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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门时脸上还残留着怒意和屈辱,却在见到奚应芷的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奚应芷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记得以前在麓山书院时,董慧率直纯粹,总是仗义执言。
如今不过半年,她便多了心事,也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芷妹妹,上次你来董府为你母亲求药,时间仓促没能找到,此事我一直挂在心上,这不今日求了来,便赶紧为你送来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闪躲,不敢与奚应芷对视,急急地将药膏往奚应芷手中塞。
只想着奚应芷收了药膏,她立刻就走才好。
奚应芷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伸手阻止她的动作,“董姐姐,当日去你府上求药时我便说过了,董姐姐肯帮我,我已经万分感激。
这药有没有,都不会影响我和姐姐之间的情谊,姐姐不必如此,倒显得生分了。”
说来也是唏嘘,以往她总是说话委婉的那个,董慧却总是一句话从不拐弯。
如今董慧开始变得一句话转着弯地说,奚应芷反倒不必如此婉转。
董慧脸色白了几分。
若是为着她自己,她自然是不会事后再将药膏送来,多少有些伤脸面。
虽然她为人大大咧咧,可终归是官宦人家精心教养的女儿,并非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前倨而后恭,正是她最嫌恶的做派,没想到今日却是她自己为了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奚应芷拉着她的手坐下轻声道:
“董姐姐的好意我心领的,只是我娘的伤势已经用过药了,若再收董姐姐的药不就是贪得无厌了吗?这样可好,若下次再有需要,我再去找董姐姐。”
董慧知道这已经是奚应芷的态度了,便也不再多说,只苦笑道:
“此事本就是我理亏在先,你不与我计较已经是宽宏,我若再多说什么那才是不知好歹。”
“董姐姐别这样说,咱们姐妹间的情分比这什么药啊什么的珍贵多了,咱们不是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姐妹吗?”
听她这样说,董慧也想起以往在书院同桌念书的场景,这才露出笑模样,“是了,这话我也是记得的。”
若人能永远停留在那些幸福的时光碎片之中该多好。
两人聊了会天,董慧似乎还是有心事,没有用饭就走了。
奚应芷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
当初她去董府,宫中的二皇子没有送药,其实也就是在裴如璋落难之时隐晦地拒绝了对端亲王府伸出援手,此事她并没有怨怪之意。
更何况当初她去董府本就不是为了让二皇子施以援手,而是为了打探消息,后来既然得到了消息,她就更没有理由去责怪谁。
可二皇子显然不这么想。
当时或许是裴如璋有难他得了些风声,多少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如今裴如璋好端端的,还得了一个清查探子的功劳,二皇子自然担心裴如璋反过头来与他算账,这才让董慧上门来。
也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深意,奚应芷才越发不能如此草率地接受。
如今她与裴如璋夫妻一体,很多时候她的态度或许就会影响到裴如璋的决定。
她自认处理不来朝堂中的那些事,便也不愿插手。
只是她虽这么想,可旁人显然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的。
到了下午时分,陈锦居然也来王府拜访了。
这一回,奚应芷心底便隐隐生出些许不快。
这不快不是针对陈锦或是董慧,而是针对她们背后的二皇子。
到这一刻,她甚至有一种不能见光的猜想,二皇子与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定下婚约,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虽然心中有所猜疑,奚应芷还是将陈锦迎了进来。
与董慧比起来,陈锦要更多几分待嫁小女儿的羞涩情态,眼角含蜜,唇角含笑,奚应芷心中对两人的情境有了猜想。
“芷妹妹,你家中着火,这样的变故怎么不打发人与我说一声?”
陈锦还是一如既往的豪爽大方,“这样大的事情,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
奚应芷笑眯眯地问道:“只是小事而已,陈姐姐从何人处听说的?”
陈锦羞涩地扭开头,避而不答。
奚应芷便明白了,笑了笑没有接话。
“让芷妹妹见笑了。”陈锦脸蛋红扑扑的,语气却变得郑重几分,“以往在书院,总和同窗的姐妹们多有口角,如今订了亲,接触的事情多了,才知道姐妹之情的难能可贵。
芷妹妹,这样大的事情没能为你出力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你好歹给我个机会让我帮一帮你吧。”
奚应芷笑意淡了淡。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和她说姐妹情呢?
且陈锦和董慧又是不一样的,比起董慧的淡然平常,陈锦哪怕极力遮掩,眼底的欲望也仍是泄露了她的心思。
想了想,奚应芷对上她的眼,“陈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此事毕竟是家丑,我与王爷都不愿对外宣扬,日后若有别的事,定会主动找姐姐帮忙的。”
陈锦神色微僵。
大概是以往奚应芷性子太软和,所以陈锦压根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
若是往常,说到这里她就该识趣地作罢了,可想起临行前二皇子与她说的那些情谊缱绻的话,她就格外心疼,格外想抚去他眉宇间的忧愁。
“芷妹妹何苦与我说这种话,咱们姐妹一场,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我也不瞒你,二皇子知道你是我的姐妹,听说你的事特意让我来问,若是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责无旁贷。
我再与你说句实心话,咱们如今都不是以往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夫家的脸面与利益。
端亲王素日为人处事多有欠缺,若是有二皇子的帮扶,日后在朝堂自然更加顺遂,你说呢?”
奚应芷直要被这番不知所谓的话给气笑了。
“陈姐姐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在王府每日做的也就是插花喝茶而已,这些事情王爷不许我插手。”
说着便端茶欲要送客。
陈锦顿时懵了。
其实陈锦是从头到尾见着奚应芷的变化的,一开始软弱愚蠢的庶女,逐渐变得灵巧聪慧,在贵女之中游刃有余,就像一颗小笋破土,缓缓长成坚韧的青竹。
可也恰恰是因为太熟悉了,温和的假面遮掩,让她忽视了奚应芷早已有了不必委曲求全的底气和筹码。
甚至直到王府的丫鬟来请她离开,她才真正明白端亲王妃到底意味着什么。
人总是美化自己的成就,而矮化别人。
她得了二皇子的青睐,却又只是侧妃的身份。
于是她一面劝告自己,以她的出身能做侧妃已经是老天庇佑了,一面又安慰自己,侧妃的身份也很是富贵,哪怕比起董慧也不差什么。
日复一日的说服与暗示之中,她对身边的人和事早已失去客观的判断,直至此刻,遭到迎头重击。
仿佛从大梦之中忽然惊醒过来一般,她甚至出了一身冷汗,忙起身朝着奚应芷行礼。
“芷妹妹,方才都是我胡言乱语,我一时关心乱了心神,居然说出这种蠢话,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可千万别生气与我生疏了。”
对比她的慌乱,奚应芷仍是笑眯眯的,“陈姐姐说的什么话,不过姐妹间的闲谈,何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
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与陈锦有情,却也仅限于女子之间的闺阁情谊,至于别的,那是不能够的。
陈锦不是个蠢的,自然也听明白,讪讪一笑,终是起身告辞。
一天之内接待了两个昔日的姐妹,奚应芷颇有些疲惫,揉着额心就这么躺在院子里歇着了。
裴如璋回来时,正见满院子清风,吹落树上的银杏叶子,三三两两洒了她一身。
脚步情不自禁就停下,裴如璋说不清这会心头涌动的激荡和悸动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一瞬给予他的幸福与充实,是他前半辈子从未有过的。
睡梦中的奚应芷像是梦到什么,一双柳眉似蹙非蹙,宛若湖心微皱。
裴如璋缓步走到她身边,挥手让下人退下,自己解了外衫轻柔地盖到她身上。
纤细白皙的女子被拢在宽大的衣袍之中,透着暧昧又不可言说的占有,裴如璋心中又满足了。
奚应芷模模糊糊睁眼,便瞧见凶名在外的端亲王盯着她笑得一脸痴。
这一幕比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更可怕。
奚应芷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你笑什么?”
裴如璋猝不及防被抓了个现行,唇角的笑甚至来不及收住,脸上扭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没笑什么。”
眼见奚应芷还要追问,裴如璋忙打断她,“今日府中有人来访,与你说了什么,瞧着你倒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奚应芷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圈,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才闷闷道:“今日董姐姐和陈姐姐先后来访,本想与她们说说话,没想到……”
她顿了顿,才惆怅道:“难怪人都说女子成婚就会变得不一样,若是姐妹间永远不会变,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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