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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竹林,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齐旭一身泥巴,背着一筐莲蓬,头顶着雨前行。
远处马车停下,主人掀开车帘,温润一笑,“这不是齐二公子么,这是要去哪。”
齐旭抬头看,车窗里的男人面容眼熟,他想起这是不久前救过阿雨的那位兄台。
齐旭有礼回:“京城。”
“在下与齐公子正好顺路,若齐公子不介意,在下可载齐公子一程。”
“怎会介意。”齐旭欣喜过后又迟疑,他低头看自己的狼狈模样,“只是我一身泥巴,怕弄脏了公子的马车。”
“无碍,在下并不是洁癖之人。”
齐旭赶忙拱手,“那便多谢公子了。”
马车内,齐旭局促不安坐在靠车门处,他拧着衣服上的水,时而回头与萧沂目光对上时,窘迫扯了扯嘴角。
萧沂回笑,给他递了块帕子。
齐旭点头,“多谢。”
“不知齐公子怎弄成这副样子的,捉泥鳅去了?。”
门口与马夫一道同坐,戴着斗笠的小厮嘟囔着嘴,抢先回,“我们公子可真好心,为了给林二姑娘摘莲蓬,跑老大远来西郊。”
“你懂什么。”齐旭瞪了小厮一眼,然后回头看向萧沂时,少年郎脸一红,挠着后脑勺道。
“让兄台见笑了,阿雨爱吃莲子,西郊池塘的莲子好吃,只要能博美人一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美人就算笑了,夫人也不会同意少爷娶林二小姐的,再说了,公主要知道您娶了别的姑娘,不得掀了整个齐府。”车外小厮的声音又响起。
齐旭挺起背,毫不畏惧,“阿娘疼我,只要我以死相逼,她定然同意我娶阿雨。我这辈子只喜欢阿雨,萧珠胡搅蛮缠,娇蛮跋扈,我不会喜欢她的,我也不会连累齐府,大不了我带阿雨私奔,再也不回京城。”
齐旭豪横完想起车内还有萧沂在,他又害羞地挠了挠头,“又让兄台见笑了。”
萧沂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挽起大袖给齐旭倒了杯茶,“无碍,儿女情长,正常的。”
他微抿了口茶,又道:“齐二公子待那林二小姐那般好,只是不知,她的心意如何。”
齐旭斩钉截铁,“阿雨她自然也喜欢我。”
“哦?”萧沂握着茶的手一顿,“林二小姐亲口说的?”
车外小厮翻了白眼,他自小跟着齐旭长大,齐旭待下人又宽厚,连着身边的贴身小厮也心直口快,他家少爷分明是打肿脸充胖子。
“公子别听我们少爷瞎说,少爷连林二小姐的心意都不知,就为人家要死要活的,真不知道那林二小姐给咱少爷下了什么咒。”
“你若再说一句,回去我就仗打你二十大板。”
小厮嘟囔一句“知道了。”便乖乖闭了嘴。
齐旭训完下人,再次回头时,对上萧沂的目光,他又红了脸,“兄台别听他瞎说,阿雨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哦?何以见得。”
齐旭觉得萧沂不信他的话,他叹气,“兄台与阿雨只有一面之缘,更与她不熟悉,不了解阿雨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沂扬起唇角,抿了口茶,“嗯,是不熟,不了解。”
“阿雨不善言辞,性格内敛有些沉默寡言,但她是个至纯至善之人,正因如此规矩持重,同时内心温柔,姑娘么,都会害羞,嘴上说着不要,但实际我知道,阿雨心里是有我的。”
不善言辞?至纯至善?
萧沂想起那个在他面前有恃无恐,伶牙俐齿的女子。
这些词用在她身上,有些违和呀。
齐旭见萧沂神情有一丝古怪,他问,“兄台这是怎么了。”
萧沂淡然一笑,“无事,只是突然在想齐二公子喜欢林二小姐什么。”
“不怕公子笑话,我对阿雨是一见钟情,那年一见阿雨,她还只有十四岁,站在梨花树下,满园春色都不及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只是因为美貌?”
“自然不是,阿雨温柔,善解人意,我砸到了她的脑袋,她都不计较,亦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
萧沂眼眸晦暗不明,他点头意味深长,“嗯,确实温柔。”
“是吧。”齐旭笑着道。
齐旭笑完,又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虽眼前之人与阿雨只有一面之缘,但如今阿雨生得如此貌美,保不齐他也喜欢阿雨。
“公子不会是喜欢阿雨吧?”
萧沂笑了笑,“齐公子多虑了,我与林二小姐不熟,更不可能喜欢上她。”
萧沂那句不可能让齐旭放下心,同时也鄙夷,“阿雨乃是京城第一美人,京城无数公子为其折腰,千金求见其行程,只为一见真容,公子就不为其动容?”
动容?
萧沂摇头,美则美矣,但心则狠矣,他怕她半夜捅他一刀,床榻枕边不容危险之人。
林惊雨是个墙头草,见势就倒,若有人给她一把刀,告诉她弑夫就能获取权力,她定然毫不犹豫捅死他。
萧沂眉梢轻挑,“外表皆是空壳,内心才是要物。”
齐旭沉思片刻点头,“兄台说得没错,内心才是要物,想必日后兄台真心所待之人,定然也真心待兄台。”
风吹起帘子,萧沂淡漠地望着窗外的雨,“但愿如此。”
马车进入京城后,雨渐渐停歇。
马车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行人匆匆,两步三四个衣着褴褛的贫民、乞丐、难民穿梭。
齐旭拦住一个乞丐好奇问,“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们这是去往哪呀。”
“公子有所不知,林二小姐活菩萨转世,在城西布善施粥,专门接待我们这些百姓。”乞丐焦急道:“我不与你说了,我得快些过去,不然等会包子就没了。”
齐旭望着乞丐远去的背影,感叹道:“阿雨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我得去瞧瞧阿雨,兄台就将我放在这吧,不必麻烦了。”
门外小厮哀啼:“少爷,这里离齐府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银子都掉池塘里了,如今我们身无分文,连辆马车都坐不起,若我们走回去,得走死。”
“走走怎么了,你看你那矮小身板,就得锻炼。”
齐旭续续说着,端坐着默不作声的萧沂阖了阖眼,他抬头漫不经心开口,“齐公子不必觉得麻烦,在下正好有要事前往城西,正好载齐公子一程。”
车外与齐府小厮一同坐着的木二蹙眉疑惑,“主上,千里香茶坊在城北,不在城西。”
萧沂皮笑肉不笑,“木二你记性是越发差了,千里香近日开了一家在城西。”
木二疑惑,“哦?是吗?”
马车改了方向,滚滚往城西而去。
彼时城西破败寺庙大门口,棚子里蒸汽腾腾,甜粥香气四溢。
林惊雨一身白衣素裹,唯有手臂间挽着一抹淡绿色披帛,一头乌黑青丝随意用玉兰簪挽起,留有一片如瀑在背后泻下。
额前两缕青丝在徐徐微风中如杨柳细枝摇曳,香珠密密麻麻布在额头,她抬起纤手,擦了擦汗。
城西破败寺庙前,四周荒凉断壁里恍若枯木逢春,观音在世。
她不怕累,亲力亲为,布善施粥。
有人为争食物打闹起来时,她依旧是一副温柔大方的样子,毫不在意脏泥和跳蚤蜱虫,扶起地上的乞丐,将包子一一发放给他们。
对于挑事的人,她也不恼,温柔笑着道:“不必着急,里面还有呢。”
于是百姓纷纷叩拜, “多谢活佛,多谢林二小姐。”
林惊雨只是浅浅一笑,“小女子身在盛世,启国安泰,故才有能力献一份力,是矣该感谢的是浩荡皇恩,神佛保佑。”
“感谢皇恩神佛做甚,是我们阿雨心地善良。”
林惊雨寻声望去,见齐旭衣衫褴褛,满身泥巴跑过来。
林惊雨皱了皱眉,“你怎弄成这副模样。”
“阿雨喜欢不是吃莲子么,我就去西郊池塘给阿雨摘莲子去了,西郊的莲子才好吃。”齐旭挠了挠头,“只是摘着摘着,不小心摔了一跤。”
林惊雨无奈叹了口气,“你呀,以后别做这些了。”
“那怎么行。”齐旭伸手,望见手中的泥巴讪讪一笑,“我身上脏,先去河边洗洗,一会来帮阿雨施粥。”
还没等林惊雨拒绝,他就腿如飞豹跑没了影。
林惊雨叹了口气,继续面带微笑着施粥。
直至一只骨节分明清瘦的手,接过碗。
林惊雨抬头,笑容僵了片刻,又扬起一个更大的弧度。
“怎么,三殿下这是犯了事,被贬为庶民,要与百姓抢食?”
“皇子亦是百姓,身为百姓,亦求活佛庇佑。”萧沂望着她,沙哑的声音带着丝轻挑,融在城西夏日燥热的风里。
“是吧,我们的活佛,林二小姐。”
“三殿下当真是折煞我。”林惊雨浅笑,给萧沂舀上一碗粥,她重复那句话,“小女子身在盛世,是矣感谢大启,浩荡皇恩,神佛保佑。”
只是那句话,于萧沂而言,显得是如此伪善,萧沂抿了口粥,用着仅两个人能听见的的声音。
“林二小姐,当真是好手段。”
林惊雨抿唇一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三殿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空有美貌之言,只会愈发让百姓觉得,她是个靠美色勾引太子与帝后反目的庶女,林惊雨已想到,坊间会怎么传她,道一道果然是瘦马所生,见不得人的东西。
光是名声,自然也不够。
感谢大启,感谢皇恩浩荡,她将福德积在国家,在皇帝身上。
这天下是皇帝打的,皇帝会赞美她,赏识她的。
如此,两全其美,自然是好手段。
“林二姑娘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布善施粥。”
林惊雨淡漠一笑回,“家父最好面子,像这种博名声,又能讨好天子的差事,何乐而不为,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萧沂喝了口粥,“嗯,粥很甜,在下佩服。”
他在指粥,亦是指她。
林惊雨回,“既然殿下领了粥就快些走,身后的人还等着呢。”
语罢,后面的百姓就闹腾起来,“喂!前面的走不走啊。”
林惊雨低低一笑,她没见过萧沂吃瘪的样子,同时也喜欢看他这副样子。
萧沂望着女子幸灾乐祸的笑眼,他慢悠悠挽起袖子,走到林惊雨身边,握住她手中的勺子。
林惊雨蹙眉,“你做什么?”
“不走,我喝了林二姑娘的粥,自然是帮林二姑娘干活。”
“这不用你帮。”林惊雨语气强硬,他哪是来帮忙,分明是来帮倒忙,她盼着事迹传入皇帝耳中,但绝不是和萧沂一道。
若被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皇帝一激动,将她许给萧沂那就白费全部努力。
她直说,“你要娶我阿姐,我要嫁你阿兄,如今我们两个人这样一道,若被传出些闲言碎语,则从前所做皆功亏一篑。”
萧沂夺过她手中的勺子,气定神闲道:“清者自清,你我举止得体,旁人不会说什么,再者,我挺希望明日上奏给父皇的奏折里,有本殿的名字。”
林惊雨言下顿悟,她又气又笑,萧沂就是个温润如玉的无赖,“用我的铺子,我的银子,我的粥,博你的名声,殿下您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林二小姐放心,会还的。”
“按我爹给的银子。”林惊雨扬起唇,有意逗他,“的三倍。”
“好啊。”
他这般痛快答应,林惊雨一愣。
萧沂虽是个皇子,但无权无势,哪来那么多银子。
“罢了,我就收你一半银子。”林惊雨转头继续舀粥:“记得在我入宫前给我,我好添嫁妆。”
萧沂侧目,“倒还是头一次听说,向人要欠款来给自己添嫁妆的。”
林惊雨一顿,她头一次认真思考萧沂的问题,好像阿姐就没这个顾虑,只有她在步履维艰,精打细算接下来的路。
“阿娘不会给我准备,父亲又是个清廉官,大夫人更别提,嫁妆总不能太寒酸。”
她叙述着故事般,神情化为平淡,但绝非释然。
萧沂静静地望着她,沉默片刻,他收回视线,“本殿不是个食言之人,三场布善钱,届时我给林二小姐添嫁妆。”
林惊雨没再说什么,她也没信萧沂的话,她压根就没觉得萧沂能拿出来,他分明是在逗她玩,若好心点,则是在安慰她。
远处,齐旭的声音忽而响起,“阿雨,我换了身衣裳,你觉得这身如何。”
林惊雨寻声抬头,齐旭着了身麻衣跑来。
她微微抿唇一笑颔首,“不错,只是齐二公子金贵之躯,小女子不敢怠慢,齐二公子还是回去吧,不必帮我做这些脏活累活。”
“阿雨,你就别拒绝我了。”齐旭觉得林惊雨是客气,直接伸手去拿勺,却被一道身影挡住,男人比齐旭年长两岁,身形要比他高些。
齐旭见是萧沂,笑着道:“方才有劳兄台助阿雨,兄台可以歇息了,接下来就由我来代劳。”
“不必。”
他清冷二字,明是笑着的,却令人觉得强硬。
齐旭一愣,“啊?”
三场布善钱换来的,萧沂不想拱手让人。
“我曾偶然听闻,齐二公子为求娶林二小姐跪在齐府门口三个时辰,为躲公主在边疆历练三年,世人皆道齐二公子情深,却不知林二姑娘亦是被刁难杖打,禁闭三年,若今日之事传入齐夫人耳中,不知林二姑娘又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齐旭的手讪讪放下,他不想再连累林惊雨,只能低下脑袋。
“那阿雨,我先走了。”
林惊雨微微颔首,“齐二公子慢走。”
萧沂目光流转在林惊雨的视线与齐旭的背影之中,她双眸寂寂,似在沉思什么。
舍不得?在留恋?
萧沂不解,他笑了笑,“怎么,赶走了你的老相好,不开心了?”
林惊雨摇了摇头,她对上萧沂的眸子,“只是忽然听见有人说,我也过得不好,有些感慨罢了。”
毕竟三年前,坊间传的是,齐二公子情深,她瘦马所生,一个高贵小侯爷为一个低贱庶女不惜舍弃荣华,她该感恩戴德。
可林惊雨觉得,那是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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