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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9 抹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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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轩中竟藏着一女子!不仅如此,他这向来桀骜的儿子竟为瞒着自己让该女躲藏到桌下去。

    霍侯倒吸一口凉气,亦回想起,方才怒气冲冲进轩前于窗下那匆匆一眼——好似看到他儿子霍凛拥了一女子在怀,只不过霍凛向来于女色无意,那个画面又转瞬即逝,他还以为是他眼花。

    习武之人,忌早破身以致精.血过早外泄,且房中还无正经妻子,怎能与女子于轩内无名无分行这鱼水之欢!

    若是对女子有意,应先过三书六礼,再享这闺房之乐,若是对女子无意却行此事,简直败坏行德,有愧霍之姓氏!

    霍氏子弟代代以武立身,他与夫人别的事不拘霍凛,唯有此事,为着身子康健,向来对霍凛严加管教。

    此放浪形骸之举难道是从匪帮习得的?

    霍侯盯着霍凛,思绪万千,面色阴晴不定。

    “小兔崽子,你……觉着滋味如何?”前半句霍侯暴喝出声,可又想事情未明了前别冤枉了儿子,忙放缓了语气,含蓄发问:在未娶妻之前,于轩中这非正经的地方行闺房之乐,滋味如何?

    霍凛意外挑眉,视线落到空了的面食上,虽不明白父侯何来此问,但还是点头答道:“不错。”

    俄顷,霍侯脸色黑沉如锅底,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斧,大怒地劈向霍凛。

    “还敢答不错!?本侯先惩处了你这德行有失的兔崽子!”

    霍凛躲闪开,重斧劈在桌案上,斧尖嵌进桌面一寸,裂痕沿着劈砍之痕往两边延伸,桌案隐隐有裂成两半之势,霍凛见状脸色微变,挑起兵器架上雁翎刀相迎,数招迫得霍侯手离了斧。

    霍侯从军营刚下来,身上血性未消,此刻见自己竟被亲儿子挑了兵器,深感意外的同时战心起,大笑一声:“好,不愧是我霍仲栖的儿子,就让你父侯试试你在匪帮里学了几分能耐!”

    说着,迎身一掌将霍凛打了出去。

    那边厢霍凛与父出了小轩,试手对练,这边厢一方桌案下,崇嫣瞪大眼睛看着离自己三寸之近的斧尖,一时僵了身子,良久,她像是刚回魂般眨了眨眼睛,手脚并用地从桌下钻出。

    方才霍侯取兵器前静默了片刻,多半是发现了她,不愧是引领霍家军的冠军侯,她藏身桌案之下都觉压力灭顶,明明是来送个吃食与霍凛做了结,在霍侯的瞪视下偏偏有种诱霍凛逾矩而被他长辈堵门之感。

    高门大户规矩向来繁多,这霍府不会真有什么她不知道却误触的规矩吧!为免波及,应趁霍侯不在速速溜走为上,崇嫣抢出门去,发觉自己食盒没拿,忙折身提了食盒迅速遁走,她一路沿着回廊匆匆疾走,才走过转角就险些与一人相撞。

    那人见是她,忙行礼:“崇姑娘!”

    崇嫣还礼:“霍七公子。”

    霍七笑容裂到耳根,摆手道:“公子可担当不起,只姑娘随秋韵入府时匆匆一面,难得姑娘记得我,姑娘与我们世子一同,唤我霍七就好。”

    霍七还记得世子去大昭寺时脸色有多阴沉,本以为得罪他家世子爷的姑娘即将大难临头,哪曾想不过半日,这姑娘就被世子爷一点风声都不露地抱了回来。

    为这姑娘连夜去请杏林圣手不说,还动了埋在林表姑娘身旁的钉子。

    听闻崇嫣与他家世子相识于匪帮,霍七对此更是抓心挠肝地好奇,可世子不语,他亦不敢多问,只乐呵呵地看着崇嫣。

    “姑娘可曾见到世子爷?”

    崇嫣点点头,又摇摇头,见霍七拿着一锦盒往小轩那边走,还是拉回了他,好心提点:“你们世子正在那边与侯爷练手呢!”

    那边打架呢,识相就别去。

    “侯爷竟从军营里回来了!”

    霍七忙撤回脚步,苦了脸,侯爷回来了,定是林夫人哭闹着叫回的,这不打紧,打紧的是林府正为儿女的事焦头烂额,若侯爷知道世子早发现林表姑娘与侍卫有染,不仅冷眼旁观,还在如今东窗事发时加一把火,定要大怒骂其冷心冷肺。

    这侯爷一怒定要拆家啊!

    这一拆家定殃及他这等池鱼!如何是好?

    霍七视线落在崇嫣身上,见她要走,忙殷切地拦了她:“姑娘,世子待你大不同,此物你帮我送去给世子吧!”

    见崇嫣不允,他忙开了锦盒:“不是什么机要,仅是世子爷的抹额,我找擅长隐绣的绣娘养护好,才拿回来的。”

    隐绣!

    霍七吐出这两字之时,那因汤药灌口而强行中断的梦境竟离奇地被描补圆满,就仿佛那始终缺一角的七巧板在这一刻被拼凑全了。

    是隐绣吗?

    崇嫣接了锦盒,细细辨认盒内抹额,她似觉得光是细看还不够,在霍七胆战心惊生怕她碰坏了的目光下,将那抹额拿了出来,缠绕在手腕上。

    看了许久,她眼中漫上水光。

    是这条,跟崇舟缠在手腕上的那条是同一款。

    崇舟,应当就是霍弈。

    崇舟已经死了,她亲自赎回的尸体,将人埋在破庙后那棵老槐树下,可霍家人心中的霍弈还未死,她真的要告诉霍家人,‘杀死’他们心中还活着的霍弈吗?

    巨大的情绪在心中激荡,激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崇姑娘,你可还好?”霍七忙扶了她,眼见崇嫣捧着锦盒泪水涟涟,更是头皮发麻,一条抹额而已,怎的还能把人惹哭不说,更是身子都差点站不稳了?

    那股突然的晕劲儿过去,崇嫣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她将抹额放入盒中,牢牢攥着锦盒。

    “我要见霍凛。”

    崇嫣面色陡然苍白,霍七哪敢放她独自去找霍凛,只疑她后脑伤势未愈,忙欲再请大夫入府,崇嫣摇头再次说自己无碍,只想找霍凛,霍七无法,恰巧回廊附近即是池边凉亭,他引崇嫣去亭中稍候,自己硬着头皮去请世子。

    霍七曾见有害了相思病的人,无须大夫医治,只要见了对的人立马生龙活虎,崇姑娘这症状虽说不像是相思病,可没准儿世子爷一来,她就好了。

    -

    半个时辰后,亭中,崇嫣双目虚闭,内心在反复盘算如何将自己所知告知霍家人,同时细细回忆她与崇舟的过往,看有无别的细节加以佐证。

    一只炽热的手掌正在此时触及她额。

    崇嫣豁然睁眼,只见霍凛走到她近前,探手试她额温,手指一触即分,他嘴角轻扬,心情甚好。

    “霍七说你害了病,一定要见我,我试了并没发热啊,”他单手撑着石桌,矮身凑近崇嫣,一双星眸将她细细打量:“难不成是被我父侯吓的?”

    崇嫣仰头亦注视着霍凛,她从未将崇舟与霍凛相联系,盖因即便他们是兄弟,从长相到气质也通身不像,霍凛肖父母锋芒外露的那一面,崇舟若是霍弈,应是像侯夫人婉约含笑的那一面。

    “崇嫣?”明明分开半日不到,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看他。

    崇嫣醒神,收回了目光:“你跟霍侯爷比试完了,谁赢了?”

    “无胜负,父侯半路被母亲唤走了。”普天之下,也只有母亲能将他打在兴头上的父侯叫走,霍凛撩了袍子,坐于崇嫣身侧。

    崇嫣将锦盒递过去,见霍凛将之打开,问:“霍氏子弟都会有这种抹额吗?”

    霍凛开盒的手一顿:“西域金线难得,有此抹额非嫡系莫属,准确来说,是侯府继承人。”

    他出生前,有此抹额的是他阿兄霍弈,后他成了世子,这抹额成了他之标志。

    “昔日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阿兄唤我嫣儿,阿兄说会来找我,可我却连阿兄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霍凛专注望向崇嫣,见她起身,于亭下捡石子。

    “崇这姓是流落到崇州有的,当时我遇到了个跟我身世相仿的乞儿哥哥,他不是我阿兄,却胜似我阿兄,那年崇州正闹饥荒,似我这般细弱的孩童,被称为两脚羊,因为他的保护,我没成为两脚羊。”

    霍凛一愣,眼中幽光闪烁,两脚羊即饥荒无食时,被当作食物的人,那人既能让崇嫣免于成为两脚羊,可见对她之用心。

    他知晓她在找家人,却从未听说过她还有位胜似兄长的兄长,他也是首次听崇嫣谈及她之曾经。

    霍凛走到崇嫣身侧,少女分他一颗石子,对着池子扬了扬下巴,霍凛意会,抛了三下石子,两高一低,随即横抛出去,石子擦碰着水面跳跃,竟有另一颗石子从旁逐渐追上,与之同频,末了,两颗石子竟同时于水中拐出个钩子,然后沉于池底。

    霍凛猛然扭头,神色奇异地看向崇嫣,能拐出个钩子的水漂,父侯曾说这是他独门秘技,崇嫣是如何会的?

    “我那去世兄长教我的,”崇嫣眼中晶莹闪烁,与霍凛对视片刻,低头拭泪,她比划着自己手腕:“他手腕上有一条验明身份的腕带,最近我才想到,那应是条靛青抹额。”

    霍凛搓了搓手指,握拳在侧,他终于明白她说要见他是为何了,不是霍七所说的什么害了相思,只为婉转地告诉他,她认识霍弈,而霍弈已死。

    她怕他父母承受不住,所以率先找了他。

    第一次主动向他谈及自己身世,甚至可能是第一次对他说真话,都是为了引出霍弈。

    霍凛忽然想起他刚踏入凉亭时,崇嫣睁眼看向他的那个眼神,那眼神里带着柔软,令他的心也跟着一软。

    原来,亦是在看霍弈啊。

    霍凛喉结轻动,遥望着莲花池对岸的霍府宗祠:“此事,须禀明父侯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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