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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 她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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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宝儿素来不怯场,尤其是准备手撕狐狸精了,距离对方越近,她越是难掩兴奋。

    她坐在摆渡船的船头,故意挡住苏烟的大半个身子。

    从远处看过来,只能依稀看到陈宝儿的身后,有一道婀娜的身姿。

    文人的游船上,陈子文一眼就看到摆渡船上的陈宝儿。

    陈子文:“宝儿姐,这边!”

    陈子文是陈宝儿的堂弟,年岁比陈宝儿小些,尚在读国子监。

    今个上午,陈子文收到陈宝儿的手信,说是想在江畔饮茶赏月。

    陈子文不知道,所谓“陈宝儿的手信”实则是苏烟代写的;

    苏烟还以陈宝儿的名义送给陈子文一本书。

    陈子文当下就组了局,邀上三朋四友小聚。

    友人多是国子监的同窗。

    陈子文的确提过可否邀到苏烟一起?

    放眼整个上京,寻常这种友人小聚,能请得动苏烟的唯恐只有陈宝儿。

    而苏烟是整个国子监的骄傲,虽早已完业,却依旧是各位夫子常挂在嘴边称赞的惊世才女。

    又有哪个学弟学妹不想一睹其风姿呢?

    可惜,今晚她怕是不会来了......

    陡然,陈子文眼前一亮:“苏小姐......学姐!您慢些!等船家停稳了再起身。小心,小心脚下的僵绳!”

    甲板上的其他同窗自然也看见了,皆是一怔,纷纷涌到船头,暗搓搓捶了两下陈子文的肩,又不敢过于张扬,拘谨又欣喜地和苏烟打招呼。

    被抛在一边的狐狸精丁婉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这些国子监的才子,有学情有家世,长相举止都不俗,哪个不是闺中女子最喜结交的男儿?

    他们方才还君子自持、谈笑妍妍......一见到苏烟就......

    狐狸精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她怎么来了?”,却在和苏烟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心虚垂下眸子。

    苏烟被迎到上座。

    这是个八宝矮桌,大家依次坐在蒲团上。

    陈宝儿坐在苏烟的左侧,狐狸精坐在苏烟的斜对面。

    狐狸精紧挨着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两人似是亲密。

    一番客套寒暄后,苏烟问陈子文:“你们先前在聊什么呢?我在岸边远远瞧着,你们似乎发现了好东西。”

    陈子文笑道:“是丁小姐新作的半首诗,颇有魏晋风范,我们都觉得不错,念给学姐听听。”

    陈子文随即念出两句诗词,请苏烟作评析。

    苏烟很认真地听完,微微颔首。

    “构词工整、意境深远,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但是我总觉得......哎,算了,不说,”

    苏烟顿了顿,莞尔一笑,抚了抚发紧的额头,“许是这两日我在书房呆久了,闷得慌,记错了。”

    陈宝儿接过话茬,“阿姐是觉得这两句诗似曾相识么?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抄袭是文人最不耻的,想来丁小姐不会做这种事。对吧?”

    丁婉儿温婉地笑着,声音却细得可怜。

    “怎么......怎么会呢?天下间相似的诗词有好多,应该,应该是巧合。”

    在座的几位,除了丁婉儿外,剩下的全都是国子监的。

    文人嘛,最在乎的就是名节,哪怕一生也写不出流芳百世的佳作,也不愿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骂名,去抄袭旁人的。

    这是文人最基本的底线。

    没有谁会怀疑丁婉儿在说假话。

    众人开始玩行酒令,游戏规则是听令轮流说诗词。

    轮到丁婉儿的时候,有好几回都答不上来,似是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样子,而她身旁的少年总会巧妙地替其解围。

    该苏烟作答了。

    苏烟却愣住,半晌没有反应。

    陈子文:“学姐?学姐?”

    “嗯?”苏烟似是回了神,很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刚才我想起一本书,叫《春华寄语》。宝儿,你还有印象么?”

    “当然有呀,”陈宝儿磕了颗瓜子,“那本书的意境很好,阿姐很是推崇。我不仅自个买了,还送了一本给子文。”

    陈子文赶忙道谢,拿出一本装订精美的小册子,暂停行酒令。

    “宝儿姐今个上午送的,我还没来得及看......等我挑一首,我们共同赏析。”

    小册子中间有一道被折过的痕迹,很容易翻到。

    陈子文轻声念了出来......

    片刻后。

    “丁小姐,这里面怎么有两句和你刚才的诗词一模一样?”

    严格意义上说,人家写的是一整首南北调,共十三句,而丁婉儿的“自创佳作”恰好就是其中的两句。

    众人面色大变,尤其是挨着丁婉儿的少年更是不信,一把夺过陈子文手中的《春华寄语》,急切地翻阅。

    少年越看脸色越僵,索性将小册子砸在丁婉儿面前,质问道。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是你自创的么?!”

    丁婉儿解释不清,想胡编乱造找个理由搪塞,可物证都在了,容不得她狡辩。

    她适才清醒,昨个她“顺”来的“半首诗词”,原是苏烟故意设的套。

    真是狡诈!

    她心中愤愤难平,面上却装得无辜又可怜,挤出几滴委屈巴巴的眼泪,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宝儿适时地解围,“别生气别生气!丁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就抄了两句嘛,不算多。只要不是偷来的,以后改了就行。”

    少年:“......偷的?”

    “抄袭”尚可勉强说她虚荣,可若是“偷”来的,那就是人品有大问题。

    这样的女子,纵然她长得再美艳、再摄人心魄,也不是大户人家的男儿会正眼相看的。

    丁婉儿仰头,泪眼婆娑道,“绝无可能!宁郎......你信我!”

    少年名叫王宁,是丁婉儿物色好久的“待嫁人选”。

    她苦心接近,好不容易攀得机会和他同游,打死也不会承认自个的诗词是偷来的。

    少年:“那你倒是说说,你从哪得的这两句诗?你若是看过这本书,定然记得旁的内容!”

    哪怕丁婉儿只能说出一句呢,少年也会信了她。

    毕竟人是他带过来的,如今闹了这一出,他简直颜面尽失!岂能不生气?

    丁婉儿诺诺许久,饶是吐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扯着少年的袖摆撒娇。

    “宁郎,我真的不是偷的,是,是我无意中拾到的......”

    几个男子的神色很微妙,却也是默契地不吭声。

    这种场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没有蠢到要蹚浑水。

    苏烟叹一口气,看向陈宝儿。

    “宝儿,没有证据的话勿要乱说。我这些时日,书房的手稿不见了许多。想来是被风吹散了,恰好被丁小姐捡到了。”

    在场的人谁不知晓丁婉儿就住在太傅府,还拐弯抹角是苏烟的亲戚,自是有机会“捡到”苏烟的手稿。

    可是......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陈宝儿,“是是,阿姐说得对。可是你的半首水调被砚台压着的,也能被风吹走?隔天就在上京传遍了,还说是丁小姐的?”

    几个男子:“!!!!!!”

    敢情丁婉儿先前备受推崇的半首水调......是偷的苏烟的?

    还大言不惭说是自个冥思苦想的呕心力作?!

    少年再也忍不了了,痛斥道,“我真是错看你了!”,而后拂袖而去。

    摆渡船还在,少年大跨步踏上船只,吩咐船家即刻送他去对岸。

    剩下的丁婉儿哭哭唧唧,跌跌撞撞跟上,一声又一声地唤。

    “宁郎......宁郎!你等等我!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忽然,丁婉儿脚下一滑,本就站在船头的她,不仅没抓到少年的衣袖,反直直栽进江水里!

    ——“扑通”一声,

    溅起无数水花。

    已经踏上摆渡船的少年迫不得已回头,却也只是冷冷瞧了一眼。

    女子的名节甚为重要,若是他下水救她、与她有肌肤之亲,那这桩婚事就赖定了。

    少年不理,走得潇洒坦荡。

    陈宝儿问陈子文,“你不下去英雄救美?”

    陈子文耸肩,唇侧不无讥讽,“急什么?捞人的水手在岸上,会救的。”

    *

    苏烟和陈宝儿告别陈子文等人。

    回岸边茶楼的路上,陈宝儿笑得甚是欢愉。

    “简直太解气了!狐狸精被拆穿时,王宁的脸都要气绿了!”

    “这下好了,今日她‘声名大噪’,往后再想巴结那些公子哥,难喽!相信往后再也没人会说她是‘才女’了!”

    “尤其是她落水的样子,真的好好笑哦!”

    说起狐狸精落水,陈宝儿更来劲了。

    “她这样子,肯定不会参加明日的庆功宴。也好,省得我看见心烦。”

    明日永康帝会为归来的将士们举行庆功宴,就在喜乐宫。

    依照狐狸精的身份,自然是没资格去宫里参宴,怕的是有脑子发热的“痴情男”带她去。

    这下好了,今夜她落水,虽是被救起,但初春的江水寒得很,女儿家到底不受冻,怎么着都要在家休息几日。

    再加上她落水被嘲、脸面丢尽,想来也会安生一段时日。

    也算是了苏烟的一桩心事。

    不过......

    苏烟当时看得清切,有一颗小石子打在狐狸精的腿上。

    狐狸精吃痛,不慎落入水中。

    那时的情况过于复杂。

    月光略显昏暗、船坊里的烛火灼灼却并不明亮,众人的注意力又在愤愤离去的王宁身上......故而极少有人看到打中狐狸精的“小石子”。

    苏烟也曾四处张望,从方向上大致判定,小石子应是从对面那艘武士聚会的游船上飞过来的。

    ......到底是谁呢?

    疑惑间,苏烟和陈宝儿已行至路边。

    正要分别,苏烟看见路畔停了辆奢华的马车,车夫是老熟人——定国公府的家丁。

    苏烟想起陆行之昨夜和将士们吃酒到深夜、想起姚姨不敢言明的苦苦守候......她看向江畔武士聚会的游船,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让陈宝儿先回府,自个则上了陆行之的马车。

    *

    酒过三巡,已是深夜。

    陆行之带着微醺的醉意走向马车,单脚跨上马车前忽地一顿,仿佛猜到什么,却也没停,径直坐到靠窗的位置。

    斜对面,苏烟斜撑着脑袋,揉着太阳穴,似是困乏已久。

    她半合着眼睑、神色淡漠,从头到尾未曾抬眸瞧过他一眼。

    两人一路上相对无言。

    到了太傅府,马车停稳,苏烟适才冷冷开口。

    “念在你刚才也算是帮过我,我就不骂你了。”

    那颗石子定是他扔的。

    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能拍手叫绝起哄苏烟和别人干仗。

    陆行之眉眼一挑,自动忽略她为何要“骂他”这件事,道。

    “你还不笨。”

    苏烟冷哼,无力与他做口舌之争,只望向他狭长的桃花眼、迎上他漫不经心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勿让家人忧心,是男儿最基本的责任。”

    “以后每晚亥时前,必须归家。”

    “若是有推不掉的应酬,需得让下人传话,提前说明情况。”

    陆行之嗤笑,大喇喇地将腿放在长桌上,整个人窝进软椅里,慵懒又傲慢。

    “你比我娘管得还宽。”

    苏烟已经下了马车,闻言停下,侧眸,纤薄的肩背挺得笔直。

    “你可以不听。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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