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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灵昭迈过地上的铜镜碎片，径直坐到桌边的凳子上，抬眸淡淡望回去。
这番不甚在意的姿态让另两人都只觉一阵被忽视的气恼。
“你打伤同门，非但不悔改还意图诋毁构陷于婉儿，甚至屡屡冒犯于本宗主，如此重罪不罚不足以平众愤！便……”
周寻竹的话还未说完，就觉袖摆被怀中人轻轻拽了拽，便低头问：“婉儿，怎么了？”
柳婉儿垂眸掩下眼中的愤恨，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微微颤抖。
她柔声劝道：“寻竹，师姐这般做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此事情有可原，若是师姐愿意悔过，便从轻发落吧，到底是多年的同门，何苦同室操戈影响到宗门！”
周寻竹心中更感欣慰，他叹口气，再度轻拍柳婉儿的脊背安抚。
“婉儿，你就是太过善良，才会让她不但不知感恩，还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周寻竹摇摇头，似是有些无奈。
“若是没有我护着你，可怎么是好？”
柳婉儿低声回应。
“寻竹，有你便够了。”
温灵昭看着眼前两人的浓情蜜意，只觉好在辟谷后未曾进过食，否则当场吐出来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温灵昭坐着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柳婉儿垂眸后灵活转个不停的眼珠。
并不认为柳婉儿说得大义凌然，是真的要彰显善良就此不予追究。
毕竟她可是将惑心镜打碎了，这是两世以来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柳婉儿，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吧，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柳婉儿既然给她求情，必然有更深的谋算在等着她，那她便拭目以待！
温灵昭掩嘴不雅地打了个哈欠，手肘搁在桌上，掌心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模样。
实在是对面这两个人已经就讨论对她的处置，发展成互诉衷肠，仿佛完全遗忘了她的存在。
她怀疑，就算此刻她扭头就走了，他们也无暇去理会她。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果不其然，继柳婉儿忆起玉清又掉了几滴眼泪，周寻竹再次体贴安慰，而柳婉儿破涕为笑后，演完同门情深的戏码，他们终于愿意步入正题了。
“婉儿，那你想如何罚她？”
周寻竹一副此事全权交由柳婉儿做主的模样。
“温师姐行事愈发无状不顾虑宗门，若是不加约束，只怕长此以往会有弟子效仿，因而为宗门大局非罚不可，望师姐莫怪。”
柳婉儿朝温灵昭施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思索片刻后，柔声道：“便罚师姐每周去任务堂领取十个宗门高级任务，为宗门做贡献，这是补偿宗门损失。”
顿了顿，不等周寻竹说什么，她接着道：“至于我和寻竹，师姐将你当日与寻竹解灵时，曾拿走的那些小玩意归还回来便可，虽不是什么宝物，却是寻竹用惯了的，如此我便不追究了可好？”
周寻竹皱眉：“婉儿，那些破烂值当什么？怎么抵得过你受的委屈？”
何况这罚得未免也太轻巧了！
温灵昭怎么会得到教训？
果然，婉儿哪里都好，只有心软这一点是大忌。
温灵昭却觉好笑，这真的是仁慈吗？
要知道，即便是内门弟子每周领取的宗门高级任务也不过两三个，而亲传弟子也相差无几，只有她前世曾任劳任怨，每周都必定完成七个任务。
高级任务不同于其他，皆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往一些险地，前世她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只为了玉清一句轻飘飘的“不错”二字。
如今柳婉儿张口就是十个。
不过……任务再危险，她身负龙骨，怎么都不会将命折在里头，这一点她知道，柳婉儿也心知肚明。
柳婉儿立下这个惩罚，一定不是榨干她身上的价值为宗门贡献这么简单。
绕来绕去说了那么多，柳婉儿到底意欲何为？
温灵昭不由凝眉沉思，便没有理会对面的两人。
直到柳婉儿说服了周寻竹后，再度柔声朝她道：“温师姐，只是取回些本就属于我与寻竹的东西，于你也无用，不知你意下如何？”
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们身上用的哪一件宝物不是她寻来的？
柳婉儿眼底隐含的期待令温灵昭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
确实有一样东西不是她的。
那是一只玉镯，是周寻竹从前外出任务时带回来赠予她的。
样式简单，所用材质亦是普通玉石，没有一丝灵力气息，却被她视若珍宝。
因为那是周寻竹第一次带礼物来见她，她彼时以为自己也是被人记挂着的，现下想来，那只镯子应该是他从街市摊贩处买来随手打发她的。
曾经的她和周寻竹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镯子，后来被柳婉儿从她手中抢走，她也只以为柳婉儿因为镯子是周寻竹所赠才心生不满。
虽然心中不舍，但师兄们都劝她作为师姐应当大度，周寻竹也只道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转送给柳婉儿又何妨？
随后强硬地从她手腕撸下镯子，兴冲冲递到了柳婉儿手上。
直到她被制成“人肉灵脉”的百年间，有一日柳婉儿手中套着玉镯来她面前炫耀，她才得知那只外表寻常的玉镯，竟然是仙人遗留下来的至宝。
柳婉儿不知从哪听说了至宝的妙处，这才费心夺走。
前世没有她解灵这一出，所以玉镯一直在柳婉儿身上。
不曾想她重生回到被囚禁于幻影湖制成灵脉之初，一经逃出便强闯了柳婉儿和周寻竹成亲的婚堂。
而与周寻竹解灵后，便将二人身上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一股脑都收回了储物袋里，也没有去清点。
思及此，温灵昭神识探入储物袋查看了一番，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那只许久未见的玉镯。
柳婉儿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
先前费尽心思将宝物抢到手，没想到温灵昭竟像变了个人般，不仅与周寻竹断了个干净，还误将至宝一同收了回去。
柳婉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彼时身上被拿走的属于温灵昭的东西太多，根本没有注意到玉镯，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因而，此番便就势将玉镯收回，与旁的东西混杂在一起也不显得起眼。
柳婉儿这招以退为进不可谓不妙，只是失了先机，并且再次错算了她的反应。
柳婉儿前世得意洋洋在她面前炫耀如此简单就获得了至宝，而今回旋镖扎回自己身上。
前世因，今时果，怎么不算是报应？
而温灵昭已然知道了柳婉儿的所求，又岂会像前世般轻易就如她所愿呢？
心念转过，温灵昭心中便有了思量。
“你说的这些……”
她收回手肘，转而摸了摸下巴状似沉思后，在柳婉儿抑制不住的期盼神色下。
温灵昭不疾不徐接着道：“我全都不接受！”
柳婉儿脸色陡然一僵，几乎要抑制不住眼中的狠意，周寻竹也是勃然大怒，就要厉声呵斥，却被温灵昭抢过话头。
“且不说这所谓的邪祟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柳婉儿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本就无错，凭什么受罚？”
“何况你周寻竹还欠了我许多宗门贡献未还，我已经不是合欢宗弟子，自然不可能再接宗门任务为你们卖命！”
“而我解灵时拿走的东西，本就是属于我的，怎么只是被你们使计拿去用了几日，就成你们的东西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起来，周寻竹你的“婉音”不也是我寻来灵竹，请隆乘真人帮忙炼制的么？”
说着，温灵昭似笑非笑望向周寻竹腰间的储物袋。
“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得了便宜便罢了，还这般不懂知足的纠缠，小心终食恶果。”
温灵昭是出于人道主义而善意的提醒，毕竟就算没有柳婉儿这朵看似柔顺实则食人的菟丝花将他们吸干灵力，以他们如今的心性，于大道亦是无望。
但周寻竹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此刻只觉恼羞成怒，却无言反驳温灵昭话语中的讥讽。
因为温灵昭没有一句话是虚言。
他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无力和愠怒。
温灵昭纵总是这样，分明是她自己的错，却因为对他们的一点小恩小惠，协恩图报，仿佛所有人都欠了她般。
可这难道不是她作为合欢宗弟子，作为他们的师妹应该做的吗？他们对她难道不好吗？
分明她才是最贪心的那个，早知道她是这种人，说什么他当初也不会收下她送的这些东西！
而今说什么也晚了，况且他身为一宗之主，与她争论这些琐事何其掉价！
“婉儿一片好心却被你辜负，你既不肯领情，那我便亲手罚你！”
周寻竹冷声开口。
“我也不与你争论对错与否，眼下人证就在你手中，岂容你胡言抵赖，你既如此冥顽不灵不愿悔改，就罚……”
周寻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温灵昭高声打断。
“不用你罚。”
温灵昭缓缓起身，神情凌冽，一字一顿道：“既然你们费尽心思请我入局，我若不坦然应允，想必你也不会罢休。”
柳婉儿眼睛一亮，面露迟疑问：“师姐，你同意了？”
温灵昭微微一笑，语声淡淡却铿锵有力。
“我自请入黑狱，以明心正身！”
此言一出，周寻竹与柳婉儿都猝然一惊，柳婉儿心下有再度被戏耍的气恼，而周寻竹则是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他脱口道：“你不是最不喜……”
话未说完，再次被人为打断。
珊珊来迟的楚言恰好听到温灵昭所言，急得侧身避开念瑶的阻拦，径直推门闯了进来。
“不可！”
楚言急切地朝周寻竹进言。
“黑狱内暗无天日，还种满了迷惑人心智的变异水晶兰，向来关押折磨的是宗门内犯下十恶不赦罪孽之人，昭昭罪不至此！还请大师……请宗主三思！”
几次三番出声被打断的周寻竹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悦，末了被他压下，转而略过楚言望着温灵昭，神色稍显复杂。
“你确定，要入黑狱？”
温灵昭淡淡颔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昭昭，你分明最怕黑了！”
楚言又大步至温灵昭身前，没忍住伸出双手紧握住她的两肩，入手才觉掌中的骨头格外尖锐硌人，显然温灵昭身上没有几两肉，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昭昭从前怎会这般瘦弱，定然是伤神日久，对他们过于失望伤心所致！
楚言心中不免再度涌现出心疼。
“从前我给黑狱的犯人送药治他们失智自残留下的伤，你好奇要去看，我不允，你却偷偷跟着，回来后吓得脸都白了！”
楚言难以置信地问：“你当初不是同我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了吗？为何还要去？”
温灵昭不知楚言心底的想法，否则又要嗤笑。
她又不似柳婉儿要以身饲镜，身体才格外羸弱。
修士禁五谷，若非伤重损了根源，又怎会影响体现到外形上？
何况玉清在她身上留下的旧伤早被无情诀尽数治愈了，她现下比在场的几人不知健康多少！
她不知楚言的自我感动，因而只略微使力挣脱了楚言的钳制。
“是么？我不记得了，许是你记岔了。”
温灵昭淡声随口敷衍后，朝周寻竹淡淡道：“我要去藏书楼查阅资料，为防你再给我扣上一条潜罪欲逃的罪名，同你说一声，晚些我自会去黑狱。”
说完，不顾周寻竹是何回应，温灵昭意味不明地瞥了柳婉儿一眼，这才利落抬步出门离去。
楚言看着温灵昭果决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很快便又转身想劝周寻竹。
“宗主，昭昭向来怕黑你是知道的，一旦进入黑狱，即便是再正常的人要不了多久也会神志错乱陷入疯魔，你当真忍心让昭昭去吗？”
周寻竹冷着脸不说话。
相比于温灵昭如今对他们做的那些，区区黑狱又算得了什么？又不是要她的性命？
说不定她在水晶兰的影响下，会变回曾经乖巧温顺的模样呢？
他还是更想看到从前那个良善听话的小师妹。
但温灵昭真的会如他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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