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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沿岸都是光溜溜的人,也有些腼腆的,仍穿一条裤子站在水里搓泥灰,但一件不脱的还真没有。
木兰起初还闪躲着不看,可不看连路都没法走了,军营里到处都是赤膊的汉子,她心知没法遮遮掩掩,太引人瞩目,还是硬着头皮装着没事,从马上抱了两套衣裳下来闷头走,佯装想找个干净的河段洗衣服。
沿岸的水被搅得有些浑,不少会水的人都往河流深处游,木兰闷头走了一气,忽然听到后营有人大声嚷嚷,“都散开,散开!淹水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妈的,滚!都快死了的女人也要摸!”
木兰听出那公鸭般的嗓音是那位说她有虱子的萧功曹,循声去看,前头围着好些人,被萧功曹连踢带骂赶得散开了,岸边泥水地里躺着个人,她愣了愣,认出是前几日从匈奴骑兵那儿救下来的一个妇人。
妇人年纪不算大,也就二十来岁,这会儿脸色苍白躺在那里,萧功曹撵走了人,自己又弄不动,一眼看到抱着衣服的木兰,满头大汗地叫道:“你!小兄弟你来,把她翻过来勒她肚子,都没什么气了,死了也不打紧,看看有没有救吧。”
木兰连忙把衣裳一丢,配合着萧功曹把妇人翻了个身,双臂环抱妇人,按着萧功曹的话一下一下地勒她肚腹,萧功曹使劲啪啪地拍打妇人的背,忙活好一阵,那妇人忽然开始吐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怪声,木兰再次用力的时候,妇人猛然吐了一地的泥水,然后拼命地咳嗽起来。
萧功曹可累惨了,一下子坐到地上,木兰把妇人放开,看她拼命地弯腰咳嗽,周遭的人有的惊呼,有的走开,木兰分明还听见有个人嘟囔,说这妇人白救了,不如死了干净。
她愣了愣,目光精准地投向说话的老汉卒,老汉卒也没想到自己嘀咕一句会被人盯住,讪讪地笑了笑。
妇人吐完泥水就是泥沙,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木兰还没想透事情,萧功曹已经缓过一口气来,对周遭的人喝斥,“都散了,一个个闲言碎语跟长舌妇一样,哪天叫同伍的摸了屁股,我看你们也别活了,脸皮,脸皮当饭吃啊?”
他骂骂咧咧,偏偏说话很有意思,叫不少人起哄都笑了起来,萧功曹还在骂,木兰看他累得几次都起不来身,就搭了一把手把他扶起来。
萧功曹今日也狼狈得厉害,浑身都被河岸边的泥水浸透了,也不嫌弃木兰有虱子了,搭着她的手站稳,又对清醒之后就坐在地上小声抽泣的妇人训斥:“死过一回了,就算你重活一世了,现在你的命是我跟这位、这位……”
他实在没记住木兰的名字,木兰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花木兰。”
萧功曹点点头,顺口说道:“我叫萧载。”
萧载扭头对妇人继续道:“你的命已经不是你的命了,所以你不能再寻死,人这辈子就是在走坎儿,这个坎儿过去了,再过几天我看看能不能把你们送走……”
他有些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他只是个功曹,按理没有资格处置这些从匈奴人手里救下的俘虏,他也不知道卫青的想法,那姓卫的素日在长安闷不出个屁,谁知道他什么想法?
营妓,可是古来有之的!
那妇人哭声渐小,被几个年长妇人劝回去了,萧载也叹了口气,把众人撵走,对一直沉默的木兰道:“别想太多了,下河去吧,算了算了,咱们一起去。”
他也有些自己的想法,感觉这小少年性格朴实,一看就是那种勤快的乡下孩子,想哄他帮他把衣服洗了。
木兰惊了一跳,连忙拒绝,“我、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洗,就不和功曹……”
萧载友好地揽住木兰的肩膀,“我也不想跟那么多人挤着洗,水都臭了!咱们俩一起找个没人的地方。”
木兰几次推脱都推不过去,想趁着萧载去拿脏衣服的时候溜走,也没跑掉,萧载个高,几步撵上了她,木兰几乎是被挟持到一处无人河岸边的,萧载也不脱衣服,就一头扎进水里,连带着身上挂满泥水的衣服一起洗。
“你要是不会水就在岸边洗,对了,我的衣裳也没几件,你要洗衣服能不能顺便帮我一起洗了?”
木兰看了自己手里的两套衣裳,和萧载丢在岸边的一大堆至少五六套衣裳。
顺便?
萧载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扑腾着假装玩水,然后飞快地游远了,他水性极好,一边游一边还回头大叫道:“好久没洗澡了,我去游会儿!木兰兄弟,衣服洗完了送到后营去就行!”
木兰愣愣的,前面河岸远远地还能听见人声,但这附近确实是没人的,她犹豫了一下,也学着萧载全衣下水,一边搓身上的灰,一边洗衣裳。
衣裳都是自带的,家里也没有给她做新衣,都是木兰阿爹从军时的旧衣裳,有的地方磨破了,有的打了补丁,连搓洗都不能很用力,萧功曹的衣服却都是很好的料子,又轻又软,木兰也不敢用力去洗,怕搓坏了,但好在这些衣服本身都很干净,只有汗渍,不像她自己的,油灰都凝结成块了。
其实吧,木兰感觉这样的衣服已经不能算脏衣服了。
搓了很久的灰,木兰把洗干净的衣服拎起来,身上的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这她倒是不担心的,乡下丫头十三岁,浑身上下只有骨头,没多长一块肉,她胸口连个鼓包都没起,甚至她怀疑自己要是心里过得去,和众人一起站在水里赤膊洗澡也不会有问题。
嗯……这点真说不准。
送完衣服回到中军,天色已经不早了,木兰看见不少人也都是湿着衣服走动的,行军这么久,除了将军,还真没人能有换洗的干净衣物。
一见她回来,立刻就有一个亲兵把怀里一大筐衣服塞给她,“将军的衣服,你拿去洗了。”
木兰也没吭声,接了筐就走,亲兵本来就有伺候主将之责,只是她没来之前,这些人地位相等,执勤内务这些都是轮换着来,她来了之后,很多脏活累活都是她一个人干。
那亲兵无事一身轻地往回走,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卫青湿着头发,衣衫微开,正站在军帐边上的拐角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亲兵头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回头见木兰都走出一截了,连忙赔笑道:“木兰兄弟,木兰兄弟!还是我来洗吧,我记差了,今日本就该是我做事!”
他还想去接筐,就听卫青道:“站住。”
木兰听到将军的声音,连忙回过身来,手里的筐还抱着,见卫青脸色严肃地盯着那个亲兵,她脚尖蹭了蹭地面,低着头,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卫青正色道:“邓意,欺凌同袍,该如何论处?”
那叫做邓意的亲兵知道无法推脱罪责,哭丧着脸应声道:“杖责二十。”
卫青点点头,忽然看向木兰道:“你若原谅他,这二十下杖责,可以叫他以劳力相抵。”
木兰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小心地道:“我的活计,都叫他做?”
卫青瞥了一眼邓意,说道:“行军途中,不宜加刑,但欺凌同袍不可不罚,木兰,你来我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我问你,亲兵之中,是否还有人如邓意……”
邓意瞪大眼睛,看向木兰,他看起来很紧张,试图震慑一下这乡下小子,却又因为当着卫青的面不敢声张,只能寄希望于木兰自己能领会。
今日他一个人栽了也就罢了,要是把二十多个同袍也拉下水,那他倒大霉了!
木兰在亲兵们的眼里一贯是老实人,所以邓意虽然紧张,却也不觉得她真敢向将军诉苦。
木兰却是一下子抱紧了怀里的筐,双眼雪亮地道:“他们都一样的,什么苦活都叫我做,这几天连马都是我来喂……”
邓意的脸白了,他真没想到这乡下小子敢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得罪了!
木兰傻呵呵地笑,“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干活了?将军?”
卫青本是一脸严肃,可对上这张满是希冀的稚嫩笑脸,却又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子,是真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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