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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嫣再度沉沉睡去,这一次没有再做任何梦,期间她醒过几次,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被喂着喝粥和安胎药,她恍惚听见霍凛的十一师父让她尽情地睡,说睡和吃都可以养胎。
信任的人在侧,崇嫣卸下全部防备,张口便吃,闭眼便睡,随他们将她带到哪里去。
就这样直到睡了个饱。
崇嫣睁开眼发现还是黑夜,微弱的烛光隔着床帏透进来。
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这才发现十指被包扎过了,就像一对熊掌。
安静的厢房内传来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紧接着架子床一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架子床的横杆上。
崇嫣扬起脸,与那把脑袋探进来的鹰对视了个正着。
是霍凛的鹰,她这是被带回西北了啊。
“嘘,休要吵她。”极力压低的告诫声传来,她看着一只手将那鹰拖了出去,随即露出床边那她思念了许久的身影来。
霍凛显然才回,一身铠甲还没脱,满身风尘混着血腥味,他刚把鹰从架子床上赶开,抬眼就看到了崇嫣。
她睁着眼睛呢!
本来就瘦,越发清瘦了,哪里像双身子的人,那双杏眸亮亮的,鼻梁也秀气,哪哪儿都好看。
在这西北的夜里,他们互相把对方凝望着,舍不得将视线移开一下。
霍凛抬臂拭了下鼻尖儿上的黑灰,垂眼打量了下自己还算齐整的这一身铠甲,勾起笑:“你夫君穿这一身,好不好看?”
银鳞甲穿得早就变了色,不知道都在什么地方滚过,有点脏,血味更是极重,可霍凛身量高,眼眸也锐利,穿上它也像被磨得发亮的宝剑。
“好看!”崇嫣重重点头,对着霍凛展颜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看见霍凛领子边露出的染血绑带,手上的冻伤以及那清减许多的俊容,又忍不住心疼地落泪。
“怎么哭了?”看见她哭,霍凛慌了神,立马卸盔脱甲,撩起纱帐探进身去。
他把手在还算干净的衣摆上狠狠擦了擦,这才去拭崇嫣的眼泪,小心翼翼问:“可是腹痛,还是哪里不适?”
那架势,好像只要崇嫣一叫痛,他就立马转身将全府的人喊醒。
崇嫣捧着霍凛替她拭泪的手摇头,她心疼地触碰他手上的冻疮,将他的手翻过来,露出手心勒出来的血痕:“冻伤得这么厉害还骑马那么凶,疼不疼?”
霍凛神色柔软了下来,他摇头,手上的冻伤是他率先锋营突袭一北蛮部落时,数个时辰趴在雪原上等待时机所致,经过军医处理,这点伤他早就没感觉了。
至于手心里的几道血痕更是不算什么。
可看着崇嫣为他哭,当她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背上时,他又觉得有些痒了,一直痒到他心坎儿里。
他情不自禁抬起她的脸,含住她润润软软的嘴唇,用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磨蹭她的,促使她发出声音,让她的眼泪滋润他的嘴唇。
过程很温柔,只稍稍地吮吻了一会儿。
两双手按捺不住地碰到一起,崇嫣嘶了一声,与霍凛一同低下头去看他们的手,一双包成了粽子,另一双也因为冻伤有点肿。
崇嫣破涕为笑:“两对熊掌。”
她闭上眼,额头抵着霍凛的额头,感受着霍凛近在咫尺的呼吸,跟他靠在一起低头轻笑。
-
夜阑人静,霍凛不想惊动其他人,他独自去浴房擦了把身子,换了身干净寝衣回来。
刚屈膝上榻,崇嫣拥着薄衾起身,倾身过去扯霍凛的寝衣。
“小心些,”霍凛被唬了一跳,任自己寝衣散着,扶着她的腕子紧张道:“你还虚着,又有了身子,对我胡来我可要喊人了啊。”
谁要对他胡来了。
她或许有点饥饿,但还不至于饥渴。
确定霍凛只受了点轻伤,崇嫣松口气,白了他一眼,她往床榻里侧让了个身位,方便霍凛躺上来,即将上榻时,霍凛却犹豫了。
他谨慎地坐在床边,视线落在崇嫣被薄衾裹着的腹部上:“我会挤到他吗?”
他顿了顿,睡上榻了一点点:“或许是他们?”
他们个鬼!
“……你师父们给你传信,说我怀了几个?”
霍凛犹豫道:“三五……七个。”
他补充道:“不过我没信。”
不止一个师父找军营要了信鸽,信传到他那里时铺了一桌,每个师父说的都不一样。
他自然不会全信他们的话,可崇嫣有了身子应当是真的,受了很大苦,虚得不得了也应该是真的。
他哪里还坐得住?
北蛮没打服日后可以再打,怎么同其他勤王军互相支援救驾交给其他将领去商量,甚至姜少娴死不死他都无所谓了。
他只要崇嫣安好。
于是霍凛把在北蛮后续的事都交给了郭绍,自己一个人骑马飞快往回赶,只想快点见到她。
当霍凛踏着月色步入房内时,回春堂的医女正在给崇嫣双手上药,他让医女退下,自己接过了药膏。
想起崇嫣手上的伤口,霍凛心疼得要命。
他想狠命拥住她,又不敢太用力,最终只是轻轻揽着崇嫣的肩膀,沉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与她缱绻时没想过那么快会有孕是他的错,让她在那种境况下有孕,是他为人夫的失职,离开她使她陷入险境,更是错上加错。
“你有什么错?谁也不知道姜少娴在那种境况下还能活,肃王就是成王更是没人料到,”崇嫣偎在霍凛怀中,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离开霍凛的怀抱,抬起脸来:“霍凛,你不想要孩子吗?”
仔细想想,他们从没就孩子的话题聊过,他自然而然来了,自然而然扎根在她身体里。
崇嫣不知道霍凛是怎么想的。
他说他错了,错的是什么?是让她有孕了吗?
“怎么可能!”霍凛立马反驳:“我很想要,男孩女孩都可以,只要是你生的,只要你愿意生,我很愿意。”
他再度将崇嫣拢进怀里,用脸颊蹭着崇嫣,边说边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嫣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同你延续血脉。”
“那你摸摸它吧。”崇嫣牵着霍凛的手探入薄衾下去触摸自己还很平坦的腹部,“霍忆还很小,可是说不定能听到我们说话呢?”
霍忆?
霍凛挑了挑眉,触及崇嫣凝视他的眼神,他顺从地俯身,不太叫得出口这与兄长同音的名字,只隔着被褥对崇嫣小腹道:“阿忆,我叫霍凛,是你爹爹。”
“你在肚里乖乖的,不要欺负你阿娘。”他说着,抬眼望了眼崇嫣,补了句:“我们特别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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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霍凛同崇嫣居于无庸城期间,那日霍芙率霍家军护崇嫣撤离行宫后,立马根据魏平族人提供的地阴□□纸,兵分两路冲进行宫救驾。
霍家军在行宫书房发现肃王的尸首,更在偏殿发现几具被剥了人脸的尸首。
肃王一脉全部伏诛,北境叛军按律收押。
却有一小队死士护着姜少娴从小路离开,被舞阳公主找来的大虞援军堵住了生路。
两军会合后,传令官匆匆来请霍芙过去,那是霍芙第一次见到姜少娴,她来之前已从霍凛那知道了来龙去脉,对姜少娴的身世清清楚楚。
此刻看着他,波澜不惊。
而姜少娴则不一样,他厌极了霍家军,盯着霍芙轻斥:“女流之辈?”
他左右环顾,问:“霍凛呢?我这个最大仇敌被擒住了,霍凛不应该亲自过来剐我三千刀吗?”
“督主莫急,我乃霍凛阿姊,我剐也是一样的,”霍芙轻拢衣袖,神态从容,姜少娴灭她霍府,杀她父亲手足,更曾轻轻一挥手就要她跟她女儿的命。
琼音失踪时霍芙又急又恨,急女儿的性命,恨自己的无能,阿弟和父侯母亲皆擅武,可她却不会,因此半生受人掣肘,危难时只能被阿弟护于羽翼下。
后来阿弟前往上京复仇,传信回来告知谢重书和谢执玉的死讯,其意是为安她心,可当时霍芙心想,她的那些不堪,终究还是被至亲还有陈颂知道了。
她尤恨姜少娴。
可此刻看着他,霍芙忽然意识到,对他倾注恨意,只会让他得意,身份的错位以及皇宫里的倾轧早已让他扭曲。
“霍凛不来见,是因为没必要。”
“姜少娴,你自以为是霍凛宿敌,未免太高看自己了,霍凛不会把目光过多地放在仇敌身上。”
“我阿弟啊……”霍芙仰起脸,轻轻呼吸着北境冷风中的春意,想着西北正值春色,她轻轻道:“他与崇嫣,人生正好。”
元熙二十六年春,西厂督主姜少娴死于冥州,百姓聚于城门,看朝廷告示才得知其乃成王余孽,其罪罄竹难书。次月,帝身体危急,崩逝于北境,临逝前命东厂厂公魏平随葬,废东缉事厂,保留锦衣卫拱卫帝权。
太子继位,改年号为始兴,因霍凛北拒北蛮,为大虞夺回北部失地,又有救帝之功,遂封霍凛为北定侯兼锦衣卫指挥使,赐新居北定侯府。
霍凛上书请求暂居西北,陪伴朝阳郡主崇嫣养胎,帝准。
是年八月,西北已入夏,无庸城新建的霍府内为迎接小主子的降生做着准备,因崇嫣对气味极为敏感,到孕中更甚,府内的一切香料由香六爷亲手调配。
苍山脚下,绿意融融。
几匹骏马追着一兽驰入苍山,骏马驰骋过后,一架马车在护卫的拱卫下,吭哧吭哧地跟到苍山脚下。
“小舅母,小舅舅已经带人进去追了,咱们的马车进不去,就在外围等等吧。”马车驭位上,谢琼音勒紧缰绳停下马车,侧身对马车内喊。
不过一息,马车帘被掀开,崇嫣钻出马车,她已有七个多月身孕,小腹日渐显怀。
“马车就停在此处,我进去。”说着,她将峨嵋刺绑于小臂上,作势就要下马车。
“不可啊!”还没踩着凳下去,崇嫣人就被紧随她钻出马车的弱柳抓住了。
弱柳被崇嫣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劝道:“苍山道路崎岖,您又怀着身子,霍大人进去狩猎就行了,您就别进去了,小心动了胎气。”
“怎么会呢,回春堂的大夫都说我已坐稳了胎,适量活动有益生产。”崇嫣在弱柳和谢琼音的小心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轻抚了下腹部:“再说了,霍凛是为我猎兽,我怎能在后方干等。”
他们此次来到苍山脚下猎兽,是为取苍山中某种幼兽体内的金石,将金石磨碎,再加以焚烧,烧出来的异香可以止吐。
霍凛本不欲带崇嫣出无庸城的,可她前三月为了坐稳胎一直没出府,憋得不行,甚为可怜。
于是他带她一起来苍山,不过霍凛再三强调崇嫣就在苍山外围等他回来便可,崇嫣满口答应,可霍凛一走,谁还管得了她?
崇嫣向护卫讨要了弓箭,跃跃欲试。
正此时,一人翻身下马,来到崇嫣近前:“朝阳郡主。”
崇嫣拿着弓箭没松手,睁着一双杏眸:“魏公也想拦我吗?我有武功底子,知道分寸的。”
魏平浅笑着摇摇头:“魏某现下恢复本名,乃一介白身,岂敢拦郡主。”
崇嫣欢喜地拉弓。
“只是——”
“若郡主有个磕碰,依霍凛之性,怕是又会归咎于己身,这好不容易消退的走火入魔恐怕……”
崇嫣握弓箭的手松了松。
魏平继续道:“当然,苍山险峻,郡主进山,我等自当陪同,请郡主穿甲。”
说着,魏平拍手,让人送来一套铠甲,崇嫣抿着唇接过,刚费劲地穿上一半,霍凛就带着人策马回来了。
他将从苍山野兽中取出的金石交给香六爷去炼香,自己则大步走到崇嫣近前,见她穿着一半铠甲瞪了魏平一眼,霍凛视线在二者之间走一遭,他替崇嫣取了铠甲,将她拉到一边,笑了又笑:“被魏公诓了?”
崇嫣嗔道:“我讨厌他。”
她哪里斗得过昔日东厂厂公,他拿捏她的软肋,也知道她如今身子笨重,表面依着她,实则就是在拦她。
“魏公领了皇上密旨,率部众向西拓展商路,此次是借道西北,这一去至少得七八年,下次见面还不知何年何月。”
崇嫣听后犹豫了,改口道:“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他,耍小性子罢了。”
见崇嫣绣鞋踢着沙土,抿着唇,耷拉着脑袋,显然不太高兴,霍凛侧头沉思半晌,将崇嫣牵到雪景旁,他把她推上马背,自己再翻身上马,牢牢将崇嫣护在身前。
二人共乘一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跑出去。
崇嫣缩在霍凛怀中,双手交叠在腹,感受着微风拂面,发出轻快的笑声,她回头望了眼被他们甩到身后的人:“没事吗?”
霍凛下颌枕在崇嫣肩头,悠悠驾着马:“没事的,相信你夫君,这个时节,半月泉旁正值飞鸟成群时,带你看景去。”
崇嫣转了转眼睛:“我连马都能骑了,那,今晚骑——”
“这个不行。”
旭日当空,苍茫大地上树荫点缀其间,一匹雪颈骏马载着一对璧人,在沙土中奔出一条长尾痕迹,踢踢踏踏行向那弯弯的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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