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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序十二年,寒月初十,大寒。
天决山又飘起了雪。
雪不小,跟着大风一块儿在宫外呼啸着,时候将近晌午的时候也没停。
门前扫雪的弟子窸窸窣窣地顶着风雪干活。
下雪的天上一片茫茫阴霾,宫内却没亮起灯烛,黑压压的一片。
兴许是以为宫内的长师不在,其中一弟子就直起身来锤了锤后腰,抱怨道:“每年都这样!天决山七个山宫,就咱们玉鸾宫最难了!外面弟子千八百个的,就咱师尊这边只有寥寥四个!”
“行了,别说了。”一个女弟子安抚他,“说再多,该扫的还是得扫,别白费力气。”
“你不气吗?”出言抱怨的弟子并不打算作罢,他转头道,“每次下雪时,这种积雪都得弟子来扫,外头的宫主们派几十个弟子出来随随便便就扫完了。可师尊这边就咱们四个,每次我们都跟农家下地的老黄牛似的,从白天扫到晚上。扫完就下,下完再扫,我到底是来修道的还是当牛的?”
“有什么法子,师尊所修的是符箓,又是前些年才做上长老宫主的,在世间未享上什么名气……再说,既来了这天决门,那自然是想舞剑的多了。师尊的境界也与那些长老们差了一截,弟子少也情有可原。”
女弟子说着说着,也停下了动作,叹了口气。
她说:“我虽喜欢师尊,但也得承认……师尊在门派里的确太不够看了。”
“对吧!你也承认吧!”
终于,一旁有另一个弟子听不下去了:“喂,别在门前说师尊坏话啊。”
“没事的,宫里没点上烛,估计不在。”男弟子说,“去找掌门喝茶了吧?再说也不是坏话啊,只是说些真话罢了。我说这些可不是讨厌师尊,你想啊,我们平日就因为师尊在长老间身份低微,没少被同门挤兑,背地里总要说出来舒服一下的,师尊又听不到。”
钟隐月靠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
你师尊全听到了,小兔崽子。
他扶着额,又苦笑着把手放下——又或者说,你师尊永远都听不到了。
钟隐月现在不是钟隐月了。
更准确地说,壳子还是,但里头的芯儿在一刻钟前换了。
现在在里面的“钟隐月”是一个从现实世界里传过来的“穿书者”,这里是他昨晚熬夜怒骂了999条负分评的一本修仙小说的世界。
小说名叫《觉醒异灵根后我登顶仙帝》——真是本标题就剧透了个酣畅淋漓的小说。
原文中,主角白忍冬出身寒苦,因为在路边跟狗抢吃食的时候被路过的一位仙姑看到,对方心生怜悯,将他带回了山门。
到了山门,主角才发现,仙姑居然是这天下第一仙派,天决门的灵泽长老!
此等机遇百年难遇。
可在尝试唤醒灵根时,主角身上毫无反应。
机遇百年难遇也没用,废材就是废材,进不了灵泽门下。于是,他就被送到了山门里的吊车尾——玉鸾长老的山宫里。
钟隐月就是这位吊车尾的玉鸾长老。很巧,他和长老同名同姓。
原作的设定里,他就是个凑数的背景板工具人,且十分爱阿谀奉承他人,不是在拍人马屁就是在拍人马屁的路上。
导致他看着太烦,后来就没什么存在感了,地位也很卑微。
就因为他的卑微,主角前期作为他的弟子,在这座山门里没少受白眼。
钟隐月情绪复杂。
他这会儿对主角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说到底,他会在穿书前给这本书熬夜刷恶评的理由,是因为书里的另一位男人。
那是主角被乾曜长老挖走后,在那边的山宫里遇到的师兄。
师兄乃乾曜长老门下首席大弟子,名叫沈怅雪。
据原文描述,沈怅雪身高八尺,眉目温和,生得一双桃花含情眼,温润如水,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一捧江南的春水,漂亮得甚至不像个人。
钟隐月爱惨了他。
然后沈怅雪就死了。
一说这个,钟隐月就浑身来气——沈帐雪作为主角的师兄,一直都全心全意地照顾他。
衣食住行,剑法心得。沈怅雪自己有什么就给他什么,都快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了。
可主角却莫名一直对他臭脸,态度不是很好。
不过除了沈怅雪,他对谁都很有礼貌。钟隐月原以为是主角傲娇才对沈怅雪那样,毕竞从前期剧情看起来,主角并不是什么坏小孩。
没准是孩子害羞呢?
可剧情中期,主角意外遭到反派暗算,身上被种下魔种。为了救他,沈怅雪挺身而出,去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采灵草。
那灵草藏在一处极险的秘境里,就连大乘期的仙者进入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沈怅雪这元婴期的小仙人却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历经几番凶险,他拿到了灵草,伤痕累累地出来了。
回山的路上,他遭到反派伏击。
灵草被夺,沈怅雪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山门,把事情告诉给了乾曜长老。
乾曜长老脸色一变。
灵草没有了,主角要没救了。
然后,剧情就以一个很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角度拐了个山路十八弯,一铆劲把钟隐月活活创飞出去十八公里。
沈怅雪的亲师乾曜长老,居然为了救活主角,把沈怅雪抽骨剥皮,用他的仙骨献祭为阵眼,做血阵救了主角!
而当沈怅雪挣扎的时候,山门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按住他,指责他说:“你是师兄啊,为了师弟牺牲一下不是当然的吗!”
“有什么不乐意的,本来有灵草的,你自己没拿回来能怪谁!”
“千错万错,都是你自己有错!”
“是你弄没了灵草,你来收拾残局也是应该!”
就连主角事后醒来,听说沈怅雪已死,也是冷笑一声:“这也是他该做的,理所当然。”
钟隐月气得连夜轰炸作者。
然后一觉起来两眼一黑,吃了现世报,当场穿书。
穿成了这书里跟他同名同姓,甚至脸长得都一模一样的吊车尾最末长老,钟隐月。
——关于脸,钟隐月刚刚在屋子里找到了面水镜法器,粗略瞧过,确实跟他原来那张脸一模一样。
忽然脑中一声霹雳,一道想法直劈进脑海里。
钟隐月腾地站了起来。
身后门外,大风呼啸。
没点灯烛的屋内昏暗极了,钟隐月的一袭白衣在黑暗里犹如一轮寒月。
不对。
他突然想明白了。
他已经穿书了。
那他在这里蹲着听门外的弟子偷偷吐槽他吊车尾干什么?
穿都穿了,当然要先去找沈怅雪啊!
谁家好人穿书不去找自己被作者祸害死的推!
还不赶紧去找他让他跑?又被扒皮了怎么办!
钟隐月将自己说得热血沸腾,他一回身,砰地推开宫门。
外面本就风大,钟隐月这一推,两扇宫门就被寒风一个猛子推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门口抱怨着的几名弟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钟隐月站在门后,那几张被冻红的脸都立刻吓白了。
几人砰地跪到雪地里,声音在风中发抖:“师尊!”
钟隐月澎湃的心绪被他们搞得一顿。
迎面的风一吹,他也冷静下来了些许。
钟隐月扫了一眼。
主角好歹也是在他这儿走过一段不短的剧情,所以原文中,对他宫里这几位弟子的描写还是很细致的。
算上主角,钟隐月门下一共四人。
四人三男一女,皆是一身白衣。
眼下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在雪中,瑟瑟发抖,认不出来谁才是主角。
钟隐月心生怜悯,眼下又有急事,就大手一挥道:“雪既然大,就先莫扫了,进屋烤火去。”
四名弟子纷纷惊愕抬头,其中也包括主角。
毕竟玉鸾长老在这本书里是出了名的狗仗人势欺软怕硬,拿着鸡毛当令箭。
尤其面对门下弟子,那更是主打一个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平时遇上这种事,他定然是发好大一番火,然后就罚他几人要么雪中站立个一天一夜,要么就去做别的苦工,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钟隐月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对劲,但他懒得搭理这么多。
他匆匆迈下台阶,朝外走去。
温寒一一刚刚讲他坏话最大声的那名男弟子见他步履匆匆,忙说:“可是师尊,各人扫净门前雪是山门的规……”
“下都下不完呢你扫它干嘛,别人又不是不知道咱家人少!下完了再扫!”
钟隐月没空多搭理他,一边说话一边甩着袖子往外疾走。
苏玉萤——那名女弟子又问:“师尊,您这是做什么去?”
“找人!”
话音一落,钟隐月才想起了什么。
他往前疾行的步子一顿,猛地回头。
他问自己这几个学生:“那沈怅雪眼下在哪?”
几名弟子朝着他眨巴眨巴眼,又互相看了一圈彼此。
几人都有些茫然钟隐月怎么闲着无事突然要寻沈怅雪。
虽是不明白,但温寒还是怯懦地小声回话道:“乾曜宫的沈师兄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在湖山亭那边儿观湖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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