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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对着后视镜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眼睛,倒没觉得有太多的变化。
眼眶硬朗,眼珠子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细细看,略带点清澈感。
眼角的弧度也没变化。
“漂亮是有点漂亮,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周玄在想,会不会自己在镜子里瞧自己太多次,已经被帅习惯了,但李霜衣、柳叫天平常不怎么关注自己,偶尔认真一看,被惊艳到了。
“估计是我最近照太多镜子,自己把自己照得审美疲劳啦~~”
原本臭个美,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周玄有个优点,没事好瞎琢磨。
他往深处琢磨了一层,觉着“审美疲劳”的想法站不住脚。
柳叫天是什么长相?
平水府的色绝,唱个戏能把男观众勾得五迷三道。
李霜衣武生出身,自然是大帅哥,武生不像老生、武丑,对形象的要求极高,尤其是眼神得有气势,有大将的风度气魄,
五官稍微有点不正,立马被挑苗子的戏班师傅择出去。
再说回审美,正常人评判美的标准,都是从自身出发,遇见比自己俊一点美一点的,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样貌不错,长得还行”,只有遇见比自己俊得多,美得多的,才会衷心夸赞一句“真俊真美真好看”。
周玄再臭美,也绝不会自恋到长相已经超出柳叫天、李霜衣一大截。
可偏偏这两人就跟陶醉沉迷了似的,盯着周玄眼睛,大夸好看。
事出无常必有妖。
周玄三口两口吃完煎饼,扎个马步,食指大拇指配合着撑开上下眼睑,眼珠子都快凑到后视镜里头了,使劲的瞅。
在瞅到眼睛酸痛像瞧了十分钟探照灯,眼白处都爆血丝的时候,他瞧出些名堂了。
眼里竟然在下雪,
他明明在瞧后视镜,眼中却看到了一座古庙。
庙门紧闭,门口处接了条回廊,自然是雕梁画柱、玉阶明柱,布局在周玄眼中,只觉森严。
如絮的雪飘飘扬扬,似将庙中的森严遮掩,又像不情愿周玄瞧见庙宇的真相。
渐渐雪厚了,再厚一些,庙门便隐约在雪中,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朦胧。
“美,太美了。”周玄神情痴迷,只顾赏着雪景,已忘记周遭现实。
雪越发厚了,将庙彻底盖住,天与地,人与庙,回廊画柱,上下一白。
至此,周玄眼中事物,才恢复如常。
周玄如梦方醒。
他这时才知晓,原来柳叫天、李霜衣夸美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眼睛里的雪与庙!
“不好,七月飞雪,我成窦娥了?”周玄自嘲道。
……
车发动了,驶向周家班的方向。
周玄刚开动车子那会儿,有些魂不守舍,看后视镜明晰路况时,总想多望一望,看自己眼睛会不会再次看到那场雪。
但开到半路,雪没再次出现。
“眼睛里能看到的雪,应该跟我今天眼睛能见脏有点关系。”
周玄只是猜测,但既然雪没再次出现,就没去理会,专心开着车。
就刚才他跑神的时候,还差点撞到一位穿马路的老太太。
……
周玄怎么也想不到,在汽车保有量这么小的平水府,也会堵车。
而且堵得水泄不通。
太平路上,周玄四周都是汽车,偶尔穿插些黄包车,行人也多,跟走不完似的,过个马路,走了一岔又来一岔,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师兄,这地方人怎么这么多?”
“哦,太平府里玩的花样多,戏院、影院、夜总会、歌舞厅,这会儿都开业,有头脸的人物都出来耍了,自然会堵,
前面不远还有个夜市,很出名,这些过马路的,大半是去那夜市的。”
额,
晚高峰!
等着吧。
周玄见车流实在没动,干脆闭上眼睛休息休息,虽然睡不成,养养神也好,他今天实在太累了。
结果这还没闭上呢,李霜衣又教上铜豆子戏了。
其实一路上,李霜衣都有在教,有时候教唱戏怎么用嗓子,有时候教铜豆子如何摆手摆身段。
他教得挺细致,而且很有耐心,言语也温柔,这在平水府的教戏师傅里很罕见。
其余师傅教课只信奉一条真理——棍棒之下出高徒!
徒弟撕腿怕疼?板子打一顿就好了。
唱戏唱跑偏?板子打一顿就好了。
没有一顿板子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
那就两顿!
师傅们相信,打得不狠不长记性,唱戏就得要记性。
所以,许多戏班的教戏师傅,收徒弟的时候,会跟徒弟父母立下一份文书契约。
契约上,往往有这么一段——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李霜衣的教学作风,温柔得像慈母,像极了个另类。
周玄喜欢这样的另类,如果不是在开车的话!
实在是李霜衣太絮叨了,跟唐僧似的,一路上叨叨咕咕,嘴就没停下来过。
刚开始,周玄还觉得有趣,听久了,只觉得很吵闹。
如今,吵闹依旧。
周玄闭眼没一会儿,李霜衣把车窗摇下来了,指着路边的一个打扮时尚穿着短裙,衣服亮片闪着光的舞女说。
“豆子,你看那舞女姐姐的腿,大腿粗壮,必然蕴着气力,这与她的职业有关,常年用腿,但用法又不对,蹬踏时太过用力,导致肌肉孔武而弹性不足,你以后可不能那样,唱戏的人用腿,要轻重有致,才能让身形灵动……”
周玄:“……”
三师兄,你教学花样是真不少,但是,得有点功德心啊,没瞧见这儿有人休息?
铜豆子听得津津有味,李霜衣讲得入神,师徒俩甚至都忘了车上还有一个周玄。
“豆子,你看见那走街卖烟的大娘没?你听听她的吆喝,用的是真声,费力气不说,嗓子也容易哑,要记住,学会用小嗓,嗓子……”
铜豆子正想听师父下文呢,结果李霜衣说到“嗓子”处竟然不说了,像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脸色先是变得难看,然后忽然就直勾勾的往前方瞪着。
“咋不接着讲了,三师兄良心发现了?”周玄虽然觉得后座师徒吵,但他素质高,并不想出声呵斥二人,毕竟人家也是努力好学,努力还有错吗?得支持!
现在李霜衣突然停下讲话了,周玄竟还有些好奇,想看看后头发生了什么,回头望去,别的没瞧见,就瞧见李霜衣愤怒的瞪着他!
那眼神里的怒意,非是一般浓烈,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三师兄,你瞪我做什么?”周玄挑眉问道。
“哦,没,没,没什么。”
李霜衣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将瞪周玄的愤恨眼神收了回来。
在接下来回周家班的路途里,李霜衣的情绪低落似冰,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三师兄,不会和原主有梁子吧?”周玄握着方向盘,偷偷嘀咕着:“好像,还不是小梁子,应该有大仇。”
他打算回了家,接着翻看原主的日记,这两天忙,还来不及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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