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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阿措那边却没在跟燕燕玩。
她一离开凌波,就直接穿过庭院,沿着魏家破旧的院子往外走。杨花都不解:“表小姐是要去找三小姐吗?”
“我想散散心。”阿措只这样简单答道。
怎么出来做客的时候散起心来了?杨花心中不解,但她性格沉稳,不似小柳儿跳脱,所以只是跟着阿措往前走。两人在后,远远看见魏夫人身边那个传话的方嬷嬷在前,进了一方院落,里面传来说话声。
阿措不说话,带着杨花围着这院落转了一圈,远远看见方嬷嬷走了,院落里传来争吵声。
“少爷,你听老奴一句劝吧!今日给元帅服个软,也就过去了……”说话的是个老仆人的声音,苦劝着。
“我就不去,又如何!大不了再挨一顿鞭子罢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颇耳熟,杨花还来不及想是谁,没想到说话的人正好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正和阿措跟她撞了个正着。
杨花连忙护在阿措面前,但事出突然,两人还是打了个照面,说话的人顿时愣住了。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魏家那个处处与叶家姐妹作对的小侯爷,魏禹山。
他确实是刚挨过打的模样,连衣裳也是随便披着,里面是白色中衣,看得出是换过了,也包扎过了,但仍然隐隐沁出血迹,看得出魏侯爷这一顿打得狠,脸上也打破了两处,颧骨上带着鞭痕,少年人,挨了打倒也好看。披着的锦衣更是金线遍绣翎羽,红色锦缎,华贵精致异常,看起来倒像是宫中之物。
阿措也似乎吓了一跳,看了一眼他的脸,神色略有不忍,垂下了眼睛,咬了咬唇。
杨花有点讶异,自家这位表小姐,虽然是位孤女,但礼节进退上最严谨,怎么今日见了外男,反而避让不及时了。
但无论阿措如何,她总算是尽职尽责的。
“小侯爷。”她连忙挡在阿措面前,仍礼貌称呼,语气却软中带硬地道:“侯爷夫人一团好意,请我家小姐上门来做客,原是奴婢不小心,带小姐走错了路,冲撞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不要介意。”
“客气了。”那老仆人倒也懂事,立刻回道:“小侯爷也急了点,冲撞了小姐。”
双方仆役都认了罪,好在两个主子年纪都还轻,说成人也使得,说小孩子年纪也使得,离说亲的年纪还差一点,互相致歉后,各走各路,也就好了。
但魏禹山偏要说一句。
“你果然是叶家的人。”他说这话时倒不像纯粹的厌恶,倒像是跟谁赌气似的。
阿措垂着眼睛,她的睫毛浓且密,漂亮得像蝴蝶的翅膀,魏禹山这句话一出,她的睫毛就颤抖了一下。
这样微小的动作,却似乎要钻到人的心底。
但魏禹山没想到她会抬起眼睛。
漂亮的,江南烟岚一般的眼睛,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连累少将军受罚,阿措心中不安。”她的声音也好听,道:“原是要道歉的,但叶家人的道歉,想必少将军也不愿意听罢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下了眼睛,看了一眼杨花,杨花本就觉得这样的对话越矩了,见她这样,连忙搀着她的手,道了句“告辞”,就带着她离开了。
魏禹山没料到她这样戛然而止,本能地想跟上去,被老仆人老吴拉住了,老吴可不知道他心中盘桓的事,只知道劝道:“少爷快别到处跑了,进去跟我换衣服吧,元帅看到你穿这一身,又要生气了。宴席快开始了,少爷再不换衣服,真就来不及了。”
“宴席?”魏禹山反应了过来。
她是叶家的人,自然会出现在宴席上。
“说的就是宴席,少爷快别拖了,不管少爷怎么讨厌那什么叶家,都忍一忍吧,魏将军看到,又要生气了。”
老吴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还在发呆的魏禹山又推回了院落里,好在魏禹山被打断了一下,似乎也不像之前一样固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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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叶家来做客,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魏乐水了。
她本来还做好了和燕燕偷偷当好朋友的准备,没想到自家母亲跟哥哥不同,好像一点也不讨厌叶家,两人一下子就过了明路了,手牵着手跑出了后院,她开心地带燕燕去看她的房间,跟她分享自己从燕北带回来的各色东西。
看得出魏夫人搬来得匆忙,魏乐水房中,很多箱笼都没拆封。这处宅子本就有些破旧,好在魏乐水的箱笼摆设也都是边疆的粗糙风格,倒也相得益彰。
“给你看我的陶马,都是古战场挖出来的。”她讲解给燕燕听:“裴哥哥说这是因为前朝的士兵都埋骨在雁荡山下,士兵去了地下,没有马匹兵器打不过别人,但马匹珍贵,不能陪葬,所以拓跋将军就让工匠捏了许多陶马,给士兵陪葬。士兵感激他爱兵如子,后来就跟着他打回了中原,复了国。所以前朝从雁荡山大战后,又延续了一百年。”
燕燕果然十分喜欢,还拿出一只小木马来比,笑道:“哈哈,这可被比下去了。”
“你这小木马也挺好的,没有被比下去。”魏乐水连忙道,她性格极好,怕燕燕不开心,连忙把自己的陶马都搬出来道:“来,你喜欢哪几匹,我都送给你。”
“我不要,你肯定收集了很久的。”燕燕倒也不贪心。
“不要紧,我还有很多呢。”魏乐水道:“杨林城里很多小孩都会捡陶马回去,但捡回去都被扔了。我家里还好,不管我,我就偷偷攒了很多,这些是我最喜欢的,我们在杨林城的家里还有很多呢,你拿吧。”
燕燕这才选了一匹黄的,拿在手里,又问道:“那士兵只有马,没有兵器,到了地底下还是打不过敌人啊?”
“兵器也有的,但是都细,很多都碎了,我也没捡到两个完整的。”魏乐水道:“但我们家里就有校场,什么兵器都有,我就不爱捡兵器了,只爱捡马。”
“什么兵器都有?”燕燕一听,眼睛都亮了:“说书的十八般兵器都有吗?”
魏乐水笑了。
“十八般兵器是故事里的,其实打仗只有几种兵器,长兵器,短兵器,还有一类钝器,长兵器用枪,短兵器用剑,钝器用锤,我们镇北军最厉害的就这几样了。”
“还有弓箭呢?”燕燕知道得倒多。
“弓箭是火字营的厉害,但他们很早就不怎么听我爹的了,进京之后更加分开了。”魏乐水道:“裴哥哥就是火字营的,现在我们家办宴席,都不叫他了。”
燕燕可不管什么裴哥哥不裴哥哥,只道:“对了,我们去看看射箭呗,碧微姐姐常说最好的弓箭手都在军中,我还想见识见识呢。”
魏乐水面露难色。
“我娘让我哥不要和火字营的来往,我也要听话的……”
“那算了。”燕燕倒想得开:“没事,我们玩玩陶马就好了,来,给你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她拿出柄小木剑来,道:“这是我让碧微姐姐给你削的,和我的是一对呢。”
魏乐水进京来第一次收到礼物,顿时更加愧疚了。燕燕倒不在意,已经跪在榻边,把两边的马摆开玩起来,魏乐水想了想,眼睛一亮。
“对了。”她眼睛亮亮地告诉燕燕:“虽然火字营我们去不了,但我们校场上也有箭垛,我们山字营有一支骑兵射箭也很厉害的……”
“真的?”燕燕也来了兴趣。
“真的。”魏乐水认真告诉她:“是崔哥哥手下有一支精兵,最厉害了,每次掠阵都是他们,万军中来去自由,这次斩将夺旗,就是他们的功劳。我哥说,可惜他们只有八百人,要是八千人,仗早就打完了。”
燕燕听得眼睛也亮了。
“好诶,那咱们去看看吧。”燕燕也连忙朝她炫耀道:“其实碧微姐姐射箭也可厉害了,下次我也带你去看看,看哪边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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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澜没想到宴席之前还会有这样的意外。
她陪着傅云蕊安排好了食单,有意让功,所以提前出了后院,免得人议论傅云蕊主持宴席还要人帮忙。正准备去找找凌波和阿措,没想到正看见魏夫人身边的方妈妈朝她走了过来,上来行礼道:“叶大小姐。”
“方妈妈好。”清澜知道她必定有事:“方妈妈有事?”
方妈妈眼中带笑。
“有位大人,请小姐去院门处一见。”
清澜有点惊讶,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魏禹山。因为往事的缘故,魏禹山这个小侯爷处处对她充满敌意,其实她也并不意外,只是想到当初那对自己服服帖帖叫着“叶姐姐”的少年,常常觉得时过境迁罢了。
但如果是魏禹山,方妈妈怎么会称为“大人”。
她带着疑惑出了院门,她是二十四岁的小姐,虽然未嫁,但已经有了处理许多事的资格——横竖是世人眼中“嫁不出去”的,所以反而不必如寻常闺阁小姐那边严防死守了。
春鸣和杨娘子都是跟惯她的,也没什么,她示意杨娘子推开院门。
没想到会是崔景煜。
他并没有换赴宴的衣裳,想必是并不准备参加魏家的宴席的。而他出现在这的原因也很简单——燕燕正躲在崔景煜身后,见到她,连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魏乐水也是一副被逮到了的样子。
她当然并不慌,多少场面都见过了,当年为了分院居住的事,潘玉蓉闹到连族中长老都惊动了,不也过来了。此刻不过是四年前射出的箭落了地,他们是故事里在分岔路口凭射出的箭约定自己要走什么方向的人,分道扬镳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所以她只是温和行礼,问道:“侯爷好,舍妹又闯祸了?”
有一个瞬间,崔景煜似乎并不会回礼。
但他最终也回了一个京中子弟见到同辈小姐的礼,他是军功世家出身,礼节还是周全的。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行的也不过是这个礼罢了。
“算不上闯祸,不过是跟着乐水误入校场,刀剑无眼,叶小姐知道了就行了。”
他把燕燕推到清澜面前,燕燕这样的鬼灵精,终于也有一刻只能被乖乖推回来。
“多谢侯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道:“是我管教无方,打扰侯爷练兵了。”
“客气了。”
话到这里似乎就是尽头了,四年后的第一面,比两军对垒平静,又比故友生疏。是最安全又疏离的距离,就像他们的礼节,从最开始的同辈礼,到行礼时会意的一笑,到只是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就耳酣眼热,到桃花宴的繁花锦簇,桐花宴的把臂同游,四年过去了,南柯山的月色还那样皎洁吗?山鸟飞过的时候,一个夜晚仿佛有一万年那么长。
然而终于也到今天。
清澜当然并不伤心,她只是像站在海滩上的人,等着潮水一层层涌上来,淹没自己。
然而她并未见过海,她也未曾见过塞北的山,她对这天下山水的印象都来自看的风物志上的描写。她是叶家的叶清澜,最合乎闺阁要求的世家小姐,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日后自然死也死在这京城。
但她也曾经想过要和人周游这天下山川,去见一见真正的海,和他一起看一场书上写的霞光万丈的日出。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挺直了腰,痛也没关系,一点点积攒力气,像抓住了悬崖边的树,一点点往上爬,最终也终于能说出话来。
“听闻封侯的旨意不日就要下来,忘了恭喜侯爷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能恭喜魏夫人,自然就能恭喜他,她是叶清澜,总归是礼节周全。
他于是便不说话了。
叶清澜用了许多力气,才终于能看一眼他的脸。
当然是瘦了,四年前鲜衣怒马的青年郎,天资卓绝,自信得几乎过于放肆了,以至于她一次次劝诫他收敛的崔景煜,终于也收敛起了锋芒,边塞的风沙磨去了他身上浮华的意气,最终呈现出金石般的质地。
当年跑马宴,那首李白的诗怎么念的来着?“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她那时候也那样年轻,为了最后一句“笑入胡姬酒肆中”,足足几天没有理过他。那时候总是这样,常觉得还有许多日子可以浪费,他要是不来道歉,就一个月不理他也是应当的。
他再也不会自称五陵年少,她也自然不再有资格为诗中的胡姬和他斗气。
但当初他为了争马球宴的赌花给她而摔出来的那个疤,还在旧地方吗?
好在魏乐水还小,当年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十分期待地问道:“崔哥哥,你等会会来赴宴吧,我听说有烤羊呢。”
“我还要巡营,就不去了。”
他话音未落,燕燕已经拉着叶清澜的手大声问道。
“姐姐,刚才你帮魏夫人想食单的时候,不是说要做松瓤枣泥年糕吗?蒸好了没有,我等不及要吃了!”她嚷完还不够,还朝魏乐水道:“这个年糕全京城只有我姐姐会做,特别好吃,你等会吃了就知道了。”
她拉着魏乐水要往里面走,魏乐水还犹豫地看着崔景煜道:“崔哥哥……”
她显然还是想要崔景煜去赴宴的,眼神期待,又不像燕燕外向,能大声嚷出来。崔景煜像是也被打动了。
“那我巡完营后,就去坐一下吧。”他道,虽然仍然是扶着佩刀的冷漠模样,但唇边却似乎勾了一勾,又似乎只是别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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