在地上,抬起头看一眼,抱着木盒仍不松手,低头吐了一口血,血里还有一颗小白牙。
“钱拿出来。”街溜子不耐烦地再次重复,见他敬酒不吃,干脆弯腰去抢。
奈何齐行舟抓得太紧,街溜子抬脚就是一踹。
“你们太过分了!我们可是国公府的!你们大白天的当强盗,我家大人——”方端午嘶喊着,嘴蓦地被捂住了。
木盒终是落入贼人手中。
齐行舟吃痛地起身要去抢回来,“还给我!”
贼人看着他,也不着急走,扬起手将木盒举高,“你能拿到吗?还抢。”
齐行舟垫着脚尖,高抬着手,跳着也够不着,却不愿放弃,执拗地一直跳,一直去够。
看得贼人玩心大发,转着圈地愚弄他,“在这里在这里,过来呀!”
“唔唔唔。”方端午被另一贼人抓着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恨恨瞪着,骂得极难听。
两个贼人在偏僻的深巷中,各自愚弄着两个孩子,时而相视一眼,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个小不点,谁让你随身带这么多钱,管你是什么府的,出了这条街谁能找到谁啊。”
待贼人觉得无趣,便将两个孩子扔在地上,转身要走。
齐行舟坐在地上,看着贼人的背影,双眸微变,脑海中迸出一个念头,慢慢延伸,眼中透出狠劲。
于是不顾疼痛,轻声爬起,暗示端午噤声,在端午懵懂的目光下,爬上端午的肩上了墙,然后屏声静息地在墙上跟上贼人,从屋顶捡了几片瓦砾,用力砸向贼人的脑袋。
“啊!”一个被砸得鲜血直流,“兔崽子!”
还有一个侥幸躲过,作势要爬上来拉人。
两个孩子在矮墙上,一个递瓦砾,一个啪啪啪狂砸。
“把盒子还给我!”
贼人哪能听进去,尽管都见了血,也不可能还钱,甚至不要命地朝墙上的小人儿伸手。
齐行舟的脚一把被攥住,随后被一扯,整个人掉下矮墙,摔在了地上一片的瓦砾上,他闷哼一声,眼角疼出泪。
“找死!”贼人额头还汩汩流血,气急败坏地将瓦砾扬起,朝着地上的人砸去。
齐行舟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然,瓦砾却不曾落下。
只听耳旁布料撕破,利器刺入皮肉发出轻微的“滋”的一声,紧接着是贼人痛苦惨叫。
齐行舟睁开眼时,只见贼人被一脚踹远,利剑从身体抽出时还滴着血,贼人死死瞪着眼,躺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齐行舟的视线从贼人的身上转移到突然出现的大侠身上,大侠身高八尺,带着一个铁面具,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出这面具后何等的潇洒英俊。
两个孩子都看愣了。
而一贼人尚余气息,要跑,被男子察觉,随手捡起一小块碎瓦丢出,精准刺破贼人咽喉。
“垃圾。”铁面冷声道。
语毕,铁面看向两个愣神的孩子,语气缓和,“家在何处,送你们回去。”
不等俩孩反应过来,已经一边一个扛在肩头。
“宁国公府,我们去。”方端午开口。
齐行舟趴在肩头,心心念念,“盒子,我的盒子。”
铁面闻言,扛着两个孩子蹲下捡木盒,又听肩上的孩子问:“大侠,他们死了该怎么办?”
铁面未透露情绪,“该。”
齐行舟重复问,“该怎么办?”
铁面不再说话,扛着两人,轻功飞起,朝着宁国公的方向而去。
待这巷子中的两名贼人尸骨被发现,官府一查,才发现这两人经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早就有案底,做贼罪不至死,但邻里听闻死讯无一不拍手叫好。
不过这不妨碍官府追凶,更不妨碍官府追不到凶,毕竟偏僻深巷,来往人少,连房顶的瓦片被掀出天窗了都没人听见,抓凶手谈何容易。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是国公府门前,沈桑宁整装待发。
临行前,忽听远处一声“阿姐!”稚气中透着丝丝委屈。
她远远瞧去,只见一铁面男子从天而降,背上扛着两个孩子。
定睛一看,齐行舟唇瓣一圈都是血渍,刚才张嘴一喊,血又流淌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吐血了。
吓得沈桑宁大惊失色,“阿舟!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齐行舟和方端午被放在地上,齐行舟抽抽鼻子,忍住想哭的心情,“我没事。”
一张嘴,沈桑宁便瞅见他缺失的门牙,原来血是从牙龈流出来的,可她担忧不减,此刻又听方端午全面地将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沈桑宁听了,既欣慰又无奈,“傻孩子,你姐夫昨夜就走了,你心中有规划,早些与我们说不成吗?”
说话时,不忘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查看他的牙,“身上还有别处伤没有?”
闻言,齐行舟惊讶得呆滞在原地,嘴巴保持微张的状态,任由风吹着缺口处。
铁面男子转身欲走,沈桑宁忙道:“多谢,你去哪儿?”
“不必,别问。”他淡淡道。
沈桑宁被他的冷漠打败,默了默,忍不住道:“叔,你怎么装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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