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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惊雨自走出那片假山后,就恢复正常走姿,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望着指上泪珠,想起方才那个人看她的目光。
他明明是笑着的,却笑不达底,仿若那是两个无底洞,她工于心计,可此刻,她看不透他。
罢了,不过是个低微皇子,左右掀不了多大风浪。
三皇子,萧沂。
她曾略有耳闻,当朝有三位皇子,大皇子乃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二皇子生母皇贵妃乃是长孙之族,其祖上风光无限,其舅父是当朝宰相,也是尊贵无比。
而萧沂则籍籍无名,甚至从前鲜少有人知大启还有位三皇子。
直至宰相千金长孙大小姐瞧上了他,说是此生非他不嫁,才开始有人知晓他的名字,但却是在茶饭之后的男女八卦谈论里。
不过眼下,林惊雨是深深记住了他的名字。
萧沂,一块坏她好事的绊脚石。
她无奈一笑,掀不起风浪,却烦人得很。
林惊雨前走,忽见远处一众贵女花团锦簇,被簇拥在中心的,是一个衣着华贵,明媚娇俏的姑娘。
那是个胡搅蛮缠的主。
若说八卦里有萧沂与长孙小姐,那定当还有长宁公主萧珠死缠烂打齐家二公子齐旭,以及从前鲜少有人知其容貌的林家庶女,林惊雨。
当真是冤家路窄,林惊雨转头要绕个道以免浪费功夫。
“诶,那是林家那庶女吗?几年不见,竟长得这般好看了。”
“是呀,难怪齐家二公子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若我是男子,也非娶她不可。”
“你们几个少说几句,没见公主在这吗?”
几个人顿时没了声去看公主脸色,只见她黑沉着脸,气得发抖。
长宁公主乃太子嫡亲妹妹,皇帝唯一的女儿,自小极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不顺,是她自小喜欢齐旭,可齐旭心念皆是林家庶女。
“你们说,她好看,还是本公主好看。”
众贵女面面相觑,片刻后笑着道:“自然是公主好看。”
“你们骗人,她长得那么美。”
贵女们一愣,迟疑着改口道:“那……林二小姐好看?”
“是呀,她长成那副样子,齐旭哥哥此下回京见了,定然又被勾了魂,我要去划花她的脸。”
语罢,萧珠撩起袖,大步走向林惊雨。
贵女们目瞪口呆,还是其中一个聪慧的道:“都愣着做什么,上去拦啊。”
林惊雨才走至小道旁的梨花树下,便听见长宁公主的声音。
她叹气,是福是祸躲不过。
只得转身,眉稍稍一抬,面带微笑欠身,“不知公主,叫住臣女有何要事。”
萧珠拔下发髻上的翡翠燕飞簪子,扬言叫嚣,“本公主要划花你这狐媚子的脸,叫你再也不能勾引齐旭哥哥。”
林惊雨听后,娥眉微微一蹙,摸上自己如玉瓷般的脸颊,眼眶泛淡红,溢着晶莹泪花。
“公主这是要,划破小女子的脸吗?”
她声音软绵,说话还直勾地,可怜兮兮地盯着人。
萧珠一时不知所措,忽然不忍划花她的脸,簪子握在手中怎么也不是个事,好在一个胆大的贵女跑来,握住她的手。
“公主三思啊,今日是齐大公子的大喜之日,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再添油加醋,旁人不敢在公主面前说什么,但私下里定当非议公主,公主用不着为了一个臣女,自毁名誉。”
“若被齐旭哥哥听了去,定得生我气。”萧珠找了个台阶下,朝林惊雨冷哼道:“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今日就不划花你的脸。”
林惊雨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颔首,“臣女多谢公主。”
但萧珠总觉得气不过,在林惊雨转身欲走之际,萧珠拽住她的手,夺走她手腕上的莲花纹檀木珠串。
“这什么手串,真丑。”
萧珠捏着珠串甩了甩,林惊雨脸骤然一冷,她死死握住萧珠的手臂,双眸森然如寒江。
“把它还给我。”
小公主被她的脸色吓到,手臂被拽红,萧珠抽了抽,“疼……”
旁边的贵女慌张道:“林二小姐,你快放手,这是公主殿下,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萧珠有了底气,用力甩开她的手,“不就是串珠子吗,还给你。”
语罢她抬起手臂,往上空一抛,正好抛到了梨花树枝上。
林惊雨一怔,望着梨花树枝一动不动,那颗本挤出来噙在眼角的泪珠,也迎着风落了下来,但她却毫无委屈之色,只是望着梨花树枝沉思。
萧珠以为她是被她欺负傻了,慌张又嚣张道:“一串珠子罢了,大不了本公主再赔给你。”
她拽下手腕上的南海珍珠,扔在地上,“这可是皇祖母赏本公主的,比你那串破佛珠值钱多了。”
林惊雨淡然一笑,溢着丝苦,“臣女,多谢公主。”
贵女们怕再出事,花言巧语哄着长宁公主离开。
四周寂静,林惊雨擦去下颚残留的泪珠,望着佛珠。
祖母,孙女是一定要走这条道的。
只有手握权势,才能让别人尊敬你,畏惧你。
权势啊,孙女恨不得它越来越多,孙女愿为它不择手段,舍弃所有。
林惊雨叹了口气,“但眼下,孙女还得爬树,捡您送我的佛珠,您老在天上可别又说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扔下披帛,撩了袖子三两下爬上梨花树。
许是春雨后,阳光明媚,今日的天格外湛蓝,女子一身月牙白衣裳与梨花融为一体,恍若又增一枝梨花。
林惊雨一手抓住树干,伸手去够檀木佛珠,待终于抓住,她的眉舒展开时。
忽然瞧见树下站着一个男子。
微风徐徐,她额前青丝飞扬,他山水墨画的衣袂翻卷,二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
萧沂嘴角微微一翘,睫毛下的眸子幽然。
林惊雨心弦一颤,若按照计划,她此刻是绝不合时宜出现在树上的。
他道:“好巧啊,真想不到,还能在树上碰到姑娘。”
林惊雨觉得萧沂是在刻意酸她,她勉强含笑,“是巧,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子。”
萧沂目光移至她的脚,拍手赞叹:“没想到姑娘忍耐这么好,崴了脚还能爬树,在下实在佩服。”
他就是在刻意酸她。
林惊雨蹙起眉头,手捏微兰花将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方才一时与公主起了冲突,小女子身份低微,自然不敢跟公主作对,谁叫公主殿下不依不饶,把小女子祖母留的唯一遗物给扔到了梨花树上,那是祖母所赠,小女子不怕痛,就算是疼废了这只脚,小女子也要拿回这串珠子。”
语罢还当着萧沂的面,把珠子贴在心口,小声抽泣了起来。
萧沂觉得,此女子实在爱哭。
“姑娘孝心可嘉,在下敬佩。”他嘴角一扬,“树上危险,姑娘还是早些下来。”
“公子说得是。”林惊雨转头正欲下来,忽然她手一顿,又回眸抿了抿唇,“可是公子,小女子脚受了伤,下不了树。”
“方才姑娘怎么爬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他站在树下观戏似地望着她。
林惊雨偏不满足他,“可是公子,刚才只有小女子一人,心急如焚得很,这才一时情急爬上树,眼下全然忘了怎么爬的树,况且,小女子脚受了伤,若贸然下去,怕是真得废了这脚。”
她说:“求公子救救我。”
“好啊。”
萧沂爽快回答,他伸出手,似笑非笑。
“姑娘握住在下的手,跳下来,我接住你。”
林惊雨趴在树枝上,握住萧沂的手,他的手很干净,指腹有薄薄的茧子。
她微蹙了下眉,“可是公子,我怕。”
“姑娘若相信在下,便不怕了。”
他这么一说,再加上他那双捉摸不透的眸子,林惊雨反而怕了。
她有些后悔想抽手,却被他紧紧拽住。
“姑娘这是怕了,不相信在下?”
自然不信。
林惊雨笑着答,“自然不怕。”
于她闭了眼睛,她放手一搏,他用力一拽,梨花枝颤雨,抖了一片晶莹水珠下来,在明媚阳光中闪烁,弄湿了彼此的衣衫,斑驳点点。
林惊雨扑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抬头时,望见他深邃的黑眸,她陡然推开他,谁料没稳住,林惊雨直接崴脚摔在地上,紧蹙着眉。
果然,话不可以乱说,眼下是真灵验了。
萧沂扬唇,整理袖子上的褶子,望向地上一副疼痛模样的林惊雨,也不再与她兜圈子。
“姑娘的演技愈加精湛,在下佩服。”
林惊雨是真疼得厉害,抬头惨着脸,“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姑娘不必再装,长兄的婚事我并不过问,只是若有别有用心之人蓄意接近,我倒还是要过问的。”
“公子这是觉得我是在蓄意接近那位蓝衣公子,可是今日也是我头一次见你兄长,怎来蓄意接近,况且,小女子是真崴了脚,疼得厉害。”
语罢,林惊雨咬了牙,撩起裙摆扯下布袜,露出红肿的脚踝来,抬头时双目通红,委屈道:“公子这下可满意?”
萧沂别过脸去,“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
林惊雨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小女子不怪公子,公子莫再怀疑我就行。”
林惊雨以为他会愧疚,眼下正惭愧得不敢看他,谁料他忽然转过头,吓得她立马收笑。
萧沂走近,挽起大袖俯下身,在林惊雨诧异的目光中,捏了捏她的脚踝,林惊雨嘶得一声皱眉,疼出泪花来。
他气定神闲,“还真是崴了脚。”
林惊雨:……
他以为她是涂了什么红胭脂,干净的指腹什么都没有,唯残留着她肿包的热度。
林惊雨气愤地放下裙摆,“公子这是欺人太甚。”
她起身,并捡起地上的披帛,还有那南海珍珠串。
“若在下记得没错,那是太后赏给长宁公主的。”
林惊雨转头,“公主赔给我的,我为何不拿。”
林惊雨一瘸一拐往前走,忽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黑了些许,也长高些许,来人正是刚从边疆历练回来的齐家二公子,齐旭。
“阿雨,我寻了整个宴席和满芳园,可算是找着你了。”
齐旭见了心心念念人欣喜,他跑近发现林惊雨的脚,慌忙问,“阿雨,你的脚怎么了。”
林惊雨摇头,“无碍,就是崴了一脚。”
齐旭立马扶住她,他在边疆糙惯了,心急俯身,“崴了一脚?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林惊雨摆手推开他,“齐二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阿雨说得是,是我唐突了。”齐旭红着脸道,此刻他才注意到旁边还站有一人,转头问,“这位公子看着眼生,是阿雨的朋友?”
萧沂双手握着,清瘦的脸散漫一笑,“方才途径,见崴倒的……阿雨?姑娘,于是扶了一把。”
他那两字阿雨,语调带着意味不明的顽劣,像是在提醒,在警告,有了相好,还去招惹他兄长。
齐旭一愣,然后拱手有礼道:“多谢兄台,我不在我家阿雨身边,还好有兄台相助。”
“不必多谢。”萧沂眼眸流转在二人之间,“在下还有事,便不打扰二人雅兴了。”
萧沂转身离开,背影渐远,直至消失。
林惊雨一瘸一拐要走,齐旭跟在后头,“阿雨,我那有伤药,我叫丫鬟给你上药。”
林惊雨无奈,她语气平静,“齐二公子,你以后不准再说那样的话。”
齐旭摸不着头脑,“什么话?”
“我还未出阁,便不算你家的阿雨,齐二公子说这话,会叫人误会的。”
齐旭笑道:“误会什么,反正我迟早要娶你,你迟早也是我齐家的媳妇。”
林惊雨叹气,“可齐二公子从未问过我意见,况且,齐大夫人也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庶女的。”
“庶女怎么了,阿雨我就喜欢你,此生非你不娶。”
林惊雨无语,他像是浑然未听进去她第一句话,于是她往继续前走,“齐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药不必了,以免被齐大夫人看见,况且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齐旭紧跟在后头,“那阿雨,我送你回去。”
林惊雨无奈一笑,“若被齐大夫人知道,你刚回来,就送我去林府,又得气得吃不下饭,齐二公子止步,林家自备有马车”
齐旭蔫了脸,只得作罢,“好吧,那阿雨回去小心。”
林惊雨点头,与之告别。
她走出齐府,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府的马车哪还在,但她不急,她早已料到。
再者,她另有打算。
林惊雨的目标,并不是要赶上林府的马车。
而是远处那辆,金丝楠木的溜光枣红马马车,上面刻有皇家的标志,太子爱兰,连车帘的花纹都是兰花。
路上朦胧,雨如烟蒙在整座京城,行人匆匆,路边小贩慌忙在地摊上铺上布。
“外面是下雨了吗,方才还是个明媚天。”
马车宽大,太子萧筠坐着煮茶,听见外面有人喊小雨,于是问对面的萧沂。
萧沂抬指掀开车帘,他双眸一顿,望向冒雨在路上行走的林惊雨。
女子素衣朦胧上一层烟雨纱,娉婷婀娜,手放在额头挡雨,却无济于事。
那行动不便的腿,焦急的脸蛋。
真让人看着可怜。
而看样子似是朝马车的方向来。
萧沂一笑,意味不明。
“是呀,下雨了,春日多雨,皇兄小心。”
萧筠一头雾水,小心雨做什么,而后又笑了笑,“皇弟放宽心,侍卫会带伞的。”
萧沂放下帘子,接过茶,望着茶面波澜微荡,他的瘦指敲着杯壁。
他翘了翘唇角,“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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