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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感慨了一句后,就问着秦文:“林俊在密奏里提到的人到了没有?”
秦文回答道:“约莫今日下午就能到京。”
话说,林俊的密奏,并不是直接通过林俊上呈的,而是林俊通过王阳明代为上呈的,且出于谨慎只在密奏里提到会派人进京来说明东莱情况。
朱厚熜将林俊于密奏中提到的此人信息交给了北镇抚司,让北镇抚司的人盯着。
秦文是东厂提督,兼管北镇抚司,自然是需要跟紧此事的。
所以,朱厚熜会因此事而问他。
秦文回答后,朱厚熜就挥手让秦文退了下去。
朱厚熜眼下所做的改革,因为核心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缓解阶级矛盾,所以采取的手段是增加官员俸禄,加大基础建设力度,以及增加官僚数量,乃至建新学、养新军。
但这些,最终都指向一个问题,那就是钱花的更多,朝廷开支进一步增大。
这与核心目的是缩减开支,所以要裁减冗员、裁减冗兵、限制工程建设规模的改革模式不同。
因而。
东莱金矿的财富归属问题就显得很重要。
朱厚熜要想在生产力爆发出现之前不加赋,又出于谨慎而在治国初期不大规模进行分配改革,就满足增加的大量开支,就得指望着从东莱这些地方所开采的新资源。
可他想拥有这东莱金矿。
权贵豪绅们也想拥有这东莱金矿。
所以,这就导致了如今出现的情况。
先是福建巡按御史来渊以东莱金矿已尽为由上疏请停东莱金矿。
进而浙江巡抚夏言密奏揭发来渊所奏不实,是有豪右想勾结官僚吞并东莱金矿。
接着,东莱知州张纶下狱。
福建巡按御史来渊也因为上疏请停东莱金矿而下狱。
现在,林俊也带来了关于豪右想勾结官僚吞并东莱金矿的新信息。
朱厚熜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想吞并他金矿的豪右!
无论是以儆效尤,还是借机打击豪强,亦或者是为接下来加强监管增加新的理由。
他都有必要密切关注此事。
待到下午,刚刚经筵结束的朱厚熜,就在云台门见了林俊派进京的人。
为不让外朝更多人过早知道林俊向朝廷揭发东莱金矿更多真实情况,而为闽地豪右的在京耳目知道,朱厚熜决定亲自审,让司礼监秦文亲自做记录,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松在旁听命行事。
林俊派进京的正是其子林达。
“学生府学廪生林达,问陛下圣安!”
林达在见到朱厚熜后就身子微抖地向朱厚熜行了大礼。
“朕安!”
朱厚熜回了一句,就抬手让林达起身。
林达谢了恩,就颇为拘谨地立在了一侧。
朱厚熜看向他说道:“大可不必紧张,令尊让你向朕传达东莱金矿实情,可有何实情要奏?”
“启奏陛下!”
“学生虽是前南少司马陈氏之婿,但事涉忠君之道与家严之命,故学生不得不如实揭发家翁陈公与一众闽地豪右勾结中外官僚侵吞东莱金矿之官利与事涉通夷之罪!”
“至于学生犯尊亲之罪,甘愿认领。”
林达拱手回答道。
朱厚熜听闻后道:“犯尊亲之事,朕不予追究,亲亲相隐也要分情况,大明律载有明文,事涉欺君通夷大案,不在此犯尊亲之罪列!”
接着,朱厚熜就问道:“你只如实陈奏令翁与一众闽地豪右勾结中外官僚侵吞东莱金矿之官利与事涉通夷之罪的明细即可!”
“是!”
“因东莱金矿的管矿小吏皆由我们闽地豪右提供,故东莱金矿的实际黄金产量,要比报给朝廷的两万多两多两倍,黄铜产量要比报给朝廷的一万多斤多五倍!”
林达回道。
在朱厚熜一旁的司礼监太监秦文听到这里不由得瞪大了眼,脸色大变。
朱厚熜听后也捏紧了拳头,沉声问道:“你是说大部分在外开采的黄金和黄铜,其实已经被他们瓜分了?”
“是!”
林达回后就瞥了皇帝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这时已面色阴冷,沉声问道:“也就是说,东莱的金矿,去年实际产的黄金应该是七万两,黄铜应该是七万多斤,他们拿走了大部分,只给朕分留了一小部分?”
林达继续颔首称是。
“那为何他们还不知足?!”
“还要全部吞下!”
“那是朕的矿,只给朕分一小部分不说,还要上疏停矿,企图全吞,朕这个天子在他们眼里就半点敬畏尊重之心都没有吗?!”
朱厚熜厉声问后就咬了咬牙,两眼如电地看向了林达。
林达不由得垂首:“陛下息怒!这是因为西夷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东莱金矿的事,也就让跟他们走私货物的大户传话说,东莱的金矿,他们也要有份,如果他们不给,就要劫掠闽地。”
“当地豪右怕乡梓被西夷屠掠,更怕被官府勒令捐资助民抗夷然后得罪外夷,就合计着把本交给陛下的那份给西夷!也就与西夷谈好,他们促成朝廷下旨停矿,但西夷要保证与他们友好相处。”
“无耻!”
秦文这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这是在御前,便慌忙向朱厚熜请罪:“奴婢失礼!”
而陆松这时也捏紧了手中的刀把,脸色微变。
朱厚熜冷笑:“你没说错,的确无耻!”
“为了花钱消灾,自己不出钱,却要朕出,要牺牲朕的那部分。”
“再没有比这更无耻的了!”
“敢情朕在他们心里的敬重程度还不如西夷是吧?”
朱厚熜说着就站起身来,在金砖上背着手踱步走着。
林达把头垂的更低,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不答,什么时候该故意装傻。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在御前奏事,也就不敢不回答皇帝的每一句问话,哪怕皇帝是带着情绪在问一些话,也就如实着自己闽地豪族的真实心疼。
“因为他们知道陛下您不会屠掠闽地,但野蛮的西夷人是真的会!”
“另外,如果能因此让朝廷一点东莱金矿之利也拿不到,自然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他们没谁会因为自己吃得太多而歉疚的,只有厌不足!”
林达回道。
朱厚熜淡淡一笑:“你倒是回答的实诚!”
林达微微一怔,暗想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
接着。
朱厚熜又问着林达:“一年七万两黄金,七万多斤黄铜的产出,你可知道除了令翁,中外具体都有哪些人在背着私吞这笔财富?”
“锦衣卫都指挥使章杰。”
秦文当场脸色大变。
陆松也一样,忙看向了朱厚熜。
“记录在案!”
朱厚熜这时倒只是镇定的吩咐了一声。
朱厚熜虽说把负责值守宫廷的锦衣卫中,与外朝有勾结的下层官校清理了一遍,但上层的锦衣卫官倒是没有清理。
毕竟上层的都是弘治、正德两朝对弘治、正德有功的旧人,朱厚熜要处置,也得讲究个名正言顺,不然不能服众。
所以,朱厚熜对这些人只是明升暗降,让他们官位更高,但不掌实权。
章杰就是其中之一,原只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就被朱厚熜推恩升为了锦衣卫带俸都指挥使,但不挂实职,而实际掌锦衣卫事的锦衣卫则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王京。
秦文这里提笔躬身称是,随后就神情凝重地案状上写下了章杰的名字。
这是在正德朝与他干爹魏彬、乃至和他关系都不错的锦衣卫官员。
但秦文现在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他相信林达不会平白诬陷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
朱厚熜又问林达:“还有吗?”
“还有!”
“讲!”
林达则先跪了下来:“学生讲之前,还请陛下不要动怒,不要治学生的罪,学生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君!”
“朕晓得,不会治罪于你。”
朱厚熜回道。
林达道:“有当朝尚书。”
朱厚熜颔首。
林达又道:“还有当朝大学士。”
啪!
秦文大吃一惊,手中的笔也掉落在地上。
林达也不由得把头埋得更低。
秦文看向了朱厚熜:“皇爷,要不。”
朱厚熜挥手,没让秦文再说,只沉着脸看向林达:“尚书是谁,大学士是谁!”
“尚书是户部尚书邓璋。”
“大学士……大学士,陛下,学生真的要说吗?”
林达反问起朱厚熜来。
因为这个人的确不是他敢轻易说的,他父亲在他走之前也叮嘱过,说天子也不一定愿意知道这个大学士是谁,所以要他再三确认后再说出口。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
如今朝中的大学士有毛纪、费宏、杨一清。
虽然毛纪跟他不是一条心,但他相信毛纪没这个胆子。
反倒是费宏和杨一清更有可能。
毕竟这两人都有些不好的传闻出现过,也更有胆魄,前者有在乡不检的说法,后者有勾结内宦的说法,但也有另外一种说辞,那就是前者是因为宁王恨其不助自己而使盗坏其名声,后者是因为要除刘瑾。
总之,这要看从什么角度什么立场来看。
而能混到了这个位置的人,的确也不可能真是什么绝对的好人。
朱厚熜也没那么单纯,自然也就没有对此感到意外。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这两人都是能臣,如今也是为朱厚熜主持内阁大局的重要阁臣,比首辅毛纪有担当,又不像石珤那样迂腐。
所以,在朱厚熜看来,这或许也是这林达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原因。
毕竟这两个大学士哪怕有一个涉及到这里面的案子,他这个皇帝也不好收场,如此,还不如不知道。
但朱厚熜想了想,还是决定知道,因为无论如何不能自己骗自己,真的逼着自己相信自己重用的大臣都是纯洁的小白兔。
而且,有时候掌握到他们一些把柄,还能更易操控。
为此。
朱厚熜沉声言道:“说!”
“大学士费宏。”
“还有吗?”
“太傅杨廷和。”
……
关于费宏与邓璋受贿行贿见于《明世宗实录》卷六十三。
原文记载是:壬戌,詹事府詹事桂萼、张璁奏讦大学士费宏,实受陈九川所盗贡玉,又尝纳邓璋彭夔之贿,及居乡不法事。宏上自辨:以为九川之玉已奉明旨处分,可以勿论;若邓璋总制,实由九卿会推起用,而其馈玉,乃在一年之前,璋不能预知臣不能专主也!彭夔循谨廉平年力可用,第以科场与御史争席致招谗毁,故臣与同官公议,拟留,非为私也!桂萼等所以攻臣者,缘近日选取庶吉士,例有教书官二员,而二人皆不得,与故有憾于臣,乃遂陷臣以赃罪不已甚乎!夫萼璁之挟私而攻臣者屡矣!不得为经筵讲官则攻臣,不得与修献考实录则攻臣,不得为两京考试官则攻臣,今不得与教书则又攻臣,臣多病无才岂能复与新进争胜,久履危机?但恨皇考实录未成,臣之心迹未白,所为恋恋阙庭者为此耳!萼璁又诬及臣先茔被发从兄受祸,皆以为居乡不检所致!不知此皆逆濠欲复护卫,恚臣沮议,阴嗾乡人为之惟?陛下怜察!上曰卿所奏事情业已处分明白,不必深辩,宜即出视事以副重托。
根据这段记载,费宏应该是自己承认自己有受贿,只是怪桂萼张璁旧事重提,是因为他不给这二人参与经筵和修实录以及为翰林教官的机会。可见,费宏的确有没那么清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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