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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内监刚一踏进谨身殿的正殿之中,叶枫第一眼就看见了皇上朱棣。
谨身殿原本是供皇上在上朝之前更换朝服的地方,只是后来朱棣登基后,比较喜欢在这里单独接见大臣们,感觉比较没有那么拘谨。
所以在谨身殿正殿之内没有设立办公用的桌案,朱棣此刻就斜着身子,半躺在一张金色龙纹雕刻的软榻之上。
叶枫低着头走进去,偷偷斜着眼瞄了一眼皇上。
也许因为早年常年在北方边境军中的缘故,朱棣的肤色黝黑,可是五官长得很是雄伟,还蓄着一把漂亮的长须。
其实这位皇上,叶枫在小时候也曾经见过,那时候他还没有被送去跟随师父习刀,而朱棣也还是北平城中的那位燕王殿下。
那时候他父亲叶知秋就是燕王手下的心腹之人,燕王常常到他的家中,两人关起门来密谈。他们谈些什么叶枫不知道,不过每次看见他,朱棣总是很和善的微笑着,看上去很是慈祥亲切。
如今朱棣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叶枫自从离家习刀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过他,此刻骤然看见半躺在龙榻之上的朱棣,一时倒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左右看看,正殿之中没有张痴,叶枫暗暗感觉奇怪,这个死胖子跑到哪儿去了?
在龙榻之前,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身披金甲的人,他正是汉王朱高煦。
看见他平安归来,想来汉王的京营之行必定是成功了,叶枫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见他走进来,朱高煦抬起眼睛看着他,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叶枫也回以微微的一笑。
皇上朱棣看到叶枫走进来,眼睛看着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先站在一边。
跟着刚才引领着叶枫进来的那个内监便低头倒退着退出了正殿,叶枫这才发现,在这正殿之中只有他们三人,甚至连一个伺候的内监也没有。
看起来这里的谈话一定是极为机密的,皇上却并没有丝毫避讳自己的意思,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朱棣接着对着汉王朱高煦一摆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高煦低着头说道:“大致上平叛的经过就是如此,如今李飞虎已经被英国公张辅一箭射死在御河之中,午门前的五千巡防营军士在京营部队一入京城的时候便立即全部投降了,如今京城之中已经由禁军接管,京营军队全部返回驻地待命,祸乱已平定了。”
朱棣沉着一张黑脸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开口问道:“李飞虎的尸体呢?”
朱高煦答道:“张国公正在安排打捞,相信很快就有回报。”
朱棣的脸色还是没有好转,接着问道:“玄武门的守将呢?”
朱高煦还是低着头:“金吾卫的左指挥使已经被淇国公丘福派人拿下,现正在午门等候皇上的旨意。”
朱棣的脸色这才稍稍柔和了一点,说道:“还等候什么旨意,杀了。”
他说起杀人来好像是平时吃饭睡觉一样的平常事一般,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朱高煦头垂得更低,应道:“是,儿臣立刻去传旨。”
“等等,”朱棣叫住了他,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可是说的话却把叶枫吓了一跳,“全部,朕说的是全部。”
朱高煦明显也吓了一跳,一抬头问道:“全部?父皇是说巡防营参与叛乱的全部……”
叶枫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全部?
巡防营投降的光午门外就是五千人,玄武门还不知道有多少降兵,少说还有几千人,这可是近万条人命啊!
可是朱棣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不能在京城,不能引起恐慌。”
朱高煦立即低下头说道:“明白!儿臣会先将他们调出京城,再秘密进行处决。”
朱棣这才显得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朱高煦如释重负地说道:“那么儿臣即刻去办,儿臣告退。”
他躬着身子倒退着向殿外退去,经过叶枫面前的时候,叶枫分明瞥见他额头之上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沁出的汗珠!
看着汉王退出了正殿,朱棣把目光投向了叶枫。
他仿佛看穿了叶枫的心思,开口问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朕刚才的处置太过残忍了?”
叶枫心中顿时吃了一惊,立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低头道:“微臣不敢!”
朱棣摆了摆手,说道:“快起来,此刻无人,不必这么多礼节。”
他的语气中竟然透出了慈祥和蔼的感觉,让叶枫恍惚间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中见到的那个总是微笑着的燕王朱棣。
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却是皇上!
他站了起来,垂首而立。
朱棣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叶枫犹豫了一下,喃喃地低声回道:“或者,调往边关让他们戴罪立功?”
朱棣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戴罪立功?他们身背犯上叛乱的死罪,真的上了战场,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为了自保再度反叛,投靠敌人倒戈一击?这样的人还敢送上边关?”
叶枫愣了一下,朱棣的话确实有道理,一次不忠,一世不用,这样曾经反叛过的军队,如何还敢把边关防卫这样的重责交托给他们?
可是那毕竟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一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朱棣看起来也不想为难他,话题一转,说道:“刚才汉王已经把你如何救了他,以及你们如何商议对策,还有你及时通知淇国公丘福入宫救驾这些事情都一一禀明了。这次能够顺利平叛,你的功劳着实不小。”
叶枫躬身答道:“全凭汉王殿下处置得当,微臣不过尽了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朱棣看上去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说道:“朕听说你已经勘破了近日来京中连续发生的奇案,朕对这其中的细节倒是很感兴趣。你不妨仔细说来听听。”
叶枫应了声:“是!”
于是,他从自己入京讲起,把如何通过验尸发现死者并非孙殿臣,如何在醉仙楼发现厨子失踪,如何发现赵四和钱甲的死都与此有关,从而判定孙殿臣假死以及有人陷害汉王,以及后来铁无情和茹云夫人的死,自己如何死里逃生等等,全都一一向朱棣讲述了一遍。
只有一点,他隐瞒下了汉王朱高煦和茹云夫人之间的这点事,只把他的违抗禁足令私自出府,说成是有人引他追出府去。
他倒不是故意要包庇汉王,只是觉得在这个阴谋之中汉王毕竟是受害者,又痛失了爱人,不愿意在他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毕竟,在京郊废宅之中,他和汉王也算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何况他也对汉王独闯京营的胆略暗自佩服。
这曲折离奇的经过听得朱棣聚精会神,眉飞色舞,特别是当他听到妙音门中那神奇的“鬼首铜箫”的时候,不觉惊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奇妙之物,如此诡异的武功!”
叶枫讲完了,朱棣半躺着的身体已经坐了起来,默然无语,好像还在回味着刚才叶枫讲述的那些离奇诡异的经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好半天,他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孙殿臣,铁无情和李飞虎他们三个人并不是主谋,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人设计了这整个的阴谋?”
叶枫低头道:“正是。”
朱棣点点头:“不错,这三个人都是一介武夫,怎么能想出这么一个既复杂繁琐,却计算精密的计划来?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他抬起头看着叶枫:“这个人是不是和你提到的那封密信有关?密信在哪里?”
叶枫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朱棣伸手接过来,打开信纸一看,面色一变:“这字迹朕认识,这是大学士解缙的字!难道那个人是他?”
叶枫笑了笑道:“本来根据这字迹,微臣也曾经怀疑是解大人,可是微臣的义兄张痴对书法颇有研究,他却看出了破绽。”
朱棣一愣:“张痴?就是英国公张辅家的那个小胖子?”这个人他当然知道,只是一直听说他博闻广记,喜欢读书,不知道这个人竟然也精通书法之道。
他追问道:“看出了什么破绽?”
叶枫答道:“他看出了这封信中字迹之间很不连贯,大违行草书法的意境,解大人是行草书法的高手,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朱棣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信,果然如此,问道:“这却是为何?”
叶枫微笑道:“微臣本来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仔细观察之下,才看出了此中玄机。”
他对朱棣一躬身道:“乞请清水一用。”
朱棣看了看四周,端起了一旁的茶杯,问道:“茶水可否?”
叶枫躬身谢了恩,走上前去,用手指沾了茶水,均匀地洒在信纸之上,然后双手执信,对着殿中灯火的光亮,说道:“陛下请看!”
朱棣定睛看去,湿润的信纸透着灯火的亮光,竟然看见在这封信上,或两三字,或四五字,行列之间居然都显现出微小的细纹!
朱棣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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