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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家说定了母亲的婚事,孟半烟整个人都松快不少,盘着账都能哼起小调,看得王春华又好气又好笑。
笑过之后又舍不得,住了二十年的家要离开,哪有那么容易。陪着女儿吃过晚饭不像平时总要拉着女儿絮叨一会儿,便独自回了东小院。
“姑娘,我听夫人院里的喜鹊说,夫人在收拾布料,说是要给姑娘做衣裳。”
“这时候做什么衣裳,夏装还早着呢。”
孟家一年四季都会做新衣,春装早在过完年那阵子就做好了,夏装又还不到时候。
再说自己的娘是个什么人自己清楚,让她动针线不如让她出门和其他妇人去玩牌打马吊,那才是她喜欢的。
“怕是舍不得姑娘,想在回王家前多给您留些东西吧。”
翠云其实没想明白为什么王春华会想再嫁,她是从小被卖进孟家做丫鬟的,在她心里孟家就是这世上最安稳最好的地方。
家境殷实,连奴仆下人一年四季都能各做一身新衣裳。主家和气从不肆意打骂仆人,也不像有些人家妾室通房一大堆,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污糟事。
即便是当年老爷出事家中风雨飘摇,翠云也从没想过离开。家里再难熬也有片瓦遮头,外面再好也没个依靠,这便是她最朴实真诚的想法。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说吧,别憋着了。”
翠云搬了个绣墩坐在自己身侧,手里拿着绣绷半晌没戳一针,话说到半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孟半烟干脆推开算盘,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拿过小锤子一边锤核桃一边同翠云磨牙闲聊。
“姑娘,我没什么想说的,姑娘决定的事向来有姑娘的道理,我想不明白的就不去想。”
翠云坐在绣墩上仰头去看面色沉静的孟半烟,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跟着稳下来。
“是府里其他人,听喜鹊说她今天碰上两个婆子在厨房那边嚼舌根,说是想不通姑娘为什么要把孟家的田产给夫人做陪嫁,还说夫人都是快要当祖母的年纪了,何必再嫁。”
这话说起来难听,要说半分道理没有也不是。在孟家的奴仆看来,夫人待在孟家给丈夫公婆守孝是好人,主人家不强留媳妇守一辈子寡也是好人。
夫人拿了放妻书再嫁,把带来的嫁妆带走这是理所当然。可现在是孟家还要陪上一百亩药田和一个庄子做嫁妆,这事是不是就没道理了?
怎么有女子另嫁他人还要前任夫家给嫁妆的,孟家的奴仆一想起这事就忍不住私下里嘀咕,仿佛孟半烟是从他们身上割肉一般。
孟半烟是孟家的血脉又是当家人,他们从根上就不会对孟半烟产生质疑。这么一来,王春华这个马上就要离开孟家的夫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你看我娘,这些年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啊?”
“就说,开不开心,或是在你眼中她开心的时候多些,还是不开心的时候多些。”
翠云没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看夫人在家的时候开心得少,去街上或是出门玩乐的时候开心得多。”
“这就是了。”
孟半烟记事很早,她很小就见过父亲和母亲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就是说不到一起去,两个人都没错但两个人都不自在。
孟海平是个男人还能出去成就一番事业,还能把精力寄托在外头的买卖上。王春华有什么呢?人人都说孟海平是个好人孟家是个好人家,她该知足,但孟半烟不清楚母亲该如何知足。
后来父亲去世,王春华有一百个借口一千个机会离开孟家,可她舍不得叫女儿一个人吃苦受罪,才留下来陪着。
“翠云,我娘就是个糯米团,心软又良心好。但我不能因为她良心好,就装作看不懂她的难过,是不是。”
孟半烟这些话,其实翠云还是不太懂,但自家姑娘眼睛里的心疼她看明白了,也就乖乖巧巧点点头,“姑娘说得是,夫人往后能过得不难过就最好。”
“晓得你贴心,这些日子帮我看着点家里人,我娘做什么干什么要是有人多说闲话,先把人捆了再告诉我来,我挨个收拾。”
孟半烟没打算同家里人一个一个掰扯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必要。有些事想不通没关系,打上几顿也就通了。要是再不通,那就卖了了事。
总不能让自己母亲因为几个多嘴多舌的奴仆,在家中过得不自在,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孟家因为王春华要再嫁不消停,另一头的张家也在忙着。
那天孟半烟上门把给亲娘准备的地契房契摆出来,原本张杨早就准备好的聘礼就不合适了。
好在张莺儿也是个能干人,娘死得早,自己的嫁妆就几乎是她自己张罗出来的。现在收拾一份拿得出手的聘礼出来,并不算多难的事。
王春华毕竟是二嫁,这里头不光是王家和张家的事,孟半烟那里也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
张莺儿趁着孟半烟还没去衙门拿放妻书,紧赶慢赶收拾出一份聘礼单子,和奶娘商量过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了,才拿去前院找父亲。
“爹,您看看这单子上的东西,还有什么要添上去的,可别不好意思说。”
天气渐暖,张莺儿穿了件鹅黄百迭裙搭淡青色短衫,外罩一件半透烟罗长衫,看上去显得格外清秀爽利。
张莺儿眉眼五分像张杨,算不得多漂亮。好在她性情舒朗是个极好的人,再配上温柔和顺的眉眼,是个叫人看一眼便极舒服的女子。
张杨拿起帖子仔细看过,又顺手拿过书桌上的笔添减了几项,最后觉得都可以了,才拉着女儿在矮榻上对坐。
“听老方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件事,之前不是已经聊过这事,聘礼怎么置办你我心里都有数,怎么又忙起来了。”
“爹爹您别跟我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咱们之前说定的那些东西,现在再拿出来给王家送去,也太不合适了。万一孟大姑娘也在,多丢人啊。”
张莺儿清楚父亲会这么说,是怕自己心里不痛快。怎么说也是后娘进门,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要真一点想法都没有,才是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
可她更清楚,自己陪不了父亲一辈子。等自己嫁了这家里就更冷清了,要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过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孟家是个知礼的人家。这些年您年节派人送礼上门,他们一向回礼都挑不出错处。可又从未派人来咱们家说那些是似而非的话,叫您枯等。如今能成事,算得上你情我愿是好事。”
张莺儿看得明白,这件事是自己的父亲主动求娶,人家能不拿乔能应下就不错了,再不把姿态摆好看点儿,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爹,这聘礼您要是觉着没什么问题,我就让管家去准备去。”张莺儿笑着把聘礼单子折起来,一边又说道:“还得趁天气好再收拾个客院出来,等新夫人进了门,总要让孟大姑娘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那天张杨和孟半烟在小花厅说话,张莺儿就躲在屏风后头看着。在她看来父亲成亲这事算不得天大的事,进了门大家又不用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碍不着什么。
倒是孟半烟,她这些年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总听家里管家和婆子们说孟家大姑娘如何能干如何厉害。
也有对她不屑一顾的,嫌她一个女子不要名节不顾脸面整天在外面跟男人们做买卖,没规矩不像话。
她很想和她说说话,问问外面传她的那些故事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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