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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
撄宁去承乾宫见过礼,秉承着说多错多的信条,她全程就没抬过眼,眼神粘在了地面上,除了拜词就应过两个“是”。
宋谏之偶尔瞥她眼,唇角浮着一抹笑,目光却犀利到叫人无所遁形。
听见崇德帝要留晋王说话时,撄宁以为自个解脱了,结果刚出门就被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叫了过来。
说是妇人家的说说体己话,一进门撄宁行礼的动作就没停过,半晌,众人才依身份排好了坐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开始话头是围绕着撄宁这个晋王妃,不管她人说到什么,她嘴角都挂着微笑,不慌不忙的颔首应是。
一字箴言走天下,倒像是个教养得体的名门淑女。
室内吊着一并银丝蒂熏香塔,呼吸间都是令人舒心的清甜。撄宁浑身上下都隐隐泛着酸,肩背都打不直,随着时间推移悄无声息的垮了下去。
“听说晋王妃幼时住在南方?”开口的是五公主昭华,撄宁能认出来全靠她那个鎏金冠,瞧上去比她昨儿戴的婚冠都大,张牙舞爪的顶在头上,看得人牙酸。
撄宁下意识微微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是个问句。
她维持着颔首的姿态抿嘴一笑,接道:“是,妾身幼时住在泸州老家。”
“难怪……”昭华公主一脸欲言又止:“说起来,我九弟虽是在燕京长大的,但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三五不时的往外头跑,阖宫上下跟他处得来的就只有苏婳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淮南王府的郡主身上。撄宁也好奇的看过去,准备瞧瞧晋王的小青梅。
相貌妍丽的少女被看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柔声道:“过去的事情了,当初年幼不懂事,现在晋王他…”
她抬头正和撄宁对上视线,咬了下唇,目光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愁思:“晋王他已有良配,公主切莫打趣我了。”
这苏婳郡主撄宁之前见过,就在国公府的雅集上,听闻一曲动京城。
她回想下宋谏之的作为,这晋王除了一张脸生得出色,但行为举止着实恶劣到没边儿。
配不上。
撄宁心中暗暗思索,面上神色却不变,八风不动似的。
昭华公主眼神扫过撄宁,见她神色不变,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甘心的又点了把火。
“既是幼时的事,说说也无妨,当初皇后娘娘还说给你俩定亲呢,现在看真是物是人非了。”
皇后适时打了个圆场:“可别说茬话了,今儿最紧要的是咱们晋王妃,晋王对你可好?”
撄宁忙着听八卦,没成想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她长睫轻扇:“晋王待妾身…好。”
说到好这个字,她犹豫了下,不过是初见就扬言剜了我舌头洞房花烛夜威胁我把小命系在裤腰带上看他心情活命罢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说完,她抬眸看了眼苏婳。
那小郡主嘴唇已经咬到发白了,脸色有些难堪。
对不住了小郡主,这架势,她不扯个谎说不过去的。
一旁的贤王妃也打趣道:“娘娘您还问呢,瞧瞧咱们晋王妃这个小模样…”
贤王妃话未说完,可撄宁这幅肩打不直眼下发青的模样,明显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就是。”
堂上几人掩面轻笑出声,只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和撄宁一头雾水。
“小夫妻嘛,新婚燕尔,咱们都是过来人,快别取笑她了。”
“晋王妃果然招人疼啊,皇后娘娘护得这么紧,”五公主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难堪,又要强装出个笑模样,怎么看怎么拧巴:“晋王妃嫁过来之前就听过我九皇弟,对他印象如何?”
这还用问,你九皇弟在外什么名声你能不清楚?
撄宁心中暗骂,还没来得及接话,正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冬日冷风灌进来,撄宁离得近被吹个正着,冷得直吸气。
上首的皇后轻笑道:“正说着呢,人就来了。”
宋谏之进来时冷着一张脸,只给皇后见了礼,其他人眼神也没分半个,最后视线落在撄宁身上。
众人却早习惯了,没人置喙什么。只有一旁的苏婳,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他,眼神里写满痴缠和哀怨。
皇后打趣起他来:“可别笑话我护得紧了,这不,护得更紧的人来了。”
五公主盯着宋谏之,面色更加难堪,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谁知他来是为了看晋王妃还是为了看苏……”
“昭华,慎言。”皇后冷了脸。
这种话私下说说便罢了,挑明了两方都难堪。
宋谏之今日穿了件象牙白的长袍,外头披件狐裘披风,寒风灌进披风,勾勒出少年削瘦有力的身形。听到昭华公主的话,他冷冷的一眼睇过去,复又抬眸看向皇后:“若是没旁的事,本王便先带人走了。”。
撄宁垂眸起来福了个身,想说两句客套话。她提前就打好了腹稿,一番话编排的稳妥得体,不说总感觉亏了。
结果晋王没等有人应声,抬脚便走。撄宁也不说话了,急匆匆迈步跟上,结果脚下打滑差点仰倒,被宋谏之一把攥住手腕拽回去,踉跄了两步。
他那铁钳似的手撄宁昨晚领教过,眼下还没察觉到疼就开始打怵,不过顷刻,手腕果然疼得她咬紧了牙关。
再让他攥上会手腕怕是要脱臼了,顾不上体面,撄宁抬手要把人甩开。两人在门口动手动脚。
身后一众人的视线沉沉,带着探究看过来,如有实质。
宋谏之蹙着眉“啧”了一声,眉毛在面上划出道凌厉的弧度。
“疼。”撄宁压低了声音辩解,带着点鼻音,嗔怪一样。
“毛病。”
他手上力度松了些,又嫌撄宁走得慢,没松开手,钳住她的腕子往外走。
少年腿长步子也大,走两步撄宁得跟三步,就这么硬生生地拽着她,走出了富丽堂皇的承乾宫。
苏婳痴怨的眼神拉不住他,昭华公主的挑衅他也没当回事,就这样把溺人的寂静和数不清的算计,尽数抛到身后。
撄宁悄悄抬眸看他一眼。
宋谏之走的潇洒,面上却风轻云淡。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手上添了两分力,瞧见撄宁想要呲牙咧嘴又硬生生忍住的古怪的模样,眉角微微一挑,眸中多出淡淡的兴致。
待到回了马车上,撄宁手腕已浮出一抹红。
她今日早晨趁宋谏之不在,撩开里衣看了看,腰侧一片青紫,这手腕怕是也免不了。
晋王府配的是六乘轿,四五个人也坐的,偏偏轿内坐了个活阎王,令人窒息。
撄宁不吭声,目光盯着轿底铺的狐皮上神,只把自己当个没知没觉的摆件。
车轿路过东市,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
宋谏之假寐一会儿,这时睁开了眼,看见他的晋王妃微垂着头,翻金作绣的衣领和少女的肌肤间隔着空,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
外头传来一声洪亮的“招福徕新客两位”,那小东西长睫扇了下,期期艾艾地抬起头看向他:“听闻招福徕的绣球乾贝是一绝,晋王殿下心情不好,不若去宽宽心?”
宋谏之哼笑一声,懒懒的掀眼看她,眼仁黑极亮极:“你哪只眼睛看出本王心情不好?”
他确实心情不好。
漠北一战之后,突厥可汗阿史那葬身在他剑下,阿史那幼弟趁机夺了权。
封信来燕,言道要归顺大燕做属国。
为表诚意,现在的突厥王子和使臣已经在燕京驿站住下了。
崇德帝要在三日后办场春狩,叮嘱宋谏之一同来,意在两族交好。
太子还在一旁帮腔,他当场就冷了脸。
现下心里也不痛快。
撄宁转头盯着他衣袖上的暗金绣纹,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我听说招福徕的说书人讲的都是时新段子。”
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转移话题,当真是活腻歪了。
宋谏之起了恶劣的念头,钻的他心痒。
“怎么?没去过?”
“没去过。”少女老老实实的回应,一双杏眼睁圆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真是可惜。”宋谏之嘴角噙着笑。
撄宁眨巴下眼皮,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
“王爷?”眼看着马车离远了,撄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塌着腰仰着头,凑过去从身下看少年的眼色。
宋谏之冷淡地看着她,大发慈悲似的出声:“嗯?”
撄宁定定地盯着晋王。
她努力过了,原本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叫他带自己去招福徕尝尝,但她实在装不出解语花的体贴模样,只得老实道:“我想吃,王爷了了我这桩心愿,我给王爷当牛做马。”
“本王不带你去,你当如何?”
宋谏之手腕动了动,抬手掐上撄宁的脸。
他可不是跟阿爹阿娘那样亲昵的捏捏脸,而是扯着她的面皮叫人不得不抬起头来对视。
宋谏之从戎三年,日日和刀枪剑戟作伴,指腹生了层薄薄的茧子,磨得撄宁脸疼,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片晶莹,却不依不饶的隔着层薄雾看向他。
她平日里也算是机灵,且欲望淡泊没什么渴求,金银财宝过眼不过尔尔,少时从商也只是图个新鲜,怎么看都是无坚不摧的模子。
唯独碰上吃这一字,撄宁脑筋便转不动了,脸色都不会看,只盼着宋谏之善心大发带她去解解馋。
宋谏之心痒难耐,只得发泄出来才好,他捏着少女的脸颊,拇指恶狠狠地蹭,磨得那一片腮肉红得胜胭脂。
“求王爷。”撄宁两颊被人掐住,话到最后只能变成模糊的气音。左颊火辣辣的疼,少年手掌温度摄人,像要穿透皮肉灼到人心头。
在宫里受了气就往她身上撒,撄宁心中骂道。
可是亏都吃了,这顿饭吃不上她死也不瞑目。
“求求王爷。”
宋谏之松开手,懒得再看她这幅谄媚的嘴脸。
“再聒噪一句,你就别想去了。”
这是答应了?
撄宁瞪圆了眼,顾不上遮掩通红的面颊,掀开轿帘要喊侍从停下。
没成想她刚掀开帘子,音还没露出半个,便被人掐着后颈拖回了轿子。
她踉跄地倒在宋谏之腿边,只听耳边传来一句。
“你打算穿着宫服去?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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