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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未湫想也未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皇兄不能去的地方?”
不说其他,就算是太后的寝殿那也是可以来去自如的!——当然,虽说一般是不会进的,不过毕竟是亲娘,真的要进也不是不行。
姬未湫一手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挥了挥,示意几个宫人赶紧撤退,自己则是言笑晏晏地说:“皇兄这么早就过来了,想来是天下太平。”
姬溯意有所指,“不及你此处盛世。”
“那也是有赖于皇兄恩泽。”姬未湫方说完,醒波立在门边低声通禀道:“殿下。”
姬未湫见状颔首,笑着与姬溯道:“一眨眼都这个时间了,胡太医嘱咐臣弟要多动一动,也好叫药性发散到四肢百骸,还得要活络上一炷香的时间才行……没惊扰到皇兄吧?”
姬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重点,皱眉反问道:“不是药丸?”
哥,您老人家再问下去我就是真的要完啦!
姬未湫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说:“一路上回来大概是颠簸着了,胡太医说我气脉散乱,寒气入体,最好是喝一副。”
姬溯垂眸看他,见年轻人心虚地不敢看自己,本想说他胡闹放肆,活该受这一份罪。可念头微转,却想到小孩儿不顾病体,眼巴巴的从甘泉别苑回宫,明明是回家,偏偏要打扮成宫人模样悄悄入宫。亲王之尊却被困守于一方小小的偏殿中,连想活动活动都只能寻几个宫人在殿里玩点孩童把戏。
他受这些苦……不过是不忍他两处奔波罢了。
姬溯心中一哂,神色稍霁,道:“下回去园子里走动。”
“这……不太好吧?”姬未湫有些惊讶地说。
“太极宫中,还无人敢多嘴多舌。”姬溯语气和缓,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和缓。
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姬未湫在心中给自己握拳打气,他就说嘛,只要理由合理,事情不出格,他哥又不是杀人狂,成天琢磨着剁两个人头来下酒,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把人拖下去杖毙?!培养一个靠得住的宫人也是要时间的好不好!
思及此处,姬未湫没忍住给庆喜公公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难!太难了!在他哥身边能待三十年,庆喜公公实在是太辛苦了!怪不得他当时说要带醒波和眠鲤走,他两高兴得跟什么似地。
他都有些后悔了,不如还是待在甘泉别苑算了,别说是庆喜公公了,就他这个半个亲弟弟搁他哥面前都有几分如履薄冰。不过又想到他哥下了朝大老远地赶来看他,姬未湫又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他又不是没跟他哥住过!他两一道住了接近十年呢!前面八年他哥是太子,他是皇子,他们两住在东宫即长宸宫中。八岁那年他哥登基,便搬去了帝位所属的太极宫,他也跟着去了太极宫,又住了两年。
两年后也就是他十岁那年,他哥地位稳固,就叫他搬回了长宸宫,也是从这时开始他和他哥见面的次数才开始变少,一直到十六岁出宫建府后就是一年到头就见个三五回了。
这么一想,他其实也才逍遥了两年哎!
但是他对回宫中住比他自己想象中要适应一点。比如说他已经摸清楚了,基于他们两个之间天然的关系,他哥这人只要顺着毛捋,不和他嘴硬对着干,适当示弱的情况下,那基本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比如今天他就没揍他一顿,甚至没有训他几句。
小卓公公这时送上茶来,兄弟两个自然也不会站着继续聊天,各自在罗汉床上坐了,姬未湫刚才玩得疯,微烫的茶喝在嘴里总觉得有些燥,他微微皱了皱眉,但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索性一口气喝了大半盏。
姬溯见他急急吼吼的喝了茶,指尖微抬,庆喜公公见状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姬未湫放下茶盏,热力逼得他出了一身薄薄的汗,不过确实是要比上午入宫时好上了许多,没有那种人仿佛飘在云端的感觉了。
姬未湫见姬溯一派优缓从容,仿佛万事万物与他而言不过天边浮云的模样,忽地觉得他哥不应该当什么皇帝,他就应该去当道士。就他这一副宛若姑射仙人的容貌,那一身离尘出世的气派,随便忽悠几句混个真人当当绝对没问题,遇上个把痴迷于长生术的皇帝,指不定见他还得给他磕两个。
“笑什么?”姬未湫想得正觉得有趣,忽地听见了这一句,他一顿,可不敢说什么‘哥你别当皇帝当道士吧’之类的话,这是他哥的大忌——任谁摊上一个本来好端端的,结果开始信奉佛道最后变成了吃人心喝人血的怪物亲爹,对佛道一流厌恶至极那简直是理所当然。
姬未湫时常对京中还有佛寺道观而感到惊叹,以他哥的性格,居然没有赶尽杀绝,简直是神奇。
然而姬溯既然发了话,姬未湫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毕竟他和他哥之间的话题本来就少得可怜。他只好道:“我在想给我下药的那些人。”
姬溯眉目微动,那飘然出尘的气质陡然就落了地,又是惯常见的帝王威仪,他语气平淡,却隐约透露出一点调侃来:“我还当你要为他们求情。”
姬未湫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我又不是傻的!”
“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姬未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们都要给我下那等歹毒的药了,我能给他们求情?我余毒未清?”
他也算是打听清楚了,那蒙汗药里混的乱七八糟的药,一种是有成瘾性的慢性毒药,长期服用毒损五脏六腑,器官衰竭而亡。一种是混乱神经的,长期服用会使人产生幻觉、幻听,性格变得狂躁不安。
这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不就是打定了主意把他抓走,然后暗中用这两种药控制他吗?又是狂躁又是成瘾,他这种意志不太坚定的人抵抗一种都难,别说双管齐下了。到时候还不是对方说什么他做什么?
姬未湫知道大概率是那个伪王下的手。想他们之间无冤无仇,伪王也不先试试劝降他,直接给他下药,不就是想先挑着软柿子捏吗?!伪王真那么有能耐怎么不扯了大旗直接造反,真刀真枪和他哥对着干去?!
突然之间,姬未湫意识到一点——他是穿书的,他知道剧情,但是他哥不是,他不知道剧情讲了什么!
姬未湫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他真是蠢死了!怎么不知道跟他哥透露一二呢!……不不不,他哥能把他当鱼饵,说明他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做什么?”姬溯皱了皱眉,姬未湫道:“我气的!皇兄,你查到是谁给我下毒了吗?背后是什么人,处理了没有?”
姬溯眉宇缓缓松弛了下来,他一手微抬,便见一个暗卫从梁上落了下来,姬未湫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草,这身法太吓人了,眼前一晃就多了个人!大变活人了!
姬未湫甚至还有闲情想着这功夫要是放在现代,就算当不了特工,整个非遗技术传人之类的上街头卖艺都能发家致富。
暗卫面容普通,是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长相,他低眉垂目道:“禀殿下,据查证,周副统领与殿下回京时兵分三路,放出消息一一排查,终发现青玄卫中出现了一名叛徒。”
小卓公公听到此处心中有些诧异,他跟着陛下这几月,也有意无意听过暗卫禀报一些事宜,一般来说他们说话都极为简洁,只会说答案,如果圣上有问,才会说些详细的。今天是怎么了,说得这般详细?
暗卫说罢,也觉得有些失言了,只是见到瑞王殿下目光灼灼,好奇极了,不自觉的就多说了两句。
姬未湫听到这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果然有内……奸细。”
“猜到了?”姬溯饶有兴致地问道。
“隐约有些感觉。”姬未湫道:“皇兄叫我下江南,那么大的阵仗,总不至于就为了查那几个贪官吧?查贪官谁不能去,非要我去?肯定有其他事情。”
姬未湫一开始觉得是周青是内鬼,但仔细想想应该不是,周青如果是内鬼,他回不到燕京。从在泉州府被厨子刺杀一事来看,他就觉得青玄卫有点不对劲,有些太松散了,后面在江上被刺杀,也很离奇……被人杀到船上不离奇,但还有弓箭手就很离奇了。
那可是江中-央啊!离岸边少说两三百米,又是晚上,眼神再好能精准锁定两三百米外大船上的一个人?!如果说用的是精铁长箭,用巨弓,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那箭矢分明是小箭,只有臂长。
如今仔细一想,那小箭更像是一种暗器,在御船上朝他放暗箭太显眼了,毕竟大量高手齐聚此处,这一箭只要射出来,不管中没中,人都是必死无疑的。但如果放箭的人在离他四五十米的护卫船上,一切就显得很合理了。
毕竟护卫船上只有随行护,在这种情况下,护卫船主要的关注点是御船,而不是自身,本就是轮班,紧着自个儿休息还来不及,谁有功夫管同僚在干什么?睡不着吹吹风有什么奇怪的?
“你倒是清楚。”姬溯意味深长地道。
姬未湫心中知道他哥恐怕觉得他知道得有点多了,但是伪王这件事如鲠在喉,他不说不快,便道:“其他人先下去。”
随侍的宫人们悄悄抬眼看姬溯,见他颔首,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退出去了——他们早就不想听了!这种事情他们知道那么多干什么!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好不好!
姬未湫见偏殿中只剩了几个心腹,这才道:“皇兄,这其中是否有古怪?看这几次,有的是要杀我,有的是要抓我……不像是那几个贪官干的。”
贪官是想升官发财,不是想升棺见财,御船上除了他这个瑞王,还有张二邹三他们,但凡误伤一个,地方官员再如何也挡不住朝中要员使劲折腾啊!比如邹三,但凡他在某地擦破了一点皮,他爹是户部侍郎,一应款项是不敢不发的,但他敢最后一个发!回头再去隔壁吏部找尚书唠唠,这地方官的考绩就完了。
姬溯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这般想?”
姬未湫理直气壮地说:“抓我有什么好处?捧着我才有好处!都知道我是奉旨下江南,为母后祈福的,指不定后面就跟着皇兄你的眼线,摸清我的脾性让我别回京说坏话不就行了?”
“再说了,把我抓走做什么?作人质?要赎金?”姬未湫恶趣味地说:“到时候皇兄你兵临城下,对方把我拉到城墙上,喊话要皇兄写下退位让贤诏书,否则就把我扔下城墙摔死……”
姬溯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正想说话就听姬未湫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说他们怎么想的?这还要选?皇位何其重要?说传就传?传了咱们和母后还能活?那还是叫我摔死吧!回头哥你把人拎到我坟头去杀,千刀万剐,我绝不求情!”
正在此时,庆喜公公捧着一个小汤盅进来了,与两人行过礼后就将汤盅放在了姬未湫面前,很是和风细雨地说:“殿下,膳房刚做好莲子银耳羹,您尝两口,润润喉。”
别说,姬未湫确实有些饿了,那莲子银耳羹端在手里碗也只微微有些温度,尝了一口,果然是温凉冰润,他看姬溯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低下头吃了起来。
只有一盅,又是庆喜公公亲自送进来的,必然是他哥授意的。
“多谢皇兄。”那汤盅就这么丁点大,没一会儿就被姬未湫扒拉干净了,他刚想再讨一盅,忽地面前就被姬溯扔来了几本折子。
姬溯扬首:“看。”
姬未湫随意捡了一本就看了起来,内容很简单,请罪的帖子,来自江宁知府,姬未湫遭刺杀,运河在其管辖范围内,他自然是要请罪的,一看时间,果然对得上。
第二本是泉州知府钱之为的请罪贴,内容大同小异。
第三本则是一本密折,这种密折不必经过内阁,可以直接呈送御前,只有各府知府才有这个资格。当然,谁敢在上面胡说八道亦或者整出点马屁连篇的,很容易被连降三级。
密折同样是泉州知府钱之为写的,他在其中极尽委婉的告瑞王殿下在泉州府搜刮民脂民膏,烧杀掳掠,勒索贿赂,就像是个清白极了的官员,在与皇帝诉苦,还给足了皇帝面子——看吧,我多知情识趣,我受尽委屈,这么严重的事情我还悄悄禀告,免得损及皇家颜面,也免得让圣上和太后下不来台。
“如何?”姬溯慢条斯理地问道。
姬未湫挥了挥密折:“这钱之为不去写话本可惜了。”
姬溯看着他:“你欲如何?”
姬未湫歪了歪头,傻了吧唧的:“……啊?”
“什么我想干什么?”姬未湫道:“皇兄你在这儿呢,皇兄办就行!我管这个干什么?大不了和他上殿对峙……或者我去套他麻袋揍他一顿?我悄悄的,绝不叫人发现……”
姬溯平视着姬未湫,缓缓道:“姬未湫,不要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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