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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要好好活着,我的孩子……”
温灵昭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温御雪最后字字泣血的叹息,可她只能无力地任由一阵吸力将她席卷,甚至不能给予母亲哪怕一丝回应。
眼前一花,她又回到了柳如月的房间。
看着柳如月拎着水壶,欣然浇窗棂前栽种的几盆珍稀花卉,嘴里还愉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小调时,温灵昭心底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阴霾。
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不惜自爆内丹,甚至没能见她一眼,听她喊一声“母亲”便魂飞魄散。
而眼前这个女人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安然享受没有半点负罪感!
一切只是因为,柳如月是女主,她们便是话本子里可以为女主铺路牺牲一切的炮灰么?
可她的母亲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
她不甘心!她的母亲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温灵昭摊开双掌看着自己似虚似幻的手心,她试图朝柳如月抓去,却如先前那五个月的时光般径直自柳如月的身体里穿过。
因为这里是无情诀的入门心阵,是幻影湖中前辈对她的考验,是事情已经发生早已看到结果的过去。
她无法触碰,无法改变,一切尽是徒劳。
温灵昭恍惚想着。
可是母亲明明身死,她为何还会被困到柳如月身边,她要怎么才能出去?
柳如月手中的水壶忽而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重响,激起的水花溅湿了裙摆,她却无暇顾及。
柳如月蹙眉掀开右手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串精致的紫玉珠链,只见原本色泽璀璨冰清无暇的美玉不知何时竟变得暗淡无比,玉身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
“这玉串上有玉清的一丝本命灵力,与他的生命气息有所感应,骤然生损,难道是……”
柳如月喃喃自语,不待思索完,便疾步至案桌边取出那本记录着所有人命运的书翻阅。
柳如月面色凝重,手中动作愈发快速,书页翻得哗哗作响,终于她翻到了想要的那一页,可待她看清书页上记载的内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对啊!剧情明明已经被我写好了,怎么会改变?”
柳如月慌忙拿出笔在纸上修改,却好像都是无用功,她不解又崩溃,只能不停地用力在纸上划着。
温灵昭飘着凑到柳如月身边看去,只见书页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温御雪自爆内丹而亡,玉清重伤濒死,其女幸存。“
笔尖在最后四个字上狠狠涂抹,墨迹晕染,柳如月在其后写道:玉清取其女龙晶……
随着柳如月的书写,字迹却慢慢消失,不论她怎样修改,书页上都只剩“其女幸存”四字,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怎么会这样!我是女主!”
“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只有我才能改变剧情!只有我!”
柳如月狠狠挥袖将书掀翻扫落在地,面目狰狞重重地喘息着,已经无法理智思考,只能尖声重复着。
“没了龙晶怎么办?我是女主啊!我想要的东西怎么会得不到!”
温灵昭呆呆看着书页上那最后的四字,好似看到其上金光流转,福至心灵,鼻子一酸,泪水盈了满眶。
忽而一道轻微的叹息声响起,灰袍老者的身影自虚空中缓缓显现,此番情景之下,他的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惆怅。
“你明悟了吗?”
隔着水光朦胧,温灵昭抬眼望去,泪珠终究顺着脸颊自眼中滑落,温灵昭恍惚喃喃。
“是母亲以命改写了剧情。”
温御雪决绝自爆,不仅保住了腹中孩子的性命,甚至改变了温灵昭被献祭给柳如月的既定命运,使她挣脱了剧情的束缚。
可她后来被玉清收养,为何不见柳如月的身影,反倒是被玉清制成了人肉灵脉以供养整个合欢宗?
温灵昭忽而想起被玉清寻回的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女儿柳婉儿,莫非柳如月没能得到龙晶便身死了,遗留下这么个女儿被玉清找到如珠如宝呵护着?
她竟然与柳婉儿一样,身体里流着一半属于玉清的肮脏不堪的血脉!
温灵昭此刻只觉满心厌恶。
她错认弑母仇人为恩人,枉顾了母亲护她周全希望她平安活着,反为仇人付出一切,最后落了个不得善终。
而今仇人已逝,往事成灰,她连悔改的机会都没有了。
温灵昭再难自抑,捂眼痛哭出声。
身旁的灰袍老者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下方状若癫狂的柳如月。
温灵昭并没有哭多久,不多时她便渐渐收了泪,眼中逐渐清明。
当初受尽折磨死后被剔骨时她不曾哭,后来重活一次自幻影湖醒来再遇那些有负于她的人时她也没有哭。
正如问灵阵法中她所说的那般,她心中并没有愤恨怨怼。
她为她信错了人而付出代价,这是她的劫难,她怨不了旁人。
上天怜她予她新生,这是她的机遇,她只想拿回自己曾付出的一切,与那些人再没有交集。
可她没有想到,母亲死亡的真相竟然这样残酷惨烈!
她从未见过母亲,没有感受过母爱,可原来母亲爱她胜过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恨意。
恨玉清,恨柳如月,可最恨的还是她自己!
母亲希望她好好活着,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恨意凝缩化成眼泪,终会随着泪水挥发殆尽。
“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耳畔恍惚间又回荡母亲临死前的殷殷期盼。
“会的,母亲,我会好好活着。”
温灵昭这样说着,仿佛是在回答母亲,又似在对自己低喃。
下一刻,温灵昭手中剑光一闪,将眼前的一幅幅画面尽数撕裂斩灭。
笼罩在温灵昭心底的那层阴霾,就此消散,只余清明!
幻影湖中心的阵法传来阵阵波动,随着一阵幽光闪烁,光晕消散,显露出其内两道身影,正是灰袍老者和破阵而出的温灵昭。
“前辈!”
温灵昭有许多的疑问,譬如为何这心阵中是母亲的过往?灰袍老者与母亲是故交为何会被困在这幻影湖内?
再譬如,她自幻影湖中重生,那她的母亲会否也另有机缘呢?
可不等她问出口,便被灰袍老者抬手打断,他知道温灵昭想问什么,却不愿回答。
“心阵已过,我且最后问你,当真要修这无情诀?”
灰袍老者话语中又恢复了冷淡,再不复幻境中的惆怅模样。
温灵昭未问出口的话顿时一噎,随后眼神一凝,无比坚定地揖首下拜。
“弟子心意已定,望前辈成全!”
老者抚着下巴上的长须,略微颔首,苍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自此,温灵昭便于幻影湖内闭关,在灰袍老者的指点下正式开始修习无情诀,进度可谓突飞猛进,没多久便隐隐摸到了筑基的门槛,风老却不许她筑基。
从前修习的合欢宗功法虽进步神速,但基础尚未巩固便强行提升境界,修习到后面只会愈发艰难,无法突破瓶颈则再难寸进。
而这无情诀看似无心无情,却怀揣天下,集万物之大成,意在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每一步,更为重视实修而非虚功。
风老要她在练气期彻底顿悟,打好稳固的基础方能筑基,不仅言传身教,还以自身本就被阵法所束留存不多的微薄灵力引导她体内经脉中的灵力走势,以免她误入歧途。
如此用心良苦,她自然不会不知感恩,她本想跪地行礼拜师,风老却不受她的礼,只道自己姓风,称他一句风老便是。
幻影湖湖面水波荡起阵阵涟漪,灰袍老者静立于水面,望着天边一轮弯月。
彼时月光黯淡,星子闪烁,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风卷起灰色的衣角。
温灵昭只能看到老者衣袂翻飞的背影,半晌后才听到那声仿若喟叹的低语。
“我怎敢与您的女儿做师徒。”
声音缥缈低到温灵昭险些以为是出了幻听,四下分明寂静无声,唯有一层水波荡漾,久久不息。
没有温灵昭的合欢宗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宗门弟子们依然每日练功,只是灵气略感稀薄,修为提升得较往日艰难。
而宗门里还不时有人被吸干灵力摧毁灵根而死,引得众人人心惶惶,却被周寻竹以武力强行压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纷纷结伴出行,尽量避免落单。
而此法虽略有成效,却还是有部分落单者被害,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若不抓出背后害人的邪祟,合欢宗再无安宁之日。
周寻竹为此愁得焦头烂额,但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灵脉的问题。
因此,他派出许多弟子,五人为一小队外出执行寻找灵脉的任务。
他不相信没有了温灵昭,他就只能处处受人掣肘,一事无成。
好不容易收到传信,灵脉所在之地有了些许眉目。
周寻竹激动过后,亲自赶往信中记载的山谷,却只在山谷外发现其中一名感染了魔气的弟子,神志不清已经奄奄一息。
谷内的妖兽定然不寻常,其余四名弟子不知所踪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在山谷外周边搜索了一番却一无所获后,周寻竹只得放弃贸然入谷探查的想法,将受伤弟子带回宗门,扔给楚言救治。
“那片山谷绵延近百里,若没有详细信息,恐怕难以轻易找到龙脉所在,只有这名弟子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
周寻竹拍了拍楚言的肩膀,沉声道:“师弟,宗门未来的希望尽托付于你手,定要将他救回来!”
楚言点点头,没有接话的时间,忙放下背后的药篓,上前快速检查了一番受伤弟子的身体状况。
越是探查,楚言神色便越发凝重。
他先给弟子喂了一颗丹药吊住性命,才起身对周寻竹微微摇头。
“他伤势过重,体内灵气枯竭,我只能先以回元丹补充灵气,暂且稳住他性命,若要治愈,则非以昭昭的血入药不可。”
顿了顿,楚言神色黯然,抿唇道:“自昭昭回来后,再不曾给过我血,我先前备下的丹药也已经用尽了。”
周寻竹不由皱眉。
温灵昭!又是温灵昭!
离开了温灵昭,难道他的合欢宗就转不动了吗?
真是天大的笑话!
周寻竹脸色阴沉下来,冷冷沉声下令:“只要能清醒过来便可,师弟,这是宗门仅剩的机会,万望不惜一切代价!”
治愈与否不重要,只要能开口交代灵脉的确切所在,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周寻竹话中的寒意与冷漠使楚言微怔,只觉身边所有人都开始变得说不出的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楚言晃神想着。
似乎是从昭昭死讯传来,却又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是啊!师尊死了,昭昭变了要与他们恩断义绝。
连大师兄此时亦是变得视门下弟子性命于不顾。
可他现如今是宗主,身上系着全宗上下所有弟子的身家前途,自然不能如往日般怀柔,应当顾全大局。
大师兄没有错!
为何昭昭非要闹成如今这般局面呢?
明明只需要一点血,就可以救人性命啊,她为何不愿了呢?
也罢也罢,那便由他来吧!
在周寻竹的催促下,楚言回过神,他望着周寻竹神色逐渐坚定。
“大师兄,我用自身灵力辅以草药或可驱逐他体内魔气,让他暂且恢复心力。可这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回光返照,顶多一刻钟,他便再也无力回天。”
周寻竹眼中一喜,双手紧攥着楚言的两肩,惊声问道:“能有一刻钟?此话当真?”
随后迫不及待推着楚言催促。
“那师弟你快些出手吧!”
门“啪”的一声自眼前关闭,楚言嘴角不由扬起一丝苦笑。
如果昭昭在,定然第一时间问他是否会因此受伤吧?
不,昭昭甚至都不会等他出手,就已经将事情解决了。
楚言摇了摇头,摈弃心中杂念走至床边开始施法救治。
天边烈阳高照,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日头近乎要落山,天边已见点点霞光时。
那扇关了许久的门,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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