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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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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邑县,属宋州,地在宋州城东南。此县地界,也是王仙芝、黄巢两军的会师之地。

    县令早已向士绅筹集了一笔钱粮,又开府库添补,派人毕恭毕敬送到义军军中,换取义军不入城,草军才在城外原野上驻扎。

    今夜,这片莽原上,立下一座极为阔大的军帐,以木条为骨撑起,足可容百人饮宴。而在帐中的,自然尽是两军中的首领头面人物。

    分别以来,两军都增加了一些新的首领,王仙芝便作为东道,亲自为众人介绍。

    那一高一矮,乃是他的高足门生尚君长、尚让兄弟。样貌清癯,洵洵郁雅,宛如秀才的,是振衣盟的副盟主柳彦璋。天生一张蓝脸的,是竹花帮的少主秦彦。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等,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王仙芝毕竟执掌武林第一大派振衣盟,更是担任武林盟主四十年,在江湖上声望广大。即使此前惨败于老将宋威,兵马折损惨重,军中的高手,仍然远多于黄巢所部。

    朱温静静听着王仙芝介绍群雄,觥筹交错间,将他们的样貌特征,全部记在心中。

    虽然他向来不喜欢记这许多人,但群雄终不是乡野里的各色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便不能像过往那样,被阿娘抽上好几顿板子,也实在记不住一个。

    所谓的远房亲戚,大抵是些平时喊你名字总是叫错,但是你遇上了对方时恰巧忘记打招呼,马上要跑到你娘面前大吵大嚷,说你家孩儿如何不懂礼数的家伙吧。朱温如是想道。

    这还是朱家因阿爷去得早实在没钱,以至于亲戚们肯定不会有上门借钱的机会。

    少年时,他曾对王仙芝执掌武林盟主大位,却不能肃清江湖上的奸邪,颇有微词。

    但亲眼见其人气概,又蒙受王仙芝指点了几招武学,对于这位当世第一宗师,已然真心折服。想来与师尊黄巢生死以之的人物,又怎会是徒有武力的俗辈?

    这等人物,也起兵与大唐朝廷相抗,看来是朝堂公卿与大野龙蛇的矛盾,真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介绍完一干首领,王仙芝却是又请上一人来,只见此人身穿圆领袍衫,头戴展脚幞头,脚踏皮靴,额头宽广,满面油光。从此人帽冠缝隙,也能看出其头发稀少。

    黄巢、朱温见此人穿着唐朝官服,不由露出讶异神情,却见王仙芝介绍道:“这位乃是朝廷天使,礼部任郎中。”

    “任某见过各位豪杰。”钦差官微微一笑,脸上油光折射着烛火光亮,一片通红。他表情显得甚是恭敬,却掩盖不住眼底的高视阔步之意。

    黄巢霍然站起:“天使?王仙芝,你说个明白,你要做什么?”

    “贤弟稍安勿躁。”王仙芝温言道:“不瞒贤弟,为兄已经与朝廷商议妥当,要受招安了。”

    钦差插话道:“不错。招安王盟主,乃是郑相的意思。郑相怜兵燹连年,苍生疾苦,因此说服天子,以王头领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各位头领亦各有官衔赏赐。今日之后,咱们同殿为臣,那是大大的前程。”

    郑相,即是当朝右相,出身荥阳郑氏,素以清正爱民著称,乃是朝中少有的忠直之士。

    任钦差话音刚落,尚氏兄弟中的尚君长便附和道:“郑相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我等之所以起兵,无非是水旱连年,地方贪官污吏又为非作歹,不得已与百姓一同举事。如今既然郑相说服天子招安,必是已有了赈济灾民,惩治贪暴的全盘计划。吾等从此解散人马,一同报效朝廷,同造盛世,日后也是一桩美谈。”

    尚君长身量极高,足有七尺有余,比孔夫子还长许多,真可谓长人了。然而腰膀并不宽阔,整个人显得极为瘦长,仿佛冷淘一般。

    然而尚君长说话却是粗中有细,把草军群雄造反的责任推给天灾与贪官污吏,意思是天子圣明,中枢睿智,全是中层的奸臣在使坏。这样义军众头领既有台阶下,朝廷又得了体面。

    尚君长是王仙芝最得意的大弟子,他如此说话,显然也是预备好的。

    王仙芝也立身起来,长叹一声,双目凝视着已经满脸青筋暴露,马上要发作的黄巢:“阿巢,你且先不要恼怒,听为兄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黄巢冷哼一声:“有什么废话,速说便是!”

    王仙芝道:“我出身草莽,成长武林,从小也没看过多少经史。但你我自幼结交,应当知道,我家其实也算琅琊王氏的后裔,祖上是有名的书圣王羲之。只是因为隋唐以降,琅琊王氏衰落,我们这一支才被除了士族籍,断了经学传承。”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南朝侯景之乱后,江南白骨成山,王谢子弟,再不复往日与皇家共天下的荣耀。

    经学传承,对于士族而言相当重要。由于印刷之术尚不发达,经学传承,便意味着对于知识的垄断。像国初名帅,河东薛氏南祖房的薛礼薛仁贵,少时家道中落,以种田为生,但家中经学传承未断,薛仁贵不仅能征惯战,更精通易学,著有《周易新注本义》一书。由此,就可见经学传承对于士族门阀何其重要。

    黄巢寒声道:“我自然晓得。”

    王仙芝接续道:“青齐振衣盟与嵩山少林寺、扬州藏剑山庄、江左琅琊阁、西蜀唐门、龙虎山天师府,合称天下六大派。而江左琅琊阁,乃是南北朝时的南梁大将,白马战神陈庆之因倾慕琅琊王氏,化名江左梅郎梅长苏所创。由此即可见琅琊王氏昔日的声名。”

    他眼中流露出真挚如烈火的情绪,完全陷入到回忆当中:“阿巢,少年时,我其实很羡慕你。你聪明,有才气,能读书。我曾和你说过,将来你若做了宰相,我便做大将军,我们一同匡扶社稷,再造大唐盛世。”

    王仙芝摇摇头:“只是没想到在这门阀主宰一切的世道,惊才绝艳如你,文章诗名已满天下,却也落得屡试不第。我真的很羡慕煊赫当世的士族子弟,他们并不用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名编朝堂,获得天家重用。而我虽有这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的名头,终究不过一个一身白衣的绿林之人。”

    满座群雄,一个个纷纷露出赞许神色,窃窃私语。

    少年时的执念,前半生的追求,早如镌刻般深入记忆之中,魂梦所系,怎能轻易割舍?王仙芝昔日诛杀祸乱天下的乔老魔,捍卫大唐武林,也是深怀爱国之心,怎能不想要投效朝廷报国?

    说到此处,王仙芝眼神也陡然转做炽烈:“可是,自今日起,一切都不一样了。有郑相作保,朝廷必不是为诈。你我人到中年,还有机会实现少年时的梦想,进入庙堂之中,大展宏图。这,难道不正是你我想要的么?能不通过暴力、流血,就实现你我当初的志向,这该是何等美事?”

    黄巢听得不断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朱温见老师似有附和之意,心中一凛,却见黄巢不知何时已经走上前去。

    “你说得很对,但是——”

    黄巢不紧不慢地伸出左掌,啪地一声,打在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的脸面之上,刹那间鲜血迸吐!

    而黄巢并未住手,又在王仙芝还未被打的左脸上又来了一记,是为左右开弓,这一下来得更狠,打得两颗带血的牙齿顷刻飚飞而出,直接钉在帐中支撑的木柱上,入木寸余!

    这两耳光打得全场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此时即便是一根针掉在地面上,也会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武林盟主王仙芝,何曾被人这样当众打脸?又有谁敢?即便是四十年前,与王仙芝激战三天三夜的魔君,也没能在王仙芝脸上来上一下!

    而朱温看着黄巢在王仙芝脸上这么猛抽,却是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畅快难言,强忍着才没有大笑出来。

    打人不打脸,所以朱温喜欢打别人的脸,也喜欢看人被打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过了。

    “世人一定会以为,我打你,是因为朝廷没有明确授予我官职。但吾今日便挑明,李家的官爵,巢不屑!自我落第步出长安城门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不寄希望于大唐朝廷。”

    “王-仙-芝!”黄巢一字一顿道:“你若执意要受招安,那么你我四十余年情谊,自此恩断义绝。未来战场相见,那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言毕,黄巢一甩袖,背过身,大步流星,向帐外走去,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整个大帐内的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时光,甚至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震撼于发生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重现在这片空间,时间仿佛这时才又开始流动。

    “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

    打破寂静的,是王仙芝的声音,他看向黄巢消失的帐门,长声笑道。

    王仙芝麾下群雄听得此言,纷纷拔出兵刃,遽然站起。以手持判官笔的一位汉子为首,竹花帮秦彦紧随其后,一群王仙芝军豪杰,顷刻便将黄巢一方的诸位将校包围起来,一个个眼中杀气腾腾。

    显然,他们都认为王仙芝是怒极而笑,要在这里火并掉黄巢所部,因此抢着出手,将朱温等人围在垓心。

    那朝廷使者,则露出一副看笑话的神情,用打量死人的目光看着朱温等人。

    朱温突然再次感到一阵直入心扉的无趣。

    不是说“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见到的应该是完全不同于小池塘里所见的,一群当世俊杰人物。

    朱温暗道:“为什么这帮人现在看上去,仍然像那些乡夫俗子一般,庸俗,呆板,且乏味呢?”

    实在令他感觉有些失望,甚至想要打哈欠。

    朱温看了看身旁,一位长得很是秀气的中等身量年轻人,此刻已然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惊惧道:“这……这……”

    此人是黄巢的外甥林郎君,一个老实本分,能力平庸的少年,无论容貌还是声调都有些女相。由于黄巢没有子嗣,军中往往称呼林郎君为少帅。然而,其实黄巢军众头领并没有把林郎君多当一回事。

    “林郎君。”朱温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不用担心。以我想来,黄帅不至于看错人。”

    “舅父……不至于看错人?你是在说什么?”

    朱温懒得回答林郎君的问题,但是冲过来的竹花帮少主秦彦,对于朱温敢于在如此紧张的场面下,如此平静地说话,显然相当不爽。

    秦彦一张蓝脸上陡然绽起怒意:“你们不知大势,自寻死路。刚才我还看见你这小子对钦差大人挤眉弄眼,如此不敬……”

    朱温非常纳闷,虽然那个肥头大耳的钦差,说话时油腻的样子让朱温很想把他砌进三合土里,然后放到赵州桥桥基下面做人柱,但他实在没有对任钦差挤眉弄眼。

    因为懒得这样做。

    所以朱温只是冷冷道:“秦彦公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忽地摊手道:“就我看来,你可以去南诏国的景龙雨林,和正在啃食棕榈树的白象玩摔跤,当那碌碡大小的蹄子砸到你的头上,你的脑袋或许能变得清醒一点。”

    秦彦一时咬牙切齿。

    “奴辈受死!”

    他抽出腰刀,马上要向朱温劈砍而去。

    而那个并没有被朱温“挤眉弄眼”的钦差大人,此时一副看戏的神情瞅着秦彦在这无事生非,让朱温很想马上把一个发酵了十五天的原味粪桶扣到他脑袋上。

    当群雄将刀枪架在朱温等人脖子上的时候。

    突然一声断喝响起:“住手,休得造次!”

    正是草军总帅,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

    他阻止了秦彦等人的行动,看着他们的迷惑神情,道:“老夫这数十年,宛如南柯一梦,今朝方醒,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黄巢贤弟终是比我看得明白,此番咱们恐怕要对不住天使了。”

    动作僵滞下来的秦彦一时尴尬得如木偶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讪讪地看向王仙芝。

    朱温于是决定在这时候向秦彦挤眉弄眼,露出促狭的微笑,让秦彦感觉几乎要七窍生烟。

    王仙芝陡然取出一封明黄色诏书,正是天子亲笔书写,盖有玉玺大印的圣旨御诏,上边明白写着册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尽赦其罪,其余头领酌情赐予恩赏。

    但王仙芝毫不吝惜,唰地一声,便将这蚕丝绫锦制成,河北易州贡墨写就的圣旨,刹那撕个粉碎,布屑纷纷扬扬,如漫天蝴蝶,在帐中倾落而下。

    “这……”钦差大人一时张口结舌:“王头领,撕毁圣旨,伤的可是天家颜面。今后可不会有这么好的……”

    钦差说到此处,朱温突地将目光投向他,笑道:“天使方才还想看我等笑话,现在自己不是成笑话了?”

    任天使气得面色铁青,便要怒斥朱温,却迎上了王仙芝如同古井深潭一般的目光,陡然意识到自己身在敌营当中,当下周身一凛,不敢再说。

    王仙芝道:“抗旨之罪,罪当灭族,草民岂能不知?只是江湖中有江湖中的规矩,王某人决心已定,不必多言。”

    又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形式是要走一遍的。来人啊,将天使拖下去,鞭之三十,逐出军中!”

    任钦差的脸色顷刻变成了死鱼眼一般的惨白,周身冷汗迸出,连连求饶不已。却无人理会他的央告,军法官当即入帐而来,将钦差掀开衣袍,扒下裤子,当着三军无数人,痛打三十鞭,直打得血痕淋漓,哭爷喊娘,方才押送着钦差,将他逐出营去。

    离营之时,钦差背过头来,向大帐方向望了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怨毒。

    同样与王仙芝自幼相交的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望向王仙芝,叹息一声道:“盟主,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许,你只是等一个让自己放下前半生执念的理由。”

    “说起来,我们振衣盟,自来就是不与官家合作的。”

    王仙芝神色落寞,眼底沧桑流转:“是啊!”

    振衣盟创于大唐初年,本就是不愿与唐廷合作的群雄部曲,在山东麇集而成,有窦建德、徐圆朗、王世充、杜伏威、萧铣等人的旧部,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一部分拒绝降唐的瓦岗豪杰!

    振衣盟初代盟主,便是蒲山公李密的亲兵出身,李密死后投奔单雄信、刘黑闼,继续与大唐血战,在战火中失去一手一足,肢体残缺,却悟出惊天武学,才创下振衣盟一派,威震中原武林。

    人说“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但瓦岗当中,到底还有死不降唐的义士,有田横五百士一般的傲骨。

    王仙芝用手揉了揉被打得浮肿起来的面颊,步出帐外,走到正中夜伫立的黄巢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王兄,我在等你。你没有让我失望。”黄巢双手负背,平静地道:“你知道吗,你想恢复琅琊王氏昔日的荣耀,我想的却是‘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王仙芝一震:“你想学昔年的侯景?”

    昔年琅琊王氏正是被祸乱南方的侯景屠戮,才彻底衰弱。

    “侯景算什么东西。”黄巢微微一笑:“侯景只靠杀戮,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却要让天地之间,再无士族二字。”

    王仙芝顷刻沉默。

    半晌之后,却握住了黄巢的手。

    年少相交,终生不负。

    “今日之后,抛却头颅,洒尽碧血,也只能与朝廷战到最后一刻,不辜负我等山东豪杰的傲骨。”王仙芝道。

    “你似乎很是悲观。”黄巢道:“宋威那老贼想来不足以让你如此。”

    “宋威如今在西面,统领平卢、宣武、忠武三道兵在内,雄兵数万,很快便要抵达宋州。”王仙芝道:“但你我联手,老贼不足为虑。”

    “然而,东边也有人正快马加鞭向宋州赶来。”

    王仙芝苦笑道:“大唐四帅之一,检校兵部尚书,泰宁节度使,草军招讨使,‘祁连雪霁’齐克让,马上要与宋威夹击我等了。”

    此言一出,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群雄,俱各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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