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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语之后,他抬头看过去。
对面的陈宝香没有露出他想象中该有的表情。
她垂眼看着他,目光甚至有点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嫌恶,不屑,嘲弄。
程槐立瞬间就被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上京最好的曲艺班子要五两才能听一场。”她道,“还是这儿好,不收钱还更好笑。”
“陈宝香!”
“我与你一点也不一样。”陈宝香打断他,“这身力气是我母亲生的,本事也是叶婆婆教的,是她们育成了我,跟你没有关系。”
“你自私残忍,无情无义,唯利是图,是阴沟里的一条蛆。没有人会想得到一条蛆的认可,你也不必与我拿乔,觉得我是什么心软好骗的蠢货。”
她有些恨意外溢,却又及时压住。
“程槐立,你最骄傲的事,是自己家财万贯还党羽众多,能在这上京城里做人上人,是不是?”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你拥有的这些东西,全部离你而去,一丁点也不会剩下。”
程槐立滞住了呼吸。
他想反驳陈宝香,自己有的是人脉和家财,才不会那么轻易如她的愿。
但对上她的双眼,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掐住了咽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宝香不是在吓唬他,钱庄一封,即使他还有些田庄和铺面可以卖,现有的银两也是周转不开的,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两个月后自己的境况。
但程槐立还是心存些许侥幸。
陈宝香说着恨他,却没有冲上来一刀要了他的命,这不就是有不忍吗?
人都是有感情的,亲情尤其会使人软弱,他再多说两回,只要让她意识到父亲对她的重要性,说不定一切就还有转机。
对,没错,他已经是陈宝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椅子里的人神情有些癫狂,陈宝香已经懒得再看。
有她在这里拖着,九泉应该已经得手了。
·
九泉手脚麻利,不但把书斋里所有的信件都捞在了布兜里,还连程槐立暗格里的几个账本也一起偷了。
“太多了吧。”他差点都要扛不动。
在巷口接应他的陈宝香顺手将布兜接过去,轻轻一甩就扔进了车厢里。
九泉目瞪口呆:“陈大人,你力气真的很大。”
陈宝香兴致不高,随口应了一声就上马往回走。
她想为叶婆婆和死在边关的那些难民求一个水落石出,想让程槐立在死前将该担的罪一桩不漏地全担上。
只是不知道他书斋里的这些东西够不够,若是不够,怕还得再来一趟。
陈宝香自然是有耐心的,她不再畏惧程槐立,随便再见他几次都一样。
只是实在有些恶心,听他说话恶心,看他的嘴脸也恶心,见一次就得烦闷许久。
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
护着九泉将证据都送去御史台,陈宝香冷着脸回到自己的侯府。
门一推开,里头有灯。
“你可算回来了。”张知序转过头来看她,很是郁闷地道,“他又骂我。”
陈宝香好笑地走进去:“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父亲。”张知序将她拉过去坐下,很是想不明白,“朝中一半的官员看我不顺眼,另一半跟风也不搭理我,这是我的错吗,这不是他们风气不好?他一个做父亲的不帮我说话就罢了,还让我最近少回老宅。”
盐铁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张知序作为牵头人自然首当其冲,他是有准备的,但眼下这情况显然不符合张家对他的期待。
“若是先前,我听也就听了。”他嘟囔,“但我发现自己不高兴。”
陈宝香说了,要多让自己高兴。
张知序也是斟酌了良久,才突破自己,跟张元初讲起了道理。
“他讲不过我就骂,说他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十分稳重成熟,绝不会意气用事,若是我按照他教的那样一步一步地成长,现在说不定都名留青史了。”
张知序十分不认同,“他这是自己无法名留青史,觉得遗憾,所以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可我是我自己,不是什么他的延续。”
陈宝香听得一愣。
她迟疑地歪了歪脑袋:“子女……不是父母的延续吗?”
“当然不是。”张知序一脸莫名,“你是你,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即使相貌肖似,习惯也受影响,但要活成什么样是我们自己选的。”
“总不能因为我长得有他的影子,就一辈子都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将捂暖的手伸过来贴了贴她有些冷的脸颊。
陈宝香有些恍惚。
是啊,她生来就是这样的,就算像谁,她也是她自己,凭什么一日养育都没受过,却还要活在谁的阴影里。
有什么好烦的,人还能叫蛆影响了去?
眉心的皱起渐渐舒缓,陈宝香眼底重新明亮起来。
“你怎么看起来也有些不高兴?”他低头打量她,“也被骂了?”
“没有,不但没有,还痛骂了别人一顿。”扬脸就笑,陈宝香道,“挺解气的。”
张知序看着她的神色,轻轻松了口气。
“我要在你这儿借住一段时日。”他道,“我那宅子回不去。”
“好说。”陈宝香摊手,“承惠十两。”
张知序当真拿东西放在了她手心。
不是银票,是一份卷宗。
“什么东西?”
“程槐立坑杀良民、戕害边关难民的相关证据。”他看着她道,“你猜是谁给我的?”
“谢兰亭?”
摇摇头,张知序道:“南州,宋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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