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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我没瞎
贺维庭赶回嘉苑已经日薄西山,不过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却像经历了三四十天的一场旅程,令他精疲力尽。
下机之后司机已经在外恭候,江姜一直嘱托司机路上开慢一点,毕竟曾经一场车祸差点要了他的命,谁都经不起再来一次。可她的关切和怅然若失永远都被抛在身后,他只拼命地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在他重新睁开眼睛的刹那就已经回到嘉苑,不用路上还耽误这许多时间。
可他又怕错过乔叶,如果她执意要走而吉叔他们又拦不住她,她会不会已经上了机场高速?两个人会不会在这半途就再次擦肩而过?
还好,他一进嘉苑吉叔就迎上来,告诉他乔叶还在房间里没有走。
贺维庭也想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去质问,可无奈腰背都又僵又疼,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吉叔想上前扶他,被他挡开了,这种时候他连一丝一毫的示弱都不肯,反正他已经是这样了,她有本事就直接推开他。
他步履艰难地走到乔叶住的房间门口,重重敲了几下门,乔叶看到他还有些吃惊,“怎么这么早回来,不是八点的飞机?”
贺维庭看着地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犀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她,“连我几点钟起飞都了解的这么清楚,看来是早有预谋了?你要去哪里,我要是八点才往回赶的话,你是不是就只打算留这么一间空屋子给我作交代?你想一走了之是吧,乔叶,我告诉你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乔叶试图跟他解释,“不是,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你心不在这里,我知道你迟早是要走的,这回我用合约绊住你,你觉得是我强迫了你才不得以留下来,你有一千一万个不甘心!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体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欠我的钱,原原本本是三百万,如果违约一转眼就是六百万,很多人终其一生也赚不到这个数,这些都是你欠下的债!你不该还清了再走么?收拾好东西想不告而别算什么意思?你乔叶连最后这点脸面都不要了么,嗯?”
他一口气说完,两个人都安静极了,空气像凝固了似的。
乔叶不说话,就像是默认了他说的一切。贺维庭觉得难受,还有说不出的灰心,他都已经妥协到这个程度,连最后那点卑微的挣扎都放下,她却始终不肯往前迈近一步,甚至能想到的解决之道就是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多么熟悉的情形,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又是这样,放不下的人却是他,始终是他,然而人生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蹉跎呢?
他揪紧了领口,胸臆大概真的是燃了火吧,竟然一下子就把氧气给耗光了。他心脏剧烈地收缩绞疼,无法呼吸,身体撞倒了一旁的木头架子,上头的陶土花瓶和泥偶哗啦啦全都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乔叶扑过来抱住他,不让他顺势倒在地方,否则怕是要被一地的陶土碎片划得皮开肉绽。
“药呢,你的药呢……有没有随身带,在哪里?”她急的像要哭出来,手在他身上乱摸,终于在他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他随身携带的药瓶。
他是有多焦急,进门连外套都没脱就赶过来拦住她,也幸亏他没脱,否则她再跑出去找药,一来一回的,她大概也要吓得心脏停摆了。
贺维庭没有阖眼,一直睁眼看着她。她力气那么大,抱住他就直接扶到她的床上躺下,抖着手倒水,喂他吃药,然后解开他的衬衫、皮带,脱掉他的鞋子。
于是风尘都卸去,连日的操劳辛苦和牵肠挂肚好像一下子都远了,只要她在身边就好……原来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贺维庭偏过头,脸埋入枕被,嗅到她的发香,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还在乔叶的房间里,四周全是她的气息。她也哪里都没去,就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
“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疼不疼?”她说着手背就又覆上他的额头,像对待一个生病发烧的小孩子。
他摇头,“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一整夜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儿都没去。”她总算等到机会让他听她说两句话,“我昨天也没打算一去不回,可我打你电话一直都不通,所以我定了晚上十点多的航班,就是想着说不定能在机场遇见你,或者那时至少你能听我电话。我是要回家去,我妈妈和念眉那里出了事。”
他像是听进去了,又好似没有听明白,狭长锐利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般怔怔看着她,隔了几秒钟才问,“天亮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开灯?”
乔叶如遭雷击,“你……看不到光亮?”
天光早已大亮,透过半掩的窗帘透进屋里,房间里也还亮着灯,可他却看不见。
贺维庭顿了顿,似乎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人也完全清醒了,有些来不及出口的话就像石块一样堵在了喉咙里。
他强撑着坐起来,垂眸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道:“不是要赶回家去的么?现在还早,你打电话给吴奕,让他帮你改机票。”
乔叶已经死死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泄露出来,明知他看不见她的狼狈和伤感,连声音也都不想让他听去。
他的视力已经糟糕成这样,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可偏还强忍着,要强成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我哪里也不去。”她好不容易把眼泪咽下去,哽声道,“你说的对,我欠了那么多债,总是要还的。前段时间我生病你都那么不遗余力地照顾我,这回不管怎么说都轮到我了。”
贺维庭不响,他听得出乔叶在哭。他最恨别人在他跟前表现出同情怜悯,可现在明知她可能就是可怜他而已,他竟然也觉得没有关系。
他闯进这房间的那一刻就已经看清,原来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好,不管是因为爱情,或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哪怕就只是可怜他,也没有关系。
就是这么可悲。
“我没有瞎,不过大概也快了。”他仍旧平静,有点自嘲,“现在就是睡觉醒过来视线越来越模糊,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整天都只看得到个光亮和影子,连对方是谁都分辨不出,男女都分辨不出。或者干脆就像今天这样,醒来黑茫茫一片,以后也就待在黑暗里了。”
还能认得出谁呢,大概也就只有她了。她的气息,她的味道,稍稍靠近一点,他就能判断的出来,不需要眼睛去看,甚至不需要去听,那只是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
他受她吸引,她是属于他的那只雌兽,没有其他能够替代。
“不会的。”她又握住他的手,“我资历浅,医学院毕业就做的全科医生,眼科、神经科都不是我专长。但国内国外都有好多权威专家,再多疑难杂症都看过了,你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多预约几位看看,一定能治好的。”
他不屑地冷哼,“你真不会安慰人。”
可情绪却的确平复了不少,眼前慢慢亮起来,之前的极端和绝望都像乌云似的一点点散去。他也没甩开她的手,就这么任由她握着,心里的空洞都像渐渐被填满,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刚刚说你家里出了事?是什么事,一定要你赶回去?”
乔叶摇了摇头,“昨晚我打过电话给念眉,她今天会到海城来一趟,详细的情况要见面聊了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不是非要我赶回去不可,赶回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到底什么事?”
“我不想说。”
贺维庭蹙紧眉头,“这算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不能说?你怕我又借此要挟你?”
“我怕你会误会。”他何必总是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说得这么不堪呢?
“你这么藏着掖着不说,我已经误会了。”
乔叶斟酌了一下,才道:“上回找你借的三百万……没有了,有人在合同里设了陷阱,我妈急于求成,被套了进去,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回来了,一切又从零开始,困境还是以前的困境。”
贺维庭手仍握在她手里,脸色却已经变了,“你愿意留下来,是因为这笔钱没了想再找我预支一次?”
而不是因为他需要她,或者她真心想要陪伴?
乔叶嘲弄地笑了笑,“我说了你一定会误会,所以才不想告诉你。既然你这样认定了,我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她站起来,松开他的手,他的五指却紧缠上来不放;她执拗地挣脱,他急了,身体前倾来抓她的手,因为视线不清,整个人差点就从床沿摔下来。
乔叶赶紧回身抱住他倾倒下来的身躯,又气又难过,“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非得这么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贺大概是被经济舱给挤瞎了。。。╮(╯﹏╰)╭
最近更新都会比较晚哈,见谅~
第41章故人来
贺维庭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温香软玉在怀,尽管姿势别扭,他竟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就势将她圈得死死的,“明明是你迫不及待想走,还怪在我身上?就算要我信你,也得一次把话说清楚,说一半留一半,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乔叶拿他没辙,“我先扶你起来,这样我没法呼吸了。”
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再精瘦也能压得人动弹不得。
“要说就这样说,要不就干脆别说了。”
他霸道地揽着她不肯动,乔叶只好跟他倚着床边坐在地毯上,安抚似的说:“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听得出念眉在电话里很心焦,我就想回去看看,毕竟也快春节了,回去跟他们团圆也好。”
她有很多年没回家了,面对不了自己至亲的人,苦楚也没法对贺维庭细说。
她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从不提起自己家里,他只知道她是单亲家庭长大,跟妈妈相依为命,但从事表演艺术的母亲正如许多艺术家那样,冷艳又崇尚自由,绝对忠于自己的内心,却对女儿的生活和成长都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这样的母女感情自然亲近不到哪里去,那会儿她不提、不见,他也就尊重她。反正届时聘礼聘金不会少,婚礼也一定会把请柬给到老人家手里,该有的礼数他一定做全,这是贺家的脸面,也是为人半子应该做的事。
谁知根本就没有婚礼,收购叶氏失败,他盛怒之下赶走了准新娘,也就终究无缘得见这位神秘的乔凤颜女士。事后也想过去查,乔叶敢欺骗他,他就不怕抄她老底让她身败名裂,无法立足。
然而去那个江南小城查证的人才回话说乔凤颜患了癌症,他就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
就算是彻查乔叶的底细,就算还有更不堪的真相,又怎么样呢?徒增烦恼和伤感罢了。
他和她再也回不去,仍旧只有分手这一途。
现在心境不同,他又有不一样的想法,对乔叶道:“回去就不必了,你让她们到海城来,陪陪她们,在这里过年也是一样。”
乔叶点头,她也是这么想。
“不过春节我身边也不能离人,除夕我放你一天假,其他时间你得随叫随到,要是你觉得不方便,可以安排她们也住嘉苑。”
乔叶一震,本能就回绝,“不用了,谢谢。我会给她们安排酒店。”
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他跟母亲碰面。
贺维庭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随你!”
她试着跟他解释,“我妈妈是病人,脾气也有点古怪,我怕给你们添麻烦,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想到她妈妈是癌症患者,这么多年过去,预后再好健康状况也不会太妙了,万一复发……在这世上又还有多少日子呢?
“她们什么时候的飞机,我让老刘去机场接人。”
“不用了,我会去接的。”
贺维庭瞪了她一眼,她想起上回去医院体检的时候他说只要她在嘉苑出入,要么让吉叔安排车,要么就靠两条腿走,事关他贺维庭的面子。
乔叶权衡了一下,只得应承他,“好,我乘老刘的车去就是了。”
只是她没想过,贺维庭也会跟她一起去。
“其实真的没必要麻烦你,我去接就好了,你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贺维庭眼都没抬,“你以为我是为了你?你妈妈弄丢了三百万,钱是从我这里借走的,我好歹是债主,总得关注下这笔钱你们还打不打算还,打算怎么还。你有前科,还要防着你买张机票就远走高飞了。”
乔叶哭笑不得,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向他保证,“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贺维庭阖上眼,靠在椅背休息,没再说话。
机场永远人潮如织,乔叶让贺维庭在车里休息,她自己到到达大厅等候。等了没一会儿,贺维庭却出现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咖啡。
她看了看他手里拿的那杯,他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敛眸抿了一口,不自在道:“是豆奶。”
咖啡烘得有些焦了,可乔叶喝在口里却并不觉得苦涩。
她确实非常紧张,而贺维庭还记得她紧张的时候一杯咖啡就能有效地缓解情绪。
两人并肩而立,都没有说话,直到沈念眉的身影出现才打破了这番静谧。她的长发用丝巾束住,斜斜垂在一侧肩膀,身前推着一位坐轮椅的老人,走近一些乔叶才辨认出那是乔凤颜。
三年五载,对年轻人而言有时长得就像一生,而对于垂垂老去的人来说却只是弹指间的事。
曾经飘逸、爱美,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的美人在这三年的弹指一挥间老去,枯瘦憔悴得不成样子,新一轮的化疗让她头发脱去大半,幸好是冬天,她可以戴着针织的帽子,帽子底下都还不忘用假发遮掩她秃顶的悲哀。
爱美的天性还在,是乔凤颜无疑。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除了沈念眉和乔凤颜之外,还有第三人跟她们一起走近,这个人竟然是叶朝晖!
他推着行李车,乔叶认得上面摆放的那个白色行李箱是属于沈念眉的,一直跟在她身边走南闯北地演出,绝不会错。
她本能地警觉起来,看了看身旁的贺维庭,他习惯性地蹙眉,却比她镇定得多,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叶子……”沈念眉见到她,百感交集,红了眼眶,跟她轻轻拥抱,又蹲下对轮椅上的乔凤颜道,“老师,你刚刚不是还问叶子胖了还是瘦了么?她现在就站在您跟前呢,您认不出了?”
“我生的女儿,怎么会认不出?我脑子还没糊涂。”乔凤颜只稍稍抬了抬眼皮,话说的不冷不热。看到她身旁的贺维庭时,浑浊的眸子倒是极快地闪过一道光亮,“这位先生是谁,叶子你不介绍一下?”
乔叶垂眸看着眼前人,虽然坐在轮椅上,却没有矮人一头的意思,依旧是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刚才那么紧张,手指快把衣角都拧出水来,就像过去在家乡小城上学的时候拿回成绩单,满纸都是第一的分数和各种优异评价,捏在手心里,站在她的面前,不过是等她一句真心赞美的话。
像别的孩子那样,考到一次两次满分就有糖果礼物,甚至跟父母出去吃顿好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即便是这样,她等到的也只是乔凤颜漠然轻慢的一声嗯,或者借题发挥又说一通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的论调,把剧团的衰落怪在她不肯入行学戏的事情上。
现在也是如此,她想听一声寒暄,哪怕只是向她伸手,叫她一声乳名,她都愿意放下那些过去,走近前去抱一抱她。
可是她只问贺维庭是谁,多可笑,五年多以前就被她深刻在脑子里的后生晚辈,拿着照片指使女儿去勾/引纠缠的人物,现如今她竟然问她那是谁。
乔叶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居然也挤出一个笑容,“这位是贺维庭,贺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我想叶检也应该认识。”
只差亲亲热热挽住贺维庭的胳膊,就能上演一出温馨戏码。这样的场景在她看来是荒谬陌生的,却又好似那么熟悉,也许在她心里是早就做好准备有这样一场会面的,三年前就该有了,她甚至想好了该怎么应对,所以才能这么从容。
一旁的叶朝晖隐含笑意,朝贺维庭伸手,“没错,久违了贺先生。”
贺维庭与他握手,彬彬有礼地向乔凤颜微微欠身,“我是贺维庭,你好。”
无可挑剔,乔凤颜这样难讨好的人都露出笑容,朝他颔首,“我早听说过你,后生可畏。”
乔叶这才问沈念眉道:“你们怎么会和叶检在一起,是飞机上偶遇,还是顺路?”
念眉没来及回答,乔凤颜插话道:“叶检叶检叫的这么生疏做什么?他是你哥哥,要叫大哥。”
乔叶抿唇,贺维庭眉头也蹙得更紧了,只有叶朝晖状似不在意地笑道:“是啊,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套疏远了。乔叶,你往后叫我叶大哥就好。”
他心思缜密,演技不着痕迹,可走红毯领奥斯卡。大哥与叶大哥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也只有乔凤颜会满足于这种所谓的肯定,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是叶家的一份子。
念眉脸颊浮起淡淡红晕,“我们是一块儿从苏城过来的,这回剧团出事,钱没了,安子他们不服,合起伙来去找那些人报复,结果伤了人被警察带走。幸亏有叶大哥帮忙,把人捞出来,还联系了当地的警方和检察机关,帮我们立案侦查诈骗的团伙。如果顺利的话,钱还是可以追回来的。”
叶朝晖温文而谦逊,“我也是刚好到苏城去办案子,恰好碰上了,就帮一把,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第42章钱不是问题
乔叶和贺维庭心照不宣地没有吭声,他们都明白叶朝晖不是随随便便会出手帮人的那种好好先生。这样的巧合,乔叶也就不追问是怎么发生的了,眼下最不妙的是念眉对他的态度——隐隐约约的羞涩和毫不掩饰的信赖,看他的眼神都潋滟生波。
她还从没见过念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一个男人,叶朝晖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他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也乐于接受,完全没有亟欲澄清的意思。
“那还要多谢叶检费心。”贺维庭终于开口,淡淡道,“我看乔阿姨和沈小姐都很累了,不如先上车再说。酒店安排好了吗?我可以让秘书预订,或者跟乔叶一起住到嘉苑去,那里在半山高处,环境比较好,对阿姨的身体有好处。”
念眉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们来之前叶大哥就帮忙订好了酒店,离嘉苑不远,跟叶子见面也方便。”
叶朝晖笑笑,“是啊,已经安排好了。正好顺路,我送你们过去吧!我家里派来接我的车就在大厅门外等。”
他特意强调“我家里的”,乔叶几乎已经看到乔凤颜脸上那种微妙的感情变化。果然她很快就点点头道:“我们就坐朝晖的车吧,乔叶你还是坐贺先生的车回去。等安顿好了,我们再跟你联系。”
此刻她好像忘了乔叶才是她的孩子,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待她的这种舍近求远。只不过她对贺维庭似乎还是很满意的,临走还不忘带着几分赞许跟他客套,“贺先生,今天辛苦你了。”
“别客气,您是长辈,应该的。”
贺维庭仍保持应有的风度,但眼见为实,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要是还看不出乔氏母女有嫌隙,也说不过去了。
“你没有话跟我说?”回去的路上,他问乔叶。
乔叶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妈妈她脾气就是比较古怪,不好相处。”
他忍不住刺儿她,“只是跟你不好相处吧,我看她对其他人都还不错。谁让你这么不懂得讨人欢心?”
乔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讨欢心的招数她早用尽了,可从小到大,母亲真正给予她的笑容都屈指可数。
母女亲情,血浓于水,不应该是天性么?或许真的是她六亲缘浅,大多数人都享有、小部分人甚至用于挥霍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却还得刻意地去讨和要,最后仍像握在掌心的沙子,握的越紧,留下的越少。
她的黯然,贺维庭全看在眼里。没想到不经意的一句调侃,反而戳到了她内心最隐蔽的伤口。
“想去哪里吃饭?”他清了清嗓子,换另外的话题,“红庐山庄或者天水阁,你选一个。”
都是海城口味最地道,视野最佳,景观最美的餐厅,以前感情正炽的时候,两个人在天水阁的临窗位手拉手饮一杯咖啡就能消磨一个下午。
他教她品酒、尝菜,用贝壳制成的小勺舀泛着黄金光泽的鱼子酱到她嘴里,她吃不惯那种特殊的腥味,他趁机在她唇畔偷香,“我怎么觉得很甜?”
人世多变,岁月更迭,昔日的甜蜜酿成了苦酒。她甚至无法告诉他,当初的两情相悦也是讨好母亲的手段,假戏真做,本以为结局会有些不同,哪知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惩罚。
所以苦酒只好自己吞,麻痹和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你决定就好,我没什么胃口。”
贺维庭不高兴,“谁说要照顾你的胃口了?不是要为你妈和朋友接风洗尘么?酒店已经让叶朝晖占了先,吃饭的地方可不能太随便了。”
她微微一惊,“你要跟她们一起吃饭?不用了,真的不用。”
他看透似的笑,“你是担心叶朝晖?”
毋庸置疑,叶朝晖那么大老远地从苏城安排念眉和乔凤颜过来,当然不可能真的安顿好她们就潇洒地离开,他的目的没有达到,肯定还会跟在这对师徒身边。
他跟乔叶的关系,跟贺氏的恩怨,都意味着他只要出现就会是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
贺维庭心中却早有成算,“就是因为他会来,才更要面对面地好好聊一聊。”
接风的晚餐订在天水阁,叶朝晖果然跟沈念眉一道赴约,倒是乔凤颜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在酒店休息而没有出现。
她显然知道他们会谈什么话题,钱是在她手里丢的,她又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当然最好是不要在场。
“她没事吗?”乔叶还是忍不住关切,至少她的癌症是不争的事实。
念眉坐在她对面,眉眼间也是忧色,“老师状况不太好,这回到海城来,除了见见你,我也想安排她在这边的医院住院治疗。海城的医疗条件和专家力量都比苏城要好太多,而且叶大哥也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医院和专家,不用等到春节后,明天就可以去办入院手续。”
乔叶冷眼看了看她身旁云淡风轻品茶的叶朝晖,“这怎么好意思?别的不说,我自己好歹也是医生,医疗资源方面我可以做安排,就不用劳烦叶检了。如果你真的有心,就请帮忙跟进一下这个合同诈骗的案子,我们感激不尽。”
叶朝晖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说了,都是举手之劳,也没有邀功的意思。如果乔叶你不信任我,那以后你妈妈和念眉的事,我不插手就是了。”
念眉连忙打圆场,“叶大哥你别这么说,叶子也只是不想太麻烦你。”
叶朝晖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在桌下顺势一握,十指与她交缠在一起。
念眉呼吸微滞,脸色绯红,羞涩和喜悦如潮水般涌过来,却又不敢正眼看他、跟他说话,甚至没法立马把手收回来,只能微微僵硬地任他这样握着。
一直冷眼旁观的贺维庭这时候才开口道:“谁安排住院都没有关系,只是更好的资源也意味着更高的费用。如果我没猜错,当时乔叶找我借这三百万的时候是包括了给她妈妈治病的钱吧?现在钱没了,费用谁来承担?”
乔叶偏过头看他,他却避开她的眼睛,手指一遍一遍抚着茶杯的杯沿。
是的,他也是直到看见油尽灯枯的乔凤颜才有如此肯定的猜测,终于把她现实中的困境看清楚了一些,有拨云见日之感。为了这三百万,她没少忍受他的刻薄和羞辱,甚至主动抱他吻他,流血受伤,直至最后留在他身边任劳任怨,可到了她母亲手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说丢了,被骗走了,完全不当一回事。
乔叶也曾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可现在他替她不值。
很滑稽对不对,骗惨了他的女人,他竟然替她不值。
叶朝晖笑了笑,“贺氏财大气粗,但乔阿姨也并不是一无所有。这次在苏城办案,我听说单是剧团所占的那块地就估值超千万,筹钱救命应该不成问题。”
“我还有一些积蓄,也许撑不了多久,但最近还争取到一些商演的机会,有经纪公司还看上我做平面模特。”念眉咬紧牙根,“但无论如何,剧团我是不会动的,我不会卖大院那块地,也不会让别人接手剧团。”
她有她的坚持,这一点也许叶朝晖还不清楚,但乔叶一定理解。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到海城来见乔叶的缘故——钱丢了她也有责任,负荆请罪是其一,为乔凤颜治病是其二,乔叶可以一再地向现实低头,她也可以。
因为她也有想要不惜一切去争取和捍卫的东西,乔凤颜对她来说不仅是恩师,也同样是母亲。
乔叶果然脸色都变了,“念眉,你不需要这样的……做什么平面模特?你为了剧团这样奔波已经很辛苦了,平时还要演出,你想把自己累垮吗?”
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不会不知道念眉的骄傲。
豆蔻年华就在舞台展露头角,不断有人因念眉的美丽邀她做模特、拍广告,收入不菲,可她从没动过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母亲的授业恩师就传下过规矩——不管世道多难,昆班的人不准走穴,否则出去的就不要回来。
如今为现实所迫,乔凤颜当然也不会把念眉逐出师门,但这是底线,念眉是豁出去了才会有这种打算。
叶朝晖一哂,“是我唐突了。其实钱不是什么问题,我可以先借给你们。”
“叶大哥?”
“放心,是我自己的钱,不会让你们为难。”
念眉有些急,“那也不行,你不是还要用这笔钱筹建律所吗?”
贺维庭挑眉,“噢,原来叶检打算出来单打独斗开律所?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放弃铁饭碗,不觉得可惜么?还有手头的案子……也打算放弃?”
叶朝晖依旧笑得从容,“做事得有始有终,我正打算办完手头最后一个案子再辞职,从没想过要放弃。”
第43章辞旧迎新
他手头办的正是贺氏集团涉嫌行贿的案子,一旦罪名成立,贺氏可能面对高额罚金,高级管理层甚至有身陷囹圄的凶险。
扳倒了贺氏,扬名立威,又是叶家长子,替家族出了当年差点被收购的一口恶气,将来就算自立门户也不愁得不到家族支持。
原来叶朝晖是这样的心思。
贺维庭也不怵他,在座的都是知情人,也没什么好隐晦的。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有始有终是对的,只不过确凿的证据确实不好找,希望叶检做的不是无用功。”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餐饭四个人都吃得不安乐。临别的时候,叶朝晖去取车,念眉趁机拉住乔叶说几句悄悄话。
“叶子,你跟叶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知道上回中秋节在维园他带走了贺少,是让大家都很不愉快,但那也是公务在身,没有办法。这回他有心帮我和老师,在苏城相处这么些时间,我觉得他真的不是坏人。”
乔叶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她,“念眉,你喜欢他?”
念眉低头掩饰脸上的红霞,轻轻应:“嗯。”
乔叶长叹一口气,叶朝晖确实算不得坏人,只是城府太深,算计太多。这种人往往过于利己,不择手段,与念眉的单纯善良不相配。其实她怎么看叶朝晖不重要,重要的是念眉已然对他倾心,有句话说的好,情人眼里出西施,且是人都有逆反心理,这种时候越说他的不是,也许反而促成念眉情比金坚。
她只能劝道:“你们认识时间还不长,再多了解一些比较好。你知道的,他妈妈是叶炳的结发妻子,跟我妈妈争同一个男人争了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他不太可能接受我妈妈,现在突然对你这么好,我有些担心……”
念眉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跟老师前些年受的那些委屈我都知道。可现在情况不同,老师身体这样子,我想大概在他眼里也就只是一位病危的老人而已。他已经是成熟又富有正义感的检察官,过了年少气盛的时候,加上还有你这样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想帮我们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她说的都有道理,可还是把叶朝晖想的太简单了,至少他手里还握有贺氏的案子,一心想置贺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乔叶捋着念眉肩头长长的发尾,笑了笑道:“感情的事,我自己也处理的一团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其余的要靠你自己甄别。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好姐妹,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和决定,知道吗?”
念眉眼中泛泪,“我知道,叶子……我知道。对不起。”
乔叶知道她为钱的事内疚,抱了抱她,“别傻了,不关你的事,不要什么都往肩上挑,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钱我们再想办法,还有我妈住院的事我会去安排。叶朝晖就算真的有心帮忙,我们也不好意思事事都仰仗他不是吗?”
念眉点头,“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和他为难。”
乔叶联系了容昭,请他帮忙,将乔凤颜安排到隆廷医院肿瘤科治疗。
容昭这段时间有意避开乔叶,没想到再见面就是这种状况,也不知道她妈妈已经到了癌症晚期。
“住院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保证她享有的条件都是最好的,费用方面也不用想太多,你只要多陪陪你妈妈就好。”
“多谢你,师兄。”乔叶感激,“还有,我听说dr.walter跟隆廷有过合作,他是卵巢癌方面的专家,有没有可能请他到中国来一次?”
容昭想了想,“那老头是权威没错,但很难请得动。封教授跟他关系不错,隆廷跟他的合作也是由他促成的。要不你试试请教授帮个忙?他那么欣赏你,当初你没能继续读他的研究生,他不知多惋惜,现在你有难处,他肯定乐意帮你。”
乔叶点头,“好,我会跟他联系。”
封应时是她在医学院就读时的教授,在美国作过容昭的老师,所以她才叫容昭师兄,两人算是有同门之谊。
乔叶回去之后立马拟了措辞恳切的e-mail,中英文各一份,发给封教授之后又打电话跟他讲了基本的情况,他答应帮忙,但dr.walter远在美国,行程很满,能不能来,什么时候来,都不确定,只能尽力争取。
乔叶也知道希望并不是很大,接下来可能是漫长的等待,而母亲的病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差不多到了人们常说的药石罔效的地步,其实就算请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药也只是因为存了一线希望,想把她在人世的时间延长些,再延长些,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的。
妈妈对她谈不上多好,但毕竟是她真正的亲人。
转眼就到了小年,秋姐把做好的饭菜和滋补的靓汤用保温桶装好给乔叶,让她带到医院去跟乔凤颜一起吃。之前乔叶住院的时候贺维庭就交代厨房按照营养食谱准备好给她送去,很多药膳以前是打算给他进补的,反倒用在了她的身上。这回乔凤颜住院又是照做,虽然没人明说,但她也知道是贺维庭的授意。
秋姐对她道:“乔医生,前些年过年我们都是在嘉苑过的,孩子离的远,我跟老吉就把这儿当家了。但今年我儿子就快要结婚了,我们也想回去看看将来的儿媳妇,一家人过个团圆年。可贺先生的身体你也知道,身边没人我们是不放心的,所以不知道乔医生你今年打算怎么过年?要不行的话,我跟老吉就留一个人下来。”
“我妈妈今年来了海城,我除夕有一天假,可能会陪陪她,其余时间都在这里,不会到别处去。秋姐你们就放心回去过年,这里有我,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秋姐一颗心这才落回原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今年司机老刘也得回趟老家,我们再一走,真怕贺先生照顾不了自己。”
乔叶明白,“有我在,不要紧的。我会去跟他说,等你们都请了假,就安心回家过年吧!”
贺维庭在书房里,埋首在书桌的一堆文件里,看也不看她,“我的员工要请假,你来帮他们做说客?”
乔叶道:“我没有干涉你决定的意思,只是觉得吉叔和秋姐他们在嘉苑服务那么多年也辛苦了,让他们回家团圆也是应该的。如果你担心嘉苑没有人,我可以保证我会在这里。”
贺维庭顿住手中的笔,“那是当然,别忘了你只有除夕一天假期,这也会写进你那份合同的补充协议里,这回记得仔细看。”
乔叶点头,“你放心,我没忘。还有……我妈妈的事,多谢你。”
他不以为意,“这话你应该对容昭说才对,我没帮过你什么。”
乔叶忽略他语气里满溢的酸意,“师兄对医院系统更熟悉,我就没有麻烦你。但你让秋姐他们这么照应我们,也是很大的帮助,我还是必须谢你。”
贺维庭隔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还有事吗?我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乔叶问:“别的没什么事,我只想知道,你除夕打算怎么过?”
“去维园跟我姑姑和孟叔他们一起过,可能要过完初三才会回来。”说完他终于抬头看她,“你别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多休几天假,我不舒服的话随时都会叫你过来。”
乔叶笑了笑,“我没这个意思。你去维园也好,你姑姑他们也难得回国,是该多陪陪他们。”
趁亲人都还健在,确实应该多陪陪他们。
其实她也完全没有多休假的必要,医院有探视时间,乔凤颜也跟她不亲近,相对无言反而尴尬,她不可能整天杵在那里。
念眉直到除夕都还有演出任务,剧团其他人休息,她就带一两个人唱折子戏。加上要追回被骗的钱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叶朝晖陪着她也跑了不少地方,整天很难看到人。
偶尔在乔凤颜的病房见到一次,她眼下都是青影,平时习惯素颜的人,现在要用化妆来掩饰自己的憔悴。
她压力也很重,乔叶都不忍心再苛责叶朝晖什么,也许他真的帮了她们很多,至少在现在这样的困境里,如果没有他伸手拉了一把,局面也许会更加不堪。
除夕的前一天,容昭突然打电话给乔叶,“你快到医院来一趟,dr.walter来了!”
乔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想起来的时候他风风火火地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她欣喜又觉得不可思议,抓起外套就往医院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真的太晚了(┬_┬)很快会有转折哦~温馨喜庆的除夕夜,你们猜我会让那两只做点什么呢<( ̄▽ ̄)>
第44章青出于蓝
dr.walter看诊全程都英文,语速很快,噼里啪啦,身边除了乔叶,没有别人。容昭说他这回来就是为了乔凤颜,所以连随诊学习的人都没安排,好让乔叶能不受干扰地随时提出问题。
她抿紧唇默默地听,不时看向病床上憔悴苍白的女人。乔凤颜不懂英文,努力地睁大眼睛问她,“这蓝眼睛怎么说的?”
即使在病床上,她眉眼间仍带若有似无的笑意,给男人取的绰号随性又俏皮。如果不是久病沉疴,这种东方女性特有的软媚风情的确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御。
乔叶安慰她,“没说什么,他说他会调整治疗方案。”
其实也只是微调,乔凤颜的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现有的治疗手段已经难以控制了。dr.walter最后不无遗憾地告诉乔叶,要做好心理准备,多则三个月,少则一个月,乔凤颜就要撒手人寰。
“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量满足她,恐怕很快就没有机会了。”dr.walter说完这句话,就要前往老友封应时家过春节去了,在异乡感受当地人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对他来说是新奇的体验,也算不需此行。
但他也坦言,乘十几个钟头的飞机临时来凑这趟热闹,除了老友的面子,最重要的还是被隆廷医院的大股东十二万分的诚意打动。
原来是贺维庭,她早该想到的。
乔叶想向他道谢,但他已经到维园去跟贺正仪他们过年了,她用手机发了条信息给他,手有点微微颤抖,删了写,写了删,发了几遍才成功。
她独自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不会有奇迹的,可终究心里还是怀有一丝希望,而现在连这丝微弱的希望也被掐灭了。乔凤颜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以为自己早已可以平静地接受,不会那么难过,可到了这一刻,脸上又湿又凉,仍旧爬了满脸的泪。
这是一个慢慢失去的过程,尚且这样让人伤感,她有些难以想象,当年贺维庭骤然失去双亲,该是怎样的绝望?
那时他还不大,少年儿郎,是不是也像现在的她这样,孤零零坐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黯然神伤,也无法奢求安慰。
手机静悄悄的,她发过去的消息,贺维庭没有回复。
最坏的消息她没有跟乔凤颜明说,其实久病成医,她觉得母亲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病体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乔凤颜不是这样,她的挑剔到了最后这个阶段是变本加厉的。除夕夜的饭菜,她一点不肯将就马虎,秋姐送来的菜和汤她嫌不够丰盛,还是乔叶临时到酒楼去订了菜装的漂漂亮亮送过来她才肯吃。
念眉也来了,但只匆匆吃了两口就要走,晚上还要赶到江边船舫上演一场。除夕能做演出的人少,所以价钱特别高,正是求之不得的。
念眉走后,乔凤颜难得对乔叶和颜悦色了几分,拉住她的手,“碗啊盘的先放着,晚点再收,我有事跟你商量。”
“嗯,什么事?”乔叶在她跟前坐下,这才发现原来盼得太久,当这种难得的和蔼体贴到来的的时候,连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有了。
“昨天来的那个美国专家是不是诊金很高?还有这家医院,我问过护士小姐,原来就是你回国后供职的那一家;安排我入院的那位容医生还是你的蓝颜知己,难怪这么照顾我,看看这病房,苏城最好的高干病房也不及这里。”
乔叶蹙起眉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笑着摇了摇头,“女人和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么,能有什么特别?叶子啊,其实你比妈妈有手段,我在机场看到那个贺维庭跟你一同出现的时候才肯承认这个事实。被你骗过利用过的男人,到头来还是服服帖帖跟在你身边,作你裙下之臣,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就是你的本事。再加上还有容医生……”
“别说了!”乔叶的手在身侧握紧,几乎要推开椅子站起来,“我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凤颜依旧从容地笑着,“好好好,我不说,你先别跟我急。其实你知道的,你跟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干涉,反正他们都很优秀,最重要是对你死心塌地,能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像我,一辈子就执着姓叶的一个男人,只想进叶家门名正言顺作叶炳的太太。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谁会想一辈子背着个私生女的名声呢?将来跟丈夫都说不响嘴。”
乔叶冷冷地笑,“再不想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一辈子本来也没有多长。最敏感难受的时期都过去了,现在和今后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你也不止一个男人,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呢?”
早年她是顾盼风流的名伶,身边的男人走马灯似的换,有没有考虑过女儿的名声?
她不是执着于一个男人,她只是执着于一个身份。
乔凤颜也不生气,只继续道:“人生苦短,叶炳也不止我一个女人,我难道还要为他守节?他不仁,我不义罢了。你比我好,贺维庭自始自终就你一个吧?至少这个男人你不用去争去抢就是你的,不过要说起来,他也不是好的结婚对象,毕竟你们的过去摆在那里,他上头还有他姑姑呢,怎么能让你进得了门?还有我这个病,卵巢癌啊,你外婆和你没见过面的姨妈,都是同样的病症,有家族遗传的,你确定他不介意?”
乔叶心头狠狠一震,“我是医生,这些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那我自己的病,我总可以过问吧?我问你,这样的病房条件,全进口的仪器设备和药品,还有你请来的美国专家,治到我断气,要多少钱,你算过吗?”
乔叶没吭声。
“七万六,这是到今天为止的价格,今后有多少还不确定。”乔凤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但你们不用担心,叶家已经派人把钱给我送来了,是老叶和朝晖的意思。”
乔叶变了脸色,“钱你收下了?”
“当然,为什么不收?这是我应得的!老叶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前两年中风过一次,血压控制的不好,走路也不利索了……”乔凤颜笑得有些扭曲,“可他答应过几天就来看我,还让我能出院的时候,就到叶家大宅去住几天。连朝晖都不反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叶子,这意味着你妈妈我一辈子的愿望也许就要实现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慢,完全沉浸在幸福里。
除夕的夜晚,窗外一直有零零星星的炮仗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乔叶几乎都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之前那笔钱是我弄丢的不假,但我也是想让钱生钱,减轻点你们身上的负担。方法也许操之过急了,可我现在也做了补救,至少我的病不用你们再去帮我筹钱了。”
乔叶深深呼吸,“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林杂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做了这么多铺垫,其实都不是她真正要说的话。
乔叶太了解她了,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就是女王,是上帝,总以为在为她的臣民准备惊喜,其实最后往往都是惊吓;可她不管,她只顾着享受她的人生,还有翻手云覆手雨扭转他人命运轨迹的快意。
五年前也是这样,她罹患癌症把女儿拉到床前,也是类似的夙愿,类似的场景,说的话都大同小异,让她去接近贺维庭,几乎赔上两个人一辈子的幸福。
这么多年走过来,乔叶已经失去太多了,可是命运又把她拉回起点。她听到乔凤颜不再娇软动听的嗓音对她说:“乔叶,你本来就是姓叶的,这回算是认祖归宗,你就是朝晖的妹妹,是叶家屋里厢人,记得要帮衬家里。叶家打算扳倒贺家,你不要拎勿清站错边。听朝晖说关键性的证据都在贺维庭手上,而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能帮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帮你大哥一把,知道么?”
瞧,人生果然是一个圆。
外面的炮竹还在噼里啪啦炸个不停,高楼大厦的霓虹变幻出百种热闹风景,连医院电视里都放的是最喜庆的歌曲和各地拜年的新闻,可这些都跟乔叶无关,她只觉得四肢冰冷,胸口像被挖了个大洞,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双脚都踩不到地。
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她没看来电显示,几乎是有点麻木的摁下接听键。
不管是谁,只要能带她逃离这个可怕的现实就好。
“喂?”贺维庭在那头喂了几声都没人回答,可电话明明是通的。
“乔叶,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他穿着拖鞋站在维园的水榭边上,避开贺正仪他们给乔叶打电话。围巾手套都没戴,冷风呼呼往身体里钻,还不能大声讲电话,只能用手挡在话筒边上,边等她回话,边来回踱步跺脚,像偷偷背着父母煲电话粥的中学生情侣,傻透了。
偏偏这女人接通了电话还不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你们那啥,所以明天一定happy一下,所以……多留言给点动力吧~╰( ̄▽ ̄)╮
第45章我要你的答案
乔叶走到医院的楼梯间,世界变得冷清到不能再冷清,她才终于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嗯,我在。”
“你怎么回事,跑哪儿去了?”
“我在医院里,刚才信号不好,现在没事了,你说吧!”
贺维庭眉头蹙得更深,“你声音怎么了,哭了?”
乔叶仰头吸了吸鼻子,“没有,我有点过敏性鼻炎,外面到处都在放鞭炮,硝的味道很刺激,打了一连串喷嚏。”
“你毛病还真不少。”贺维庭抬头看天,“时间不早了,开车过来接我。”
“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回嘉苑。”
乔叶还想再问,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零点还不到,年三十其实还没有真正过去,他说可能要在维园待三天才回的,没想到这么快。
司机休息,乔叶没有开贺维庭平时那辆慕尚,而是一辆香槟色的宝马7。
城市的道路从没有哪天会像除夕夜这样空旷,白天下过雨的湿气还留在路面,映着这样炫目的颜色,却无人赞叹欣赏。
乔叶开得很快,原来开快车真有这样的快感,足以宣泄掉刚才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
贺维庭站在维园门口,隔着车窗仔细看她,“你刚才真的在医院?从城北到城南才用了二十分钟,你怎么开的车?”
她勉力挤出笑,“难得路上没有车,我大概超速了。”
她下车绕过车头为他拉开车门,贺维庭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上车才淡淡道:“开车,这回记得开慢一点。”
两人一路无话,乔叶开车开得中规中矩,贺维庭的余光一直在她身上。直到回到嘉苑,她又来为他开门,他才终于抬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么殷勤,让他不由自主地怀疑她是在掩饰内疚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
乔叶固执地朝他伸手,“今天下雨阴冷,你的腿应该又疼了,可是你又没拄手杖,所以我猜你会有点不方便,没有别的意思。”
贺维庭深深看她,过了半晌才拉住她的手臂借力站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这才发觉她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冷汗。
她把他送到门口,转身去把车子停入车库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问他为什么提早回来,甚至感觉不到假期被剥夺的不甘和不快。
乔叶感激贺维庭把她的住处单独安排在一边,让她在需要安静的时候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不会轻易被人看透狼狈。
她倒进床铺,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像决堤的水,再也忍不住地肆意流淌。她真的是快连路都走不稳了,刚才在贺维庭面前腿都发软,从医院出来就是这样,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脚走在刀刃上。乔凤颜说的那些明示暗示的话更像刀尖一样往她心头戳,每字每句都让她疼得流血。
她的手紧紧抓住床单,前不久贺维庭还在这里昏睡,气息似乎都还在,她贪婪地想要抓住,想要靠近,忍不住大哭,几乎喘不上气。
本来可以快快乐乐的两个人,本来已经康复起来的他,是她把他逼到这个份上,可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现在想来竟然是一片空白,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为了不爱自己的人,重伤了世上最深爱她的人。
哭得累了,伤心依旧,眼泪却流不出来了,她才起身去洗脸梳头。冷水打在脸上,刺骨的疼,尤其是眼尾那条伤疤,就像重新被割开了一次,提醒着她,那些她曾以为过去了的,其实都还没有过去。
房门被敲得砰砰砰响,这个时间的嘉苑,门外只可能是贺维庭。
她重新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走到门口,轻声问:“有什么事?”
“你在里面干嘛?开门!”
“很晚了,我不想守岁,所以打算睡觉了。”
门外安静了片刻,贺维庭像是被这句话给气着了,半晌才道:“我饿了。”
乔叶终于打开门,她站在阴影里,看得清亮处的他,他却看不到她的异样。
“我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他颐指气使,摆出大少爷的架子,知道只有这样她才无法拒绝。
嘉苑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秋姐和吉叔临走的时候,她答应过会好好照料贺维庭的起居生活,包括在他肚饿的时候给他做饭。
乔叶问:“你在维园不是吃过了吗?”
贺维庭抬手看表,“你也不看现在几点了,吃夜宵不行么?”
乔叶有些无奈,只好走进主屋的厨房帮他做吃的。他视力不好了,也许更怕黑,整个屋子里都亮着灯,灯火通明。她烧水准备煮面,贺维庭走进来,不屑地看着那锅冒白气的水,“你做吃的是不是只会煮面条,大年三十晚上你就让我吃这个?”
乔叶握着面条的袋子站在那里,有点无所适从。贺维庭摇头,转身往地下室去,见她愣在那儿,不满道:“你还站着干嘛,还不来帮忙?”
地下室以前有个颇大的酒窖,腾空之后做了改造,但恒温的环境还在,储藏的食物和器具比厨房还要丰富。
贺维庭找出一套袖珍的烤炉,只比一般人家家里盛汤的碗大不了多少,古色古香。烧烤炭、固态酒精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新的点火器还没拆过,烧烤夹也是崭新铮亮的。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筐,拨开面上的泥土青苔,竟然全是整只的松茸。
“现在要吃这个?”
贺维庭把东西一股脑全塞她怀里,“拿到客厅去,松茸放水和清酒泡上,我马上就来。”
松茸全是新鲜饱满的,他怕她不会料理,其他东西都准备好之后才进厨房,从水里捞起来,一支支轻轻揉掉表层的泥土。
“看见没有,要这样洗,不能搓掉表面那层膜,泥太多洗不掉就用小刀削掉一些……哎,给我套个围裙。”
他是叫她来做饭,没想到最后自己却下了厨房。他穿围裙的样子有点陌生,就算是以前感情最好的时候她也没见过几回,所以这会儿看得近乎有些痴迷。
尤其是他的手,干净修长,从浑浊的泥水里捞起松茸,洗得认真而专注。水很冷,他的指尖很快就泛红,她已经掌握要领,赶紧伸手帮他一起洗。
两个人的手在水底不经意地触碰,都没有抬眼,也没有说话,气息却痴缠起来。
他耐着性子指挥她把松茸都切成薄薄的片,又淘了米,放进电饭锅里,加几片松茸一起蒸煮,剩下的满满一盘端到客厅去。
“先吃烤的,等饭闷熟了再吃饭。”
乔叶这才发现大理石茶几上不仅有袖珍的炭炉,还有片好的雪花和牛,加上这盘松茸,贺维庭要求的夜宵一点也不简单。
他摘了围裙扔给她,拉她坐在铺了长绒毯的地板上,教她用固态酒精引燃炭炉里的炭火,放上铁架,这才用烧烤夹夹起两三片松茸放上去。等炭火的热力烘得它们微微翘起,再翻面烤,直到两面都有些微黄,香气扑鼻而来,才放到乔叶面前的盘子里,让她沾上古法酱油,“尝尝味道。”
他假装看不见她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看不见她的失魂落魄,看不见她极力掩饰的疲惫灵魂,把自己觉得最美味的东西推到她面前;给她一点忙碌、一点寄托,希望她至少在这一刻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暂时放在已经过去的那一年里。
零点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她要还是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新的一年大概也不会快乐。
“好吃吗?”他只看得到她的发顶和长睫,竟莫名有些忐忑。他从不吝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怕的是她根本就不想要。
乔叶点头,她没有胃口,但爱的人亲手料理的食物,怎么可能不好吃?
他竟然就有了几分笑意,又兴致盎然地去烤剩下的松茸,然后是和牛,滋啦滋啦的声响,伴着浓香溢满整个屋子。
他开了电视,关掉声音,只有热闹的画面和眼前的美食。他跟她就像其他许许多多普通的人家和情侣那样,窝在一起吃吃喝喝,看没什么新意的春晚,再听外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终于有了一点过年的样子。
他用青色的浅杯倒梅子清酒给她,佐松茸和牛的厚味正好,有梅子的清香甘甜,一点也不会觉得难以下咽。
乔叶浅尝了一口就仰头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贺维庭又给她倒了一杯,她才有些孩子气地想起来管束他,“你不可以喝。”
贺维庭晃了晃杯子,“知道,我喝的是茶。”
她原来这么不胜酒力,喝两杯就脸颊飞上红霞,也不再当锯嘴的葫芦,话多起来,胳膊撑在茶几上,歪着脑袋问他:“你怎么藏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在维园没吃饱吗?”
“姑姑跟孟叔生活这么多年,迁就他的口味,厨子做的都是淮扬菜,我吃不惯,所以吃的少。老人家休息也早,我一个人守岁没什么意思,所以想回来。”
“回来也是一个人啊!”想了想,她又傻傻地笑了笑,“噢对,还有我。不过我算什么人哪,那么坏……”
后半句话嘟囔,贺维庭没有听清楚,他只顾看她的笑,她笑的时候颊边有浅浅梨涡,仿佛所有悲伤痛苦都可以隐匿其中。
把她赶走以后他总觉得一点也不了解她,看不透她,可只要她笑起来,他又会觉得她就是当年鼓励他做复健、腻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并没有变过。
他不敢再多看,手握着夹子翻烤那些牛肉和松茸,烤了很多,都堆在盘子里,两个人都没怎么吃。
电视里的主持人们夸张地开始倒计时,新年的钟声终于要敲响了。乔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酒,又把贺维庭的茶杯塞进他手里,声音里有些亢奋,“我们干一杯吧,新的一年要到了呢!”
小小的杯子握在手里,温润的青瓷,液面摇摇晃晃,倒影出两个落寞的人和两颗摇摇欲坠的心。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不喜欢过年,一点也不喜欢。因为我没有爸爸,连等他回来的盼头都没有,别的小朋友都是跟父母一起到爷爷奶奶家团圆过年,我们家里还是只有三个人,跟平时一样。更糟的是过年饭店食堂都关门了,我妈妈又不太会做饭,吃的还不如平时,我跟念眉只好轮流煮汤圆和饺子,通常要吃到过完正月十五,连带着过元宵的热情都没有了,看到汤圆饺子就难受。”
“难怪你不会做饭,原来你妈就不会。”
乔叶笑了笑,“后来再长大一些,念眉向食堂的大师傅偷师学会了做菜,情况才有了好转。但我已经开始到中学住校了,假期出去打工,一年没多少时间在家里。”
贺维庭默默地听,她过去的人生他没有参与,又是一段陌生的旅程。
“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学医,因为每次我问爸爸去哪儿了,我妈都说他死了,病死的。我就想我长大了要做医生,再遇到爸爸那样的病人,一定要治好他们。可是长大了才知道,她是骗我的,我爸爸不仅没有死,还有妻有子,有事业和财富,过的比我们幸福。”
“所以你恨叶家的人?”
乔叶摇头,“我不恨,对我来说他们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我都不认识他们。恨的人是妈妈,她恨自己不能进叶家的门,恨叶朝晖的妈妈拖住她的男人不肯离婚,直到死都还霸占着叶太太的名分。我们都大了,儿女不松口,叶炳不可能让我妈进门。”
“那你为什么替叶家卖命……为什么背叛我?”
他的眼睛里淬了火,背部的线条绷得笔直,就这样灼灼地看着她。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三年多,几乎以为要等上一辈子了,现在她就坐在他面前,他要听她亲口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写完,今天补上~今天还有一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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