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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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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羡玉先是被御辇送进宫里,紧接着又被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常侍送到绣着金边的白色毡帐里,阿南想跟着进去,却被拦在外面。

    林羡玉请求中常侍放阿南进来,中常侍并不理会,只说:“王妃,请您在这稍坐片刻。”

    很快,阿南被中常侍带走了,留下四个侍卫看守御帐。林羡玉陷入巨大的恐慌,环顾四周,才发现毡帐里只有他一个人。

    起初他想等赫连洲来,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天光将尽时,他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随之,看来乌力罕根本没帮他通知赫连洲。

    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乌力罕那般恨他,怎么会帮他?

    可是赫连洲回到家,发现他不在,会不会看在他们“永结同心”的情分上,来救他?

    他暗暗祈祷着。

    时间愈久,他就愈发心焦,坐也坐不住,溜到帐帘处,听到外面的侍卫正小声议论:

    “大婚前日请公主过来,是何用意?”

    “城中百姓都在传,说祁国的公主貌如天仙,怀陵王一见倾心,太子殿下想试探怀陵王,看他对这位祁国公主究竟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定是恨之入骨。”

    “你的意思是怀陵王今天不会来接公主?”

    “不会,反正明日成婚前还要来宫里拜祭祖庙,现在把公主接回王府,平白遭人口舌。”

    林羡玉的心猛地一沉。

    是啊,赫连洲不会来的。

    苍门关饶他一命已经是赫连洲大发善心,他对赫连洲来说毫无用处,还败坏名声,赫连洲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损己利人的事。

    他缩在角落里,无助地张望着四周。

    他要在这个陌生的皇庭里待上一晚吗?

    阿南不在身边,若是宫人服侍他时发现了他的男子身份,该怎么办?

    正煎熬着,忽然听见帐外有人喊:“长越宫走水了,速速来人,速速来人!”

    帐外忽然混乱起来,有人高声喊“怎么又走水了”、“火势越来越大了”,林羡玉也没听清是哪里走水,只听见侍女的尖叫声,还有帐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咒,让他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加恐慌。

    阿南呢?阿南被带到哪里了?

    他要去找阿南,他不想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犹豫片刻后他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帐前的侍卫被支去送水,有人穿着烧了一半的衣裳、满面黑灰地跑出来,乱作一团。

    林羡玉连忙朝着没人的地方跑。

    他一路往前跑,惊叫声逐渐远去。

    不知跑了多远,等两腿酸软,力气耗尽时,林羡玉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荒寂的宫殿。

    屋檐破败,窗棂半朽,衰败的野草和丛生的荆棘淹没了砖石小径,在劲风中倒伏着。

    四周静得让人发怵。

    林羡玉感觉到头顶有东西在晃动,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一张比他脸还大的蛛网。

    他吓得慌不择路,直往前跑,刚冲到殿内,又被一块碎石绊倒,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他下意识用手肘撑地,又扑了满脸的灰。

    又疼,又脏。

    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他刚要呜咽出声,忽觉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哭声都显得突兀,他登时不敢哭了,正要起身,不远处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声。

    林羡玉屏住呼吸,那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他猛地抬起头,竟在残垣边看到一个黑影,再等他定睛细看,黑影已经消失。

    林羡玉吓得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僵了许久才回过神,正要撑着墙壁站起来,余光一扫,竟看到一只硕大的黑色八脚蛛缓缓爬下来,它的头离林羡玉的指尖不到一尺远。

    “啊——”

    林羡玉思绪瞬间飞到九霄云外,脑中一片空白,他慌张地跑出去,先是哭着喊阿南,紧接着又变成:“赫连洲,你快来……”

    可是赫连洲不会来的。

    他只能自寻生路,结果刚跑到院子里,靴子又被肆意生长的野草绞住。他差点儿踉跄摔倒,草地密不见底,像是藏着无数鬼魅。这时天色已晚,冷风将窗棂吹得吱呀作响,头顶一只黑鸦略过,林羡玉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声音。

    “谁让你来这里的?”

    林羡玉怔怔地抬起头,看到昏暗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林羡玉再熟悉不过。

    是赫连洲。

    赫连洲往前走了几步,眼神里似有愠怒,又有几分无奈。

    林羡玉眨了眨眼,赫连洲还在。

    他真的来了。

    赫连洲不是活阎罗吗?可为什么,赫连洲一出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林羡玉一瞬间鼻酸到不行,他顶着满头的草屑和满脸的灰土,起身扑到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尚未开口,就被他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来啊?”林羡玉抽噎着喊。

    赫连洲的身子微微发僵,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林羡玉委屈到了极点,哽咽道:“你再不来,我就要吓死在这里了。”

    他在赫连洲的怀里号啕大哭,声声都是数不尽的委屈,他怪赫连洲来得这么迟,怪乌力罕不通报,怪北境的人拿他做人质。

    “快四个月了,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还有一只大黑蜘蛛……”

    “还有鬼……”

    赫连洲被他哭得头疼,想推开却推不动,只能冷言反驳他:“哪里有鬼?”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胸口,一只手伸到身后胡乱挥了挥,“都是鬼,好多鬼!”

    赫连洲沉默片刻,低声说:“这里是冷宫,就算有鬼,也是受尽冷落的冤魂。”

    林羡玉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冷宫?”

    他慢吞吞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断壁残垣,这竟然是一间废弃冷宫,里面住着谁?

    “这里曾经住着谁?”

    赫连洲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洲话音刚落,林羡玉的委屈劲立马又上来了,他抽抽噎噎地向赫连洲控诉:“他们、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帐子里,还把阿南带走了,还说你不会来接我,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然后宫里走水,我……”

    他讲着讲着猛然发现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是,”赫连洲别开脸,说:“我来汇报军务。”

    “哦。”林羡玉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

    他思索片刻,揪住赫连洲的袖摆,试探着问:“那你可不可以顺便把我带回家?”

    他仰着头,巴巴地望着赫连洲。

    他说:回家。

    赫连洲听到这两个字时冷不防愣了一下,就在这时,荒芜的院落忽然刮来一阵风,林羡玉觉得冷,又往赫连洲的方向靠了靠。

    那风恰似有意将林羡玉往他的方向推。

    赫连洲看着眼前的冷宫,这里承载了他和他的母妃最凄惨的几年光阴。母妃去世后,他为活命,独自离宫,之后十年征战,无事不回都城。此次若不是听到林羡玉的求助,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赫连洲望向殿内,眸色深沉,仿佛穿透二十载光阴,重回某个相似的冷夜。

    许久之后,他说:“走吧。”

    林羡玉愣住,“真的吗?”

    赫连洲斜睨他:“你不走?”

    林羡玉立即揪住赫连洲的袖子,眸子添了几分神采,说:“走!现在就走。”

    走出冷宫时,林羡玉回望了一眼。

    这里曾住过谁?又为何如此荒凉?

    和赫连洲有关系吗?

    赫连洲步伐很快,林羡玉来不及思索,连忙跟上,小声抱怨着:“慢一点,我刚刚摔了一个大跟头呢,穿这条裙子走路很不方便的!”

    赫连洲嫌他吵闹,“你不是说这里有鬼吗?还不快点。”

    林羡玉想了想,“若真是冷宫冤魂,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她们生前又不是坏人。”

    赫连洲神色微动,不由放慢了步伐。

    他们从冷宫回到御帐前。

    看到公主完好如初地回来了,中常侍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开,他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近来天干物燥,宫中时常走水,惊吓了王妃,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护送王爷和王妃出宫。”

    林羡玉拽了一下赫连洲的衣袖,还没出声提醒,赫连洲已经会意,帮他问:“王妃有一贴身宫人,随他一起进宫的,不知现在何处?”

    “奴才这就将他送来。”

    很快,中常侍将阿南送到宫门口,阿南一路小跑着冲过来,还没站稳就紧张地问:“殿下,您怎么样?”

    林羡玉红着眼,摇摇头说:“我没事。”

    萧总管带着马车在宫外等候多时了,林羡玉坐进去,尚未坐稳就掀开帷裳,看赫连洲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和他们并行回府。

    马车从宫门缓缓出发。

    戌时之后,北境的街道已是空空荡荡,迎着满月银辉,回到王府,结束了半日的混乱。

    赫连洲把银鬃马交给马夫,只身进去。

    林羡玉昨日还嫌弃王府破旧,此刻简直归心似箭。刚下马车,他就急着往里走,跨过门槛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再仰起头。

    原本斑驳的屋檐和望柱都被重新刷了一层朱漆,漆料未干,被月光映得隐隐发亮,还有那只写着“怀陵王府”的匾额,也换了新的。

    “是王爷让换的。”萧总管说。

    林羡玉还没来得及惊讶,萧总管又说:“王爷还让工匠们用桐油把院子里的廊柱都刷一遍,台阶也都重新砌了石块。”

    林羡玉怔怔地望着,“为什么?”

    “老奴想,应该是为了婚礼吧,毕竟是合二姓之好的大喜事,王爷心里还是在意的。”

    这话在林羡玉心里泛起涟漪。

    和亲太过突然,其实赫连洲和他一样是牺牲品,他不想嫁,赫连洲也不想娶。若赫连洲有心上人,那他岂不是误了姻缘?

    得把这事问清楚。

    他快步走进王府,还没来得及喊住赫连洲,先看到乌力罕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庭院中央,低垂着头,后背有几道清晰的血痕。

    林羡玉大惊失色,愣在原地,“你——”

    乌力罕低着头,狠声道:“看什么看?”

    萧总管解释道:“王爷说乌将军近日心思不定,莽撞误事,乌将军自愿领了二十鞭。”

    乌力罕也不长记性,想到王爷去宫里接祁国公主回来,又扭头骂道:“祁国来的狐狸精!”

    林羡玉更不是受气的性子,立即叉腰道:“我就当你在夸我长得好看了,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当狐狸精的!”

    乌力罕气得两手握拳,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林羡玉连忙拉着阿南往后院逃,吓得萧总管连声说:“哎哟慢点,慢点儿,王妃!”

    赫连洲站在主堂屋门口,看着几个人从前院追到后院,第一次觉得王府吵闹。

    林羡玉穿得多,跑得慢,眼看就要被乌力罕追上了。他灵机一动,从回廊的一端抽身跑向主堂屋,躲到了赫连洲的身后。

    乌力罕气得咬牙切齿。

    林羡玉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踮起脚尖,在赫连洲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乌力罕得意洋洋地说:“哼,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乌力罕不敢追了,在不远处停下来。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他便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羡玉这才松了口气。

    他向赫连洲抱怨:“乌力罕老是针对我,欺负我,还骂我!”

    “他不会动手的。”

    “骂我也不行!”林羡玉转念又想:“不过他已经领了二十鞭,就算两清了吧。”

    “林羡玉。”赫连洲忽然喊他。

    “嗯?”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林羡玉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把手松开。”

    林羡玉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他悻悻收回手,想起刚刚准备要问的话,“赫连洲,你有心上人吗?”

    赫连洲皱眉不语。

    “和亲并非你所愿,如果你有心上人,那可就误了大事了,我们就要早早商议好对策。”

    赫连洲并不理他,只说:“回去睡觉。”

    林羡玉不满:“我很认真的!”

    赫连洲冷声说:“亥时之前不回屋,和乌力罕一样,领二十鞭。”

    林羡玉恼道:“你凶什么凶?”

    赫连洲面无波澜地望向他,林羡玉吓得一哆嗦,立即抓着阿南,加快速度,赶在亥时前跑回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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