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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听到驸马爷的名字,白明霁心头突突一跳,目光偷偷往他手中的卷宗上瞟去。
他查赵缜作甚。
那等子出卖家国挚友的奸人,死了就死了,费什么神?
这般跑来大理寺要卷宗,是想查出凶手?
然后呢,还能替他报仇不成。
晏长陵倒能理解她,此时的孟挽于白氏而言,是一根能解绕燃眉之急的稻草,可要人命的稻草不要也罢。
作为夫君,他帮她解决了,举手之劳,不用她感谢。查也没用,孟挽的马车已翻下了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岳梁却无比敬业,看向白明霁手里的卷宗,为她分析了起来,“孟娘子的马车经过九岭坡时,并未走大路,走的是下方的捷径之道。”
底下那条道实则并非真正的官道,而是被众多马车碾压出来的一条捷径,天气晴朗时,走这条路能省上一柱香的时辰。
落雨天几乎没人去走,旁边是悬崖,一个不慎便会尸骨不存,赶路的再着急也不会有人赶着去投胎。
至于原因,岳梁道:“孟娘子马车路过的时辰,上面的大路上,应该堵了几块大石。”
“大石?”那日得知孟挽出事后,白明霁去过九岭坡,也很奇怪孟挽为何选择了下方的捷径,到上面的主路去查看过,并没有瞧见什么落石。
岳梁脚步退后两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看向正仔细旁听的那人,缓声道:“事后有人把石头推到了一旁。”
晏长陵听得入神,被他这么一瞧,大方一笑。
岳梁目光瞥开,继续道:“虽说大雨冲刷了不少痕迹,但还是有迹可循,上方山体有被撬过的痕迹。”
这处倒是大意了,晏长陵握着卷宗,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
而白明霁也了听出来,是有人故意而为,“岳大人的意思,姨母之死,并非意外?”
倒是稀罕,这辈子除了自己还有人会谁想要她的命,且还抢在了她之前。
岳梁点头,“大雨落了半月,山谷太深,搜查起来难度较大,等有了消息,岳某再知会少夫人。”
过去了三天,就算人当时还活着,如今也死了。
搜出来又如何,八成已不成人样。
晏长陵没敢去看身旁面色紧绷的小娘子,挪了挪屁股,打断对面的岳梁,“岳大人果然厉害,想必驸马爷的案子,已经破了?”
“三日前,驸马爷确实回了状元巷。”岳梁从袖中拿出一物交给他,“这是大理寺的人在其房中搜查出来的东西。”
晏长陵伸手接过,是一段麻绳的残留之物。
如此说来,驸马生前被绑架过。
也乃人为谋杀。
岳梁该说的都说了,“岳某知道的便是这些,二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岳某也无能为力。”
—
来时两人各自乘坐了一辆马车,回去时,大理寺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晏长陵岂能再添一桩闲话,大摇大摆地上了白明霁的马车。
坐上去后倒是沉默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自顾不暇,也没心情。
马车停在晏府门口,晏长陵先下车,面色上瞧不出半点异常,甚至还转身贴心地扶了一把白明霁胳膊,待人一进门,却故意落后几步,同身后的周清光低声道:“盯住少奶奶。”
前头白明霁进屋时,见到迎上来的金秋姑姑,错身的功夫同样轻声交代了一句:“盯着世子。”
主子回来了,丫鬟打水进来伺候。
两人相继净了手,晏长陵先一步霸占了那块平安符蒲团,白明霁已放弃了十两银子,挨着他身旁坐下。
知道对方在盯着,不能再擅自行动。
金秋姑姑奉上茶盏,桌上放着二夫人送过来的橘子,晏长陵拿了一个,慢慢地剥了起来,手法倒是讲究得很,将那橘子皮剥得均匀,像极了一朵莲花,白明霁以为他要往自己嘴里送了,却见他突然抬头,递到了她跟前,“挺甜。”
白明霁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正犹豫,对方手一探,那枚剥好的橘子已落在了她掌心。
近段日子外面的流言,她自也听说了,寡妇的日子虽好,但总不能过一辈子,她得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往后要走的路,出路上辈子她就想好了。
母亲死后,岳梁陪着她一同追查真相,困境中的出手相助,很难不让人动容。
是以,前几日回来后,阮姨娘所生的庶女白三娘子白楚找上门来,求她把人让给她时,她确实说了那句,“你拿什么同我争?”
说那话的前提是知道晏长陵回不来了,如今人回来了,也不见得真会死。
要她此时和离再嫁,似乎还没到那个地步,但能不能如愿,也得看这位世子的气量有多大。
那些个流言必然早早传进了他耳朵,适才在大理寺但凡他闹起来,一封和离书少不了,两人就此各奔东西。
白明霁垂目看着掌心里的橘子,个头确实比外面买的要大,橘瓣也饱满,乳白线的经纬线条下能看到里面黄橙橙的果肉。
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大度。
颇有要一语双关的意思,白明霁轻声道:“多谢。”
对方也很爽快,语气轻松大度,“喜欢就多吃点。”
她要当真与岳梁有什么,前世也不会亲眼见到她是死在这个院子里,外面的传闻,晏长陵压根儿就没信过。
既然决定了要过下去,各自背地里的秘密,断不能被翻出来。
两人一边盘算着自己的案子,一边又要防备对方把自己识破,彼此留意着的动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到天光暗下,素商拿火折子点着屋内的莲花灯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丫鬟,走到她跟前,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素商听完目光偷瞟了一眼正在焚香的白明霁,犹豫半刻后,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人一走,歪在圈椅内看书的晏长陵,轻轻地撩起了眼皮。
天色将黑,素商没有提灯,人一出院子,隐在暗处的周清光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身后。
素商径直走了府门,出门前还谨慎地往四周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便脚步匆匆顺着府邸外的巷子走了出去,天边最后的一道光线消失,天色说暗就暗,一路走到西角的墙边,看到那里站着一人。
借着灯笼里的一豆星火,素商一眼便认了出来,乃岳梁身边的小厮樵风。
诧异他为何这时候来了这儿。
对方也不多说,见到人便从袖筒内掏出一块布递给了她,“大人说,这东西应是姑娘的,让姑娘妥善收好。”
素商接了过来,往樵风灯笼里的光芒里凑了凑,是一块布。
这块布她太熟悉了,乃她前日所穿衫裙上的布料。
素商霎时如坠冰窟。
樵风见她明白了,转身离开。
素商杵在黑暗中,好半晌才找回神智,忙将那块布藏进袖筒,疾步往回走。
进屋时白明霁正在洗漱,只有晏长陵一人坐在木几旁,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生怕露出马脚,素商低着头暂时没动。
过了一阵,晏长陵倒是自己站起了身,“我去一趟书房,晚点再过来。”
—
天色已经黑透,廊下一排灯笼昏昏暗暗,晏长陵的身影一出长廊,金秋姑姑手里便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晏长陵推开书房的门,周清光随后出现在了门槛处,也没进去,胳膊一抱脊梁椅在门扇上,道:“不用查了。”
何意?
晏长陵看向他。
周清光想了想,说得简单明了,“主子替少夫人解决了孟挽,作为回报,少夫人也替您解决了赵缜......”
晏长陵怀疑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周清光见他不信,便道:“少奶奶手底下的那小丫头,证物落在了岳梁手里,岳梁今日瞒下来,适才给人送来了。”
晏长陵神色如同见了鬼。
白明霁?
她与赵缜什么仇,什么怨?要把人给埋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不信。
那头白明霁与他的反应几乎一样,石破天惊,简直不敢相信,盯着金秋姑姑,质疑道:“你说是晏长陵?”
金秋姑姑点头,“奴婢确定没听错。”
白明霁愈发乱了。
晏长陵何时认识孟挽了?
孟挽得罪过他?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晏长陵,什么样的仇,要让他置孟挽于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
事实摆在了面前,倒也并非无迹可寻,那么巧合,他晏长陵刚经过九岭坡,孟挽的车就翻了.....
细细一想今日在大理寺提起孟挽时,岳梁看向晏长陵的眼神,白明霁脑门心都跳了起来。
先前以为是意外,尚还觉得是天意,得知乃人为,一连串的谜团扑面而来,比起疑惑更多的是茫然。
她怀里揣着刀子,等在了轮回的路上,就差亲手手刃仇人,挖出当年母亲的死因,想问明白她孟挽到底是如何害死的母亲。
如今一切都断了。
这一世还有何意义?
闷气堵在心口,哽得气都不顺了,震惊过后只剩下了满腔怒意。
日子没发过了。
不是她不想过,是两人八字犯冲,过不好了。
白明霁起身往外走。
“娘子......”金秋姑姑见形势不对,及时拖住她,“娘子先冷静。”
她冷静不了。
前世他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坏了她的事?
没等她找上门,屋外倒是先传来了脚步声,晏长陵冲进来,撩起来的珠帘砸在他身后“噼里啪啦”直响。
四目对上,像是两道雷光。
金秋姑姑知道娘子的脾气,生怕两人打了起来,慌忙拉住她,劝说道:“外面的橘子还没吃完呢,奴才替主子们剥......”
白明霁不买账,“我想吃,买得起。”
晏长陵偏头嗤声一笑,目光高傲散漫,扮演了这几日的体贴郎君,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金秋姑姑急得满头大汗,两厢里相劝,“世子爷,少奶奶,这大晚上的可别让人瞧了笑话,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万事它总得有个原由是不是......”
这话说进了两人心坎里。
确实想知道,对方是不是饭后溜大圈儿,吃饱了撑的,干起了鹌鹑嘴里寻豌豆的事。
见两人总算先冷静了下来,金秋姑姑长舒一口气,“奴婢去替主子们泡茶。”
冷静是冷静了,心头的怒气却并没有消失。
先前屋内的东西大多都是白明霁一人的,原本的主子回来了,自然要腾出了一半的空间。
她新置办的橱柜也多了一半男子的衣裳,各色宽大的衫袍即便是叠整齐了,与她玲珑的轻纱绫罗并列放在一排,占地还是宽了一圈,先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甚是碍眼了。
走出里屋前,吩咐素商,“把衣裳分出来。”
晏长陵也不示弱,走去外屋屁股往蒲团上一坐,看到了木几上的茶盏,扬声问:“之前我那套黑釉盏,乃先朝进贡之物,饮酒饮茶皆适用,放在哪里了?”
也不点名道姓,但知道他问的是谁。
白明霁看着他屁股底下的蒲团,来了气,“世子爷那套茶具年岁太久,已有磨损,我让人丢了,眼下京城内流行青花瓷,精致美观,一套难求,这茶具乃汝窑所出的头一批珍藏上品。”
她花了近百两银子买来,不比他那黑乎乎的茶碗好看?
两人目光再一次对上,看得出来里面满是敌意。
先前几回,晏长陵只顾着欣赏她的容貌,知道她有绝色之貌,如今再瞧,对面那双原本漆黑灵动的眸子此时冷得像冰一样,方才察觉,自己对这位白家大娘子似乎并不太了解。
当初他议亲之时,父亲问他想娶哪家姑娘。
他心中并无喜欢的女子,便道:“必是要娶这京城内最好的小娘子。”
后来媒婆上门,笑着问他:“世子想娶的可是白家大娘子?”
白家大娘子的名声,他听过。
说是及笄那日大出风采,面上的轻纱一揭连日头都没了光辉,想来也知道是夸大其词,但并不妨碍他娶个人人都仰慕的小娘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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